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忙活,就是一个多小时。
程丹若宁可少睡觉,也决计不在卫生上将就。
毕竟,熬夜最多猝死,不洗头洗澡,可是会长虱子的!
现代人可以死,不可以长虱子。
洗头用的是茉莉花香皂,是的,此时宫廷用的就是香皂,原材料是肥皂荚,加入香料制成,去污能力尚可,头发也不会太涩。但想要保养头发,还得用专门做的发油。
程丹若哪有功夫,将闷了一天的长发洗干净,又用湿布擦两遍身,确保卫生情况过关,这才换衣服出门。
深更半夜,反正都要避人耳目,她不耐烦重新梳妆,一件单衫一条裙子,换旧鞋出门。
亥时是晚上九点多钟,按照古人的作息,已经到睡觉的点儿。
她吹灭蜡烛,假作歇下,悄然出门。
月色明亮,她照着谢玄英的指点,很快来到菩提苑。这里供着南海观音,来寺中上香的女眷常来此叩拜。
“这里走。”谢玄英提着一盏羊角灯,朝她招手。
程丹若跟上他,绕过大树,拐进后面的夹道,尽头有一扇隐蔽的竹门。推门,竹影婆娑,竟然是后山了。
谢玄英解释:“这边供奉的是观音,所以后头栽了竹林。护军巡逻不进林子,不会有人来。”
寺中有皇帝的妃嫔,护卫有八百多人,每个院子每道门都有人把守。但这里毕竟不是皇宫,僧人进出,总有方便行走的小门。
这条小路就是一个漏洞。
只不过,院子有护卫,山下也有护卫,路口也有人,他也就没多此一举,现在倒是方便了自己。
竹林不大不小,谢玄英没敢走深,沿着边走到底,就是一角亭子。放下灯笼,他拿出两支包好的线香,点燃放到石阶旁,这才熄灭烛火:“坐。”
程丹若瞧了瞧环境,亭子偏僻,青苔满布,唯有向阳的方寸之地尚算干净。
便掏出一方布巾,铺在上头:“你也坐吧。”
她率先坐下,解开湿漉漉的辫子。布巾是她拿来擦湿发的,免得滴湿衣裳,现在当作垫子,头发只能风干。
谢玄英这才发现,她的发丝是湿的,衣领是潮的,身上还有淡淡的茉莉香气,显然梳洗过,不由略微一僵。
“我今天替人针灸,洗漱一遍才安全。”她解释道,“头发有些湿,一会儿不干不能睡觉,晾晾才行,你要介意,我盘起来好了。”
他立时道:“无碍,我……”
原想说“不看你就是”,但话到嘴边,说不了谎,只好道,“我不在意。”
程丹若朝他笑了笑。
她觉得,谢玄英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迂腐。他能体谅人的难处,只要不是特别出格的事,会假装看不见。
这是很难得的,让她多少能喘口气,不用绷得太紧。
第89章 鸳鸯会
月色幽蒙, 竹影摇曳,夜风徐徐吹拂脸颊, 扫去白昼的热意。
程丹若环顾四周, 发现这确实是不错的密谈之地。竹子纤细苗条,藏不住人,但一层层叠加, 又能挡住里头的他们, 比在屋子里交谈更安全。
可含在嘴巴里的话,却迟迟吐不出来。
她仍然犹疑, 真的要说吗?说的话, 该怎么说?
谢玄英也不急着作声。
他犹豫片时, 慢慢在她身边落座, 余光始终注意她的面色, 准备等她皱眉,便马上起身。但直到坐实了,她也没说什么。
这仿佛是某种鼓励, 他渐渐瞥过视线, 打量她的模样。
与从前一样,她面上不抹脂粉, 唇间不点胭脂,清水似的一张脸,素淡干净, 眼圈下沁着青色,眼中布满细细的血丝,显然不曾休息好。
因为疲倦, 细眉低耸,额角的发丝潮潮地贴在颊上, 又被体温烘干,随着晚风颤动,好像春日飞来飞去的柳絮,让人痒痒。
“谢郎。”她开口,惊回他的思绪。
谢玄英定定神:“你说。”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王三娘的病不是痢疾?”程丹若看向他。
上回是许意娘,这回是王三娘,怎么老同他说别的姑娘。谢玄英腹诽着,口中却轻轻答:“你没有细说。”
“她吃点心的日子,和宫人们去杨柳池是同一天,得痢疾的发病在晚上,她在傍晚,所以是第一个。”她慢慢道,“其他人是痢疾,她只是泄泻,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诊错了,可她吃了药,果然好得快。”
他说:“那她就是脾胃弱,吃了冷食才有的吧。”
程丹若道:“我问了。三娘说,她在家生冷不忌,少有这样的。而且,那碗乳糖真雪……她说吃着有些涩味。”
谢玄英渐渐凝重神色:“此事当真?”
“还有一桩事。”程丹若回避了他的问题,自顾自问,“你还记得黄耳吗?”
才几个月,谢玄英当然记得。那是嘉宁郡主的狗,在王家大闹一场,险些害她丧命:“郡主又怎么了?”
她摇头,压低声音:“我刚进宫没多久,安乐堂就送来一个宫女,叫柳儿。她进来五天就死了,也是恐水症。”
谢玄英登时肃然:“然后呢?这病可会过人?”
“不会人过人。”她说,“人会得这个病,一定是被染病的动物咬了。我这么问过她,她说,约莫在去年十一月,她在御花园当差,看见有只猫儿过来,雪白可爱,忍不住逗弄,就这么被咬了。”
谢玄英抿紧嘴角,眉头也逐渐皱起。
猫狗会挠人,宫妃怕伤脸,除非爱极了,否则不会养,多养鸟雀解闷。因此偌大的宫里,只有太后养了一只哈巴狗,荣安公主养了一只狮子猫。
柳儿形容的猫,分明就是荣安公主的雪狮。
可雪狮好好的在撷芳宫,完全没有犯病的迹象啊。
“会不会弄错了?”他下意识地反问。
“我不知道。”程丹若说,“柳儿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会不会是生病糊涂,胡言乱语,我都不知道。”
疏不间亲,她纵然信任谢玄英,也不会留给他任何话柄。
“我只是将我知道的事,原封不动讲给你听。”
荣安公主是怎样的人,宫人不敢编排,程丹若没见过,也不去猜测。反正事情已经告诉了他,如何评判,是谢玄英自己的事。
她低声道:“我欠你许多人情,既然知道了,没有隐瞒的道理。你若是以为我挑拨离间,也随你。”
“我怎会这般想你?”他也压低声音,语速飞快,“你也不该这么想我。”
程丹若诧异地抬起头。
两人靠得极近,肩膀只隔一个拳头的空隙,隐约能闻到他身上的熏香气,微微的苦意,清爽甘冽。清光朦胧,依稀能看见他皮肤的纹理,浓密分明的眉毛,唇上浅浅的纹路。
这些人类独有的质感,让他不再像是一尊白玉雕像,有了鲜活而真实的人味,令她生出一瞬间的不自然。
谢玄英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
“你说,是不是?”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犹如耳语,可喉间又有音色,听得人耳朵痒痒的难受。
她别过脸:“是吧。”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注视着她,“这事你本可以烂在心里,却冒风险告诉我,我领你的情。”
“你也别放心上,我是为我自己。”程丹若赶忙道,“总不能白被吓一回。”
想起去年惊险的一幕,谢玄英的脸色略微发沉。他沉默了会儿,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瞥见小径的尽头转出一个人影。
“有人来了。”他霍地起身,凝神细看。
果然有人,影子在月光下渐渐靠近,贴着墙根过来。
“我们避避。”谢玄英立时踩灭线香,踢进草丛,拉着她就走。
程丹若眼疾手快,没忘记带上垫的布巾,匆忙收回袖中。
之前图竹林藏不住人,这会儿也藏不住他们。谢玄英并不往深处走,而是直接转入亭子后头的残碑背面。
这块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上半部分已经破损,石头布满青苔,只能依稀辨认出“月”什么亭。
两人藏定,来人也近了。
那是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立在寺庙的墙根下,模仿猫儿,娇娇地叫了两声。
谢玄英拧眉,脑海中闪过诸多猜疑。
而后,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冒出墙,往下觑眼,竟然徒手翻过墙头,轻盈地滑落在地。
两人瞬间抱在一起,你搂着我,我搂着你,往亭子这边来。
程丹若:“……”
“你个没良心的。”女人依偎在他肩头,嗔怪道,“好几日没个音讯,我还以为你死了。”
男人被打也不生气,搂着她的脖颈:“提这作甚?寺里有人病了,忙不过来。今天我逮着机会,可不就来了?”
他亲个不住:“别说我了,美娘,那个王八犊子没打你吧?”
“打是不打了,整天在床上又叫又骂。”女人落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男人说:“你爹那个黑心烂肺的,把你嫁给这么一个人渣。”
“这都是我的命。”女人钻入他怀中,“有你在,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
男人大为怜悯,死死搂住她的腰。
两人顾不得再说话,直奔主题。
衣衫窸窣。
程丹若穿越来十几年,在后宅看不到几个男人,进宫后甚至看不见男人。此时乍见如此真实鲜活的一幕,没忍住,侧头瞅了好几眼。
和尚身材魁梧,吃素还能长成这样,蛋白质肯定补充了不少。
女人瘦了点,等等,背上都是伤?
嘶,这还躺地上?
“伤口还没愈合,”她拧眉,不自觉地批评,“得在上……”
刹车太急,牙齿甚至咬到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