聂老头见此,轻“呸”了一声,嘀咕道:“什么玩意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初挽忙制止了聂老头,她自己用英文道:“我想问一下Alexandre先生,既然已经用X射线扫描过三尊兽首,那对于三尊兽首的制造方法,应该有所了解吧?”
Alexandre先生笑了:“那是自然。”
初挽:“可否请教一二?”
Alexandre先生道:“这三尊兽首,用的是中国传统的分铸铆接式铸法,先铸好主体,铸主体时预留钻孔,之后将附件范套在主体应附件处,由主体内的预留孔浇铸附件,我想,初女士应该对这种铸造方法很清楚吧,毕竟中国这几年也出土了一些采用这种古法铸造的青铜器,其中有一尊商代四羊尊,就是把羊角分开铸成后,再嵌入羊头的外范内浇合在一起的。”
在场诸位专家听着,连连点头,他们确实在这三尊兽首上发现了中国传统铸造工艺,这应该是当年清朝宫廷中经常使用的铸造方法,而且他们也发现,这三尊兽首用的精炼红铜,这是只有清朝宫廷才可以使用的红铜用料。
种种证据,也是让他们鉴定这三尊兽首为真的依据。
初挽笑道:“Alexandre先生果然是中国通,对于中国青铜器铸造之术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不过我想问问Alexandre先生,可曾听说过中国的失蜡法?”
失蜡法?
初挽这话一出,专家群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议论之声,很快就有一位中国通提出质疑:“失蜡法在中国早已失传,况且失蜡法更适用于镂空小件,这三尊兽首这样的大件,如果用失蜡法,这显然制作不易。”
初挽:“依诸位的意思,这三尊兽首不可能是用是失蜡法制造而成,因为失蜡法制造困难,即使堂堂清朝宫廷能工巧匠辈出,也不可能制造出?”
Alexandre先生自然赞同,不过赞同之余却是道:“这自然只是我们的猜测。”
初挽:“那如果我说,我们中国的三尊兽首,就是用失蜡法铸造而成的呢?一百多年前,乾隆皇帝征集能工巧匠,制造十二兽首,就是用了最先进的失蜡法工艺制造而成。”
她看着Alexandre先生身边的那三尊兽首,笑道:“至于这用分铸法制造而成的,哪怕造得再为惟妙惟肖,到底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三百年前可以造,两百年前可以造,今天我们依然可以造。”
Alexandre先生听闻,脸色微变,现场不少人开始议论起来。
毕竟失蜡法已经失传,如果如今之中国出现的三尊兽首竟然真的用失蜡法造的,那几乎不需要其它就可以说明,中国的那三尊兽首才是当年清朝宫廷所造,而如今拍卖会上的只能是假冒仿品了。
Alexandre先生闻言,笑了笑:“初小姐,你这样说,未免就是讲笑话了,根据一些国际驻中国记者拍到的照片,你们的三尊兽首,可不像是用失蜡法造成的,不但不是用失蜡法,仿佛连所用的材质都很一般,丝毫没有昔日皇家精炼红铜的影子,你拿着几尊质量如此不济的青铜器,就号称是昔日圆明园的兽首,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自欺欺人吗?”
在现场的嘀咕和怀疑中,Alexandre先生拿出来一叠照片,分发给在场的专家,大家纷纷看过去,这照片赫然正是中国三尊兽首捐献的现场,上面有高倍摄像机拍摄的三尊兽首图片。
众位专家看了后,惊讶,惊讶之后便忍不住笑了。
虽然中国的这三尊兽首模仿得还算高明,但依然能一眼看出,这确实是模仿的,并不是真的,至少从照片看,和如今苏富比拍卖会的三尊兽首还是存在差距的。
Alexandre先生也朗声笑了:“初小姐,你这样子让我觉得,你真是幽默。”
在场也有熟悉初挽的,看到初挽捐献兽首的照片,也都纷纷蹙眉,哈迈也在,他和初挽是老对手了,现在听到这个,便粗鲁地笑起来,大声道:“中国人太有趣了,你们可以把你们所有丢失的文物全都造一份,自己关着门高兴,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就在这种嘲笑声中,在场的华人气得脸都红了,更有留学生攥紧了拳头。
聂老头不懂英语,不过他从现场的嘲笑氛围中,感觉到了什么,顿时火冒三丈:“他大爷的,一群棒槌在这里给我玩蝎了虎子,不给你们掰扯掰扯,你们不知道你大爷姓什么!”
范文西见此,忙拦住聂老头:“等会,等会你再上,先让小辈给他们理论。”
聂老头一瞪眼:“这群洋人哪,没一个好玩意儿!”
就在那大声的嘲笑声中,初挽道:“我将这三尊兽首捐献给我的国家,但是,竟然有人居心叵测,污蔑我捐了假兽首,这是污蔑我的名声,为了能够澄清一切,也为了让那些别有居心的人不再拿着圆明园兽首在外招摇撞骗,所以我已经特别申请,请我们国家的外交部门协助,在英国相关部门的协同下,将三尊兽首中的马首不远万里运到了英国,来到了现场,还请诸位品鉴,如今,同样的两份圆明园兽首就在这里,请大家品鉴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初挽这一番话,可是让在场所有的人惊讶不已,就连聂南圭也是意外,谁想到,初挽竟然大费周章,以公开方式,提请了中国外交部和英国方面的协助,将马首运到了伦敦。
Alexandre先生听着,笑着摊了摊手:“那不是正好,如果初女士对你们的兽首这么有信心,那完全可以拿出来,让大家一起鉴定鉴定。”
初挽颔首,之后,大家便见有几个穿着中国公安制服模样的人,拎来了一个木箱子。
初挽当即就要打开木箱子,这时候,聂南圭突然出声了:“慢着,我有个问题想问。”
他这一说,Alexandre先生也看向他:“聂先生,你是有什么问题?”
聂南圭道:“按照我签署的文件,如果确认贵拍卖会上的拍卖物品并不是圆明园当年丢失的那三尊兽首,那我完全有权利主张我的利益,并对归公司按照合同规定进行索赔。”
他说的这些自然是合理要求,不过此时的Alexandre先生却是颇为笃定,他笑着耸肩:“聂先生,如我前面所说,我们的每一件拍品都是经过诸位专家共同认同的,我相信——”
他的做了一个手势,向聂南圭以及大家展示了在场的诸多顶尖专家:“这些先生全都是苏富比拍卖会请来的青铜器鉴定专家,我相信,依他们对艺术鉴定的眼光,任何一件赝品都无法逃过他们的眼睛,对于这三尊兽首的真伪,聂先生大可不必担心。”
聂南圭:“Alexandre先生,我自然相信你的话,也相信贵公司的专业能力,不过作为拍卖方,我还是希望能够听到你确切地回答我的问题。”
Alexandre先生笑了:“这你尽管放心,我以我们苏富比的百年商誉担保,如果我们的三尊兽首确实不是圆明园丢失物,我们会按照合同弥补你的损失。”
聂南圭这才满意:“好。”
Alexandre先生望向初挽:“初小姐,请吧,让我们见识见识你们中国自己的圆明园兽首?”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显然是完全不把初挽的兽首当回事。
场上的气氛也略显轻松,几位专家们再次看了眼手中的照片,再看看初挽刚刚让人拎进来的箱子,脸上露出微妙的笑来。
初挽当然明白,他们看了那照片,先入为主,已经判定自己带来的兽首是假货了。
当下,初挽走过去,亲自打开了那箱子,箱子打开后,却见竟是有机关的,箱子捏,那兽首便冉冉升起,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覆盖了一层杏黄绫子缎帕子的兽首。
初挽笑望向大家:“诸位,大家见识了苏富比拍卖会的兽首,如今,可以看看我不远万里自中国带来的兽首了,据说乾隆皇帝属马,所以在这十二生肖中,马首尤其花了心思,大家可以看看了。”
在场诸位专家听着这一幕,微微点头,大家含着笑,笑得有些随意,显然大家并不认可她所谓的“兽首”,觉得是中国人自我欺骗满足的小把戏。
初挽自然也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不过她并没解释什么,她揭开了那层杏黄绫子缎帕子。
当那绫子缎帕揭开后,中国版的兽首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刻,所有专家的笑容全都凝固在脸上,大家眯起眼睛,神情郑重起来了。
在场所有的观众也瞬间意识到,这兽首绝非凡品。
精炼红铜的色泽深沉,内蕴精光,哪怕历经百年却依然毫无锈蚀,这不需要太多鉴定,看一眼都知道,这必然是百年以上最精炼的红铜,这必须是出自宫廷帝王家的杰作。
第349章
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盯着那兽首,在场工作人员已经有人将那兽首利用高科技摄像机直接拍下来投射到了屏幕上,这让更多人看清楚了那兽首。
这三尊兽首,实在是惟妙惟肖,特别是那马首,风格写实,处处细节清晰逼真,就连上面的汗毛孔都纤毫毕现,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人群中发出赞叹之声,还有人站起来翘头仔细地看。
这一刻,无论真假,大家都知道,中国人从中国带回的这圆明园兽首,至少绝对不是什么毫无根据的赝品,这必须是当年宫廷能工巧匠的杰作。
好东西走到哪里,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
Alexandre先生脸色也是微变,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中计了,他设法得到的现场照片中那兽首,和如今初挽带到现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眼前这兽首,乍看之下,完全看不出任何作伪的痕迹,和他们拍卖会的兽首根本不相上下!
初挽自然看到众人的惊叹和不可思议,她便给大家介绍道:“如果现场可以照X光,那我们就会看到,这尊马首除了颈部有几个锔钉之外,所有的部位没有任何分铸焊接痕迹,经过我们的研究发现,这尊兽首是用了如今已经失传的失蜡法一体铸造而成,大家看这里,这里用了几处铜块,将一部分鬃毛支撑起来,这就是为什么这精炼红铜铸造而成的马首竟然能有鬓毛飘逸的效果。”
她这么一介绍,众人随着她的指点看过去,一时惊叹连连。
这马鬃飘逸的效果实在是太过传真逼真,这样的精湛工艺,这样的审美造型,就算和圆明园没关系,这也必须是珍稀之宝了!
初挽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继续介绍道:“大家可以仔细观察,这尊兽首的脸部以及耳朵部位,线条圆润,翻模下凹而非凸起这些全都说明,这马首脸部的鬓毛以及毛细孔都是用失蜡法一提浇灌铸造出来的,而不是后期刻画的。”
众位专家实在太过惊异,已经有人起身来到了兽首身边仔细观摩,大家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上面的线条以及纹饰方法。
终于有一位叹息道:“这里线条并不见太连贯,而且也不是平行的,这应该确实是在腊这种柔性材料上刻画而出的效果。”
又有一位也很快有了发现:“在这马首的下颌部位,有一个一毫米左右的凸起,这个凸起应该是铸造时模具上的槽,这说明这些纹饰应该是刻在蜡模上,而不是刻在器物上,这竟然真是用失蜡法来做的。”
也有人开始观察马嘴中的内壁,很快就有人发现在马首的内壁,鬃毛分层的现象更为清晰可见。
“这说明当时用了分层烫蜡的方式,也正是因为用了这种方式,所以马首的鬃毛才会呈现出立体分层的效果!”
几个专家都叹息起来:“太神奇了,这竟然是失蜡法铸造的,如果用雕刻的方式,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效果的!”
就在众人的感慨中,那Alexandre先生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
他扯唇,笑了笑,道:“看起来确实是非常神奇,对不对?不过大家也可以看看我们的兽首,有什么问题吗?”
众位专家看了初挽的兽首,再看这拍卖会的兽首,那感觉就不太对了。
这研判品鉴是专业的,是精细的,是科学的,但是有时候也是凭着感觉的。
现在两相对比,仔细分析,发现这拍卖会的兽首固然也是惟妙惟肖,但是比起初挽带来的兽首,对比之下,确实差了一些,比如鬃毛的丰富层次感不够,比如人家用的失蜡法而拍卖会用的分铸法这就差了一个档次。
又比如,初挽兽首的马脸脸部细节,那种皮毛肌肤的写实感以及生动真实感,这都是拍卖会兽首所不能比的,那是连毛发和汗毛都纤毫毕现的细节感。
Alexandre先生见此,笑叹:“诸位,我不知道初女士这兽首是如何做来的,不过大家要知道,这是一百多年前的青铜铸造件,我们在鉴定一百多年前青铜件真伪的时候,怎么能拿这种画面质感的细节来对比?这就好像我们要鉴定梵高,绝对不能以那幅梵高更真实写实来作为鉴定依据。”
他这话说得仿佛有道理,就有一位专家问:“如果不以此做鉴定,那Alexandre先生,你又怎么确认你的一定是正品?”
这位专家的话,倒是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要知道两尊兽首,虽然其中一尊明显棋高一招,但是显然两尊兽首所用材质并无很大差异。且看上去都是百年前宫廷精品之作,这么一来,实在是难以比较谁真谁假。
如果真要鉴别,那就需要详细地研究当年清朝乾隆皇帝铸造这十二尊兽首的历史背景以及铸造方法,才能坚定真伪了。
Alexandre先生见此,却道:“其实这很好办,我们的文物鉴定讲究传承清晰有序,我这三尊兽首的传承再清楚不过。”
他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看向他。
他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大家知道,法国驻华公使馆参赞罗伯特·德·瑟马莱曾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生活在中国,他曾经拍摄了大量圆明园建筑照片,同时他也在中国购买了七尊兽首,虽然有一些兽首已经丢失了,但是他的家中依然保存有几尊兽首,而我们的这三尊兽首,则是来自这位昔日法国驻华公使馆参赞的家族收藏。而这位收藏家,在中国的名字叫谢满禄,他曾经专门写有中国的游记,在他的游记中,关于他是如何和圆明园兽首结缘的,这里面也有详细的记载。”
初挽听这话,倒是印证了自己的话。
谢满禄当年拿到的兽首已经是假的了,他却以假当真,收藏多年,而真正的兽首在上世纪其实一直留在中国,之后在八国联军进中国时,由那位八国联军老兵从中国带离,漂洋过海到了美洲。
Alexandre先生这么讲了一番拍卖会这三尊兽首的传承后:“我今天特意请来了瑟马莱家族的后人,请对方来作证以正视听。”
他话音落时,就见他的助手领来了一位,对方显然有些年纪,正是昔日谢满禄的侄孙女。
对方大致提起这三尊兽首的来历,说起自己叔爷爷是如何在中国得到七尊兽首,又是如何带着七尊兽首漂洋过海,将兽首运回来,以及如何丢失了其中三尊的经历都详细说了。
这侄孙女最后表示道:“我的家族还保留有当年我叔爷爷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所拍下的照片,以及和其中的马首进行合影的照片,这些都能证明,我们家族的兽首确实来自中国,我们收藏百年,一直到今天,因为私人原因才不得已拿出来委托苏富比拍卖。”
她的目光扫向初挽,道:“我们家族收藏百年的至宝,已经倍加珍惜,这是我们家族的传家宝,如果不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我们绝对不会轻易拿出来拱手先让,却没想到遭到污蔑,竟然被贬低为仿品,所以我只能站出来,以正视听。”
这一番话由一位老人娓娓道来,说起自己家族的种种,也说起昔日这兽首漂洋过海的经历,自然可信度极好,众人听着,显然都没有不信的,毕竟艺术品收藏讲究传承有序,至少这谢满禄家族的传承在这里,人家也现身说法了。
初挽明显感觉到,现场不少人看向自己的时候带了几分怀疑,显然诸位专家的天平已经倾向于那谢满禄家族的兽首是正品了。
她笑了笑,道:“Alexandre先生,听起来这尊兽首确实传承有序,我相信这兽首确实是当年瑟马莱先生从中国得来,也相信他们家族的百年收藏,不过我想这里面可能存在一些误会,看起来瑟马莱先生在百年前就收到了假的圆明园丢失物,他只是收藏了几尊那个年代的青铜器仿制品罢了,显然他费尽心思从中国运过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圆明园失物。”
这话一出,自然激怒了在场那位瑟马莱,她看着初挽,蹙眉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污蔑我的家族,污蔑我祖上的名誉,难道我们家族费尽心思从中国运来的,就是仿制品,这是我们家族收藏百年的至宝,怎么容得你这样污蔑?”
初挽道:“这位女士,我想提醒你,我从来无意污蔑你们家族的至宝,事实上你们家族的收藏和我并无瓜葛,但是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你们家族的收藏是你们家族的收藏,别没事来蹭中国圆明园的丢失物。”
她眸光扫过全场,郑重其事地道:“我之所以在今天这个场合说出这种话,是因为我确认,我从中国带来的这件马首,确实是在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丢失的海晏堂摆件,这是刻在中国人心里的耻辱,哪怕历经百年,我们也不会错认。”
她这么一说,在场不少人被震撼到了,那些留学生并华人们,一个个情绪激昂起来,其中一个甚至喊道:“这才是圆明园失物,其他都是假冒的!”
那位年迈的瑟马莱女士看着初挽,笑了:“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我们家族的证人,你呢?”
旁边Alexandre先生道:“初女士,文物的鉴定,传承有序可是重要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