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树仪也觉得刚才的做法有些不妥,他试图补救:“这是我的日记本,里面写的是跟我爱人恋爱时写的情诗情话,要是让人看到,我的脸就丢光了。”
李卫红从杨二宝手里拿过剩下的半个笔记本,正要好奇地看笔记本里写了什么,谈树仪的动作快得如脱兔一般,扑向李卫红,又想去抢本子。这一次,他没有得逞,笔记本被杨君苏抢走了。
为了防止他抢笔记本,杨二宝和张进一左一右钳制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杨君苏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来看看这里面写了什么,让你这般着急。”
谈树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了才能思考对策。
不对,当年丢失的笔记本,他自己翻箱倒柜都没找到,为何这些人进屋一会儿就刚好翻到了?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他的身边出现了内鬼。
谈树仪猛地睁开眼,用那阴恻恻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他没看到王新月,一定是这个女人干的。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不论她表面装得多么温顺,一旦逮到机会就会反咬他一口。
王新月没在人群中,她此时正躲在娘家。她弟弟王新阳倒来了,王新阳一直在人群中默默地关注着姐夫,一看到谈树仪那阴恻恻的目光,他不由得背后一凉。姐夫开始怀疑姐姐了,如果姐夫此次没被彻底打倒,以他的性子事后一定会变本加厉地对待姐姐,甚至还会怀疑他。
开头没有回头箭,这一次必须得彻底摁死了谈树仪。
王新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不由得砰砰直跳,手心汗津津的。
他悄悄地退出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把姐姐叫到自己房间里,关上房门,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姐,两年前我在你们家里捡到一个笔记本,那上面记着姐夫的秘密,我、我把他交给了别人,姐夫开始怀疑你了。”
王新月脸色一白,嘴唇颤抖着:“你、你怎么敢?他要是知道了,咱们都完了。”
王新阳说道:“姐,我都是为了你,我不想让你再挨打受气,可我又打不过他,只能用这种办法对付他。”
王新月目光呆滞,半晌不语,她沉思良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那就反抗吧。我还知道那个畜生的另一个致命秘密,你起来我跟你说。”
……
杨君苏看了一眼笔记本上的内容,突然受到巨大惊吓,瞳孔睁大。她迅速地把笔记本收回来藏到衣兜里。
众人看到这一幕,心中愈发好奇,笔记本上到底记了什么?连杨君苏都吓着了,他们也好想看看啊。
这时,有人塞给杨二宝一张纸条,杨二宝展开一看,面色一喜,大声叫道:“有新情况,快,大家再进去搜一遍。”
谈树仪脸色一变,挣扎着想冲进院子里,但又被人死死摁住了。
杨二宝带着人闯进谈树仪的书房,一阵翻找,最后在大衣柜子后面的角落里摸出一个铁盒,铁盒里有两本帐本和一个笔记本。小路也在院子里的梨树下面挖出了一个大铁盒,里面有几件古董和两把木仓,他激动得叫了起来,大家都围上去看热闹。
杨君苏过去看了一眼,拿着喇叭出来了。她站在人群中,高声说道:“谈树仪偷藏国家宝藏和武器,居心叵测,危害人民危害农场还意图陷害领导。他已经变质了,不再属于我们无产阶级队伍。
我,杨君苏,做为无产阶级革命青年,党的女儿,农场的干部,坚决不能容忍这样的阶级敌人。
为了农场,为了人民,我在此宣布跟谈树仪彻底决裂,并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紧接着,杨君苏用慷慨激昂的语调说道:
“伟大真理传千秋,革命风雷震宇宙。
晨霞满天红日升,阶级斗争不能松。
霹雳一声天地改,门前变成斗争台。
打鱼不得不收网,打狗不死不丢棒。
秋后蚂蚱蹦不长,灶里乌龟命不长。
两只纸虎一炕烧,众人拾柴火焰高⑴。”
作者有话说:
⑴引用七十年代口号,有改动。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刨树要刨根,不让他翻身
杨君苏的话音一落, 李卫红带头高呼:“我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必须对谈树仪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始批判谈树仪。
“没想到你竟是个阴险小人,阶级敌人。”
“果然, 太监的心理就是扭曲。”
“你赶紧交代罪行, 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谈树仪百般争辩但无济于事,他的声音淹没在众人的骂声里。
杨二宝把证据交给专人看管,抽出腰间的皮带对着谈树仪就是一顿狂抽:“原来你是隐藏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 你认不认罪?”
杨二宝一开头,大家也纷纷加入。谈树仪被打得耳朵嗡嗡的, 眼冒金星。此时的他热切地盼着葛红生能来帮帮自己, 或者是叔叔能带人来解救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谈华本来打算在葛红生斗败杨君苏后隆重登场, 很有分寸地控制着局势的发展, 关键时刻再把葛红生推出去当替罪羊。
他们的目标是把杨君苏批臭批倒,但不能闹出人命。一是现在不像前几年, 随便弄出人命也无所谓;二是杨君苏在四分场的威望很高, 而且还是温家的儿媳妇,他方方面面都得顾忌到。可是谈华想得很美好,结果从市革委会打来的一个电话浇灭了他的幻想。他很快就做出了一个临时决定:弃车保帅。反正谈树仪只是个堂侄又不是儿子。至于葛红生, 一个脑子不好使又爱上窜下跳的喽啰牺牲就牺牲了。
谈树仪左等右等等不到援兵,哪里还不明白, 自己这是被放弃了。真是万万没想到, 明明他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 明明他计划得天衣无缝。不, 他漏算了一条:他低估了杨君苏的号召力和战斗力。
王新阳此时隐藏在人群中默默地围观着这一幕, 他终于放心了。哪怕杨君苏当初说得信心十足, 可他还是半信半疑,在他的印象中,姐夫很厉害很阴险,不是一般人能斗倒的。
看到谈树仪被揍得这么狠,王新阳心里出了一口恶气。这个阴狠毒辣的小人不也照样落到这个下场?可惜了,姐姐因为怕被牵连没敢来,要不然亲眼看到谈树仪被皮带抽,该有多爽?
王新阳想着谈树仪是铁定翻不了身了,便鼓足了勇气,上前夺过杨二宝手中的皮带对准谈树仪的脸下了死力狂抽,他一边抽打一边声嘶力竭地骂道:“你这个畜生,你这个叛徒,你虐待我姐,危害人民,我姐要跟你离婚,我们一家要跟你划清界限。”
谈树仪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王新阳,嘴角扬起一丝鄙夷的冷笑,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这个以前连亲姐姐被打都装不知道的软弱男人此时竟然也敢用皮带抽他。
王新阳看到谈树仪这副表情,感觉自己被蔑视了,勾起了更多的仇恨和屈辱。他恼羞成怒,下手就更狠了,简直像疯了似的,连打带踹带扇巴掌,甚至恨不得上嘴去撕咬。最后反而是杨二宝劝他注意点,别打死了,还得审讯呢。
等到温致远带着武装部的人到达谈家门口时,随行的魏东惊诧地问道:“远哥,这到底是谁批、斗谁?好像是你弟妹在斗别人。”
温致远看着拿着喇叭滔滔不绝的杨君苏,再看看满脸是血的谈树仪,愣神片刻,很快就说道:“我弟妹是个性格温和的女同志,她不会主动斗别人,一定是对方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她才不得不被迫反击。也就是说,她打人是因为对方该打。”
魏东:“远哥说得有道理。”
此时的杨君苏对着众人用慷慨激昂的语气说道:“我是人民群推举出来的,自从当科长和副场长,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我敢以人格保证,我从来没拿过一分不该拿的钱,没做过一件损害人民的事情。凡是有损农场有损群众利益的事一件不做,凡是符合马列主义,领袖思想的事就全力以赴。
可谈树仪和葛红生为了一已私利,对我百般污蔑和打击,我一再容忍。但当我看到谈树仪笔记本上的内容时,我明白,要是留着这种人,咱们农场将会重新掀起血雨腥风、永无宁日。为了革命为了人民,我必须与他们斗争到底。我这人不像谈树仪,我不会搞阴谋诡计,我就喜欢把一切都摆到台面上来。”
在场的围观群众热烈响应:“杨场长,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我们支持你。”
“米不淘不净,理不辩不明。今天咱们就辩个清楚明白。”
“对对!”
……
杨君苏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吩咐大家看好谈树仪,她要把今天搜到的证据交给纪书记。
她挤出人群,看到温致远和魏东,便上前说道:“温同志,魏同志,看到你们武装部来了,我的心里就踏实了。现场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魏东忙说道:“杨同志,你去忙吧。”
温致远神色复杂,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吐出两个字:“加油。”
杨君苏转身离开了。
今天是星期天,纪书记本来没来上班,但场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也听说了,赶紧来到办公室,宋秘书猜到纪书记要来,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宋秘书赶紧把自己打听到的情况汇报给纪书记,纪书记听着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宋秘书报告完情况,就赶紧去倒水擦桌子,忙完就站在一边。
就在这时,杨君苏领着李卫红和小路来了。
他让小路把大铁盒子交给宋秘书,宋秘书去接收东西,临走轻轻地关上了门。
纪书记坐在办公桌前,神色严肃凝重,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亲切和蔼。
杨君苏无视他的表情,丝毫不会觉得对方是因为自己才不高兴的,他这个年纪的男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很正常。
她上来就是一通诉苦:“纪书记,我是你一手提拔的,这几年来,我一直兢兢业业不敢犯一点错误。在工作上,‘我对每一件事都用社会主义的尺子来量,是社会主义就大干,是资本主义就批判’⑴;‘我不瞒天,不瞒地,没有一点要忌讳;就算把我的心碾成粉,也找不出一粒黑星星’⑵。可是谈树仪伙同葛红生对我百般污蔑和打击,今天葛红生带了五六十人拿着武器来批、斗我。”
纪书记“嗯”了一声,说道:“我也是才听说这件事,你不要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杨君苏刚坐下,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帐本和一个被撕破的笔记本,放在桌上推到纪书记面前:“纪书记,这是有人在谈树仪家里搜查到的,我们谁也没敢看,就赶紧拿过来了。”
纪书记漫不经心地拿起帐本翻看,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再拿起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笔记本,随手翻了几下,当看到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愠怒,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状似随意地把笔记本推到一边,亲手给杨君苏倒了一杯水,和蔼地说道:“小杨,你受委屈了,来,先喝口水。你给我详细地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君苏流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擦一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委屈和少许的愤怒:“我刚休完产假上班,场里就传出了我一孕傻三年的流言,还说我不再适合现在的岗位,又传言说我婆婆和爱人说我不顾家。
我十分生气,回去就跟我爱人吵架,我爱人和婆婆也很委屈,我婆婆说她是妇女主任,素来以思想开明著称,一向支持我的工作,又怎么可能会说这种没原则没觉悟的话?而且她也觉得奇怪,究竟是谁传出去的闲话。她起初怀疑是我们的邻居传出来的,就暗中追查,没想到却查到闲话是谈树仪传出去的。
说真的,我并不太相信,我觉得我跟谈树仪接触并不多,他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再说了,在大家的认知中,谈树仪一个男同志应该不会传这种闲话吧。我还在怀疑时,葛红生找来了,他非要进林场调查养鸡场的事,群众怕他们惊吓到鸡群,造成集体财产损失。葛红生硬要带着人在林子里搜查,不小心掉进了化粪池,丢了脸面,便对我怀恨在心。今天一大早他就带着几十个人来斗我,我爱人上去争辩几句,随后双方就发生了肢体冲突。有热心群众上前劝阻,革委会把劝阻视为反抗,对群众实行武力镇压。”
杨君苏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纪书记,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爱人,他跟别的男同志不一样,他这人性子内向文静,从小就蚂蚁都不敢踩死,看人杀狗都能掉眼泪,可以说他是全农场最老实的男人。结果他被打得满脸是血,此时正躺在家里呢。葛红生犯了众怒,大伙都嚷嚷着要求处置他。说咱们农场好不容易才来的安宁平和绝对不能被这种人破坏了。
接着就有群众举报谈树仪和葛红生勾结在一起,此事就是他谋划的。
被点燃了怒火的群众就要到谈树仪家里去要个说法,接着又有人递纸条举报他,说他家里藏着违禁品,大家进去一搜查,没想到还真搜查出来了,东西我刚才交给宋秘书了。帐本和笔记本我觉得事关重大,就亲手交给你。”
纪书意随意地问道:“那个笔记本怎么只有一半?”
杨君苏气愤地说道:“笔记本是在老鼠洞里找到的,谈树仪一看到它,就跟疯了似的,扑上来抢走了,硬生生撕下一半,大家去抢,他把剩下的撕碎了放嘴里吞下去了。”
纪书记微微笑了一下,脸色却比不笑时还冷。
杨君苏接着说道:“纪书记,今天的事情太突然了,我先是无端被批,我爱人又被打晕在地,我毕竟年轻没经过风浪,因为爱人被打伤就关心则乱,情急之下就跟谈树仪和葛红生起了正面冲突。我知道,我这么做不符合场里的规定,我应该更冷静得处理这件事。我愿意接受组织的处置和场里的处罚。”
纪书记亲切地安慰道:“你年轻气盛,又素来心直口快。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杨君苏的语气略显激动:“纪书记,你能理解我,我真是太感动了。我这人从小性子耿直坦率,遇到什么事都喜欢摆到台面上说清楚。工作后遇到的领导都如你这般宽容亲切,让我保持着原本的性子。但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以后会尽量变得理智冷静。”
纪书记和气地说道:“你先回去照顾你爱人吧,赶紧把他送到场部医院,要是场医院不行,你去找小宋,让他安排车把人送到县医院。”
“好的,谢谢纪书记关心。”
杨君苏起身告辞离开。
她一离开,纪书记的脸色顿时一沉,他摩挲着那半本残缺的笔记本,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片刻之后,他去翻找文件柜,找出谈树仪以前上交的报告,核对笔迹,确确实实是他的笔迹。
接着,他把宋秘书叫进来,让他去打听一下全部的情况,他可不能只听杨君苏的一面之词。
宋秘书点头答应,他想了想,又说道:“纪书记,那大铁箱子里的东西……”
纪书记让他搬进来看了一眼,说道:“锁进库房,让保卫科的人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要动。”
“是。”
宋秘书去打听事情的经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