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知府夫人不同,她家底蕴薄,多个人多条路,谁知道谁有造化呢。
就这样,程丹若空手套白狼,借来一个人才。
这位师爷确实能干,特别擅长处理杂事,和她说得明明白白的。
首先,施粥的地点不在路边,那样容易阻碍交通。一般都是寺观社庙,也就是寺院、道观、社学、神庙之类的能容纳大量人且交通便利之处。
然后,备下一些物品:“土灶二座,大锅二只,水缸二只,水桶一对,扁担一条,吊桶一只,缸四只,缸盖四个,长柄大水杓四把,粥碗数百,竹梆一个,号筹数百枝”,这就是粥厂的基础设施了。
每天早上开始熬粥,熬两个半缸,微火温着,等到外头聚集了一定人数,就准备发号筹。
比如说,这家粥厂比较大,可供三百人,那么就按照1-300,给灾民发号筹。拿到号筹的灾民,交一个,进一个,以免闲杂人等混入。
300个人全部进去后,关门不放人了。
里面的300个人,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排排坐地上,面对面,肩靠肩,中间隔允许一人通过的空隙。
全部坐好,有人敲一声梆子,雇工们就开始舀粥发放,一人一瓢,吃得快的不给添置,吃完走人,不许外带,碗筷都要上交。
之后重新发放号筹,让300人进来坐下,敲梆子,发粥,如此循环往复。
假如到日落时,粥还有剩余,就在附近寻找生病的贫苦之家,给她们分发粥食。
程丹若听罢,专门问:“妇人如何?”
师爷回答:“专门借一屋舍予妇人安置。”
她想想,又问:“乞丐如何?”
“乞丐污秽,且拉帮结派,不准他们擅闯入内。”师爷答得顺溜,“若日落时有剩余,在门口分粥即可。”
程丹若这才点头。
师爷还告诉她,假如她有人手,最好每个粥厂都派人监粥,以免拥挤推搡,或者哄抢喧闹。
程丹若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刘副千户,让他派出百余人维持秩序。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她谦逊地问。
师爷道:“最好命人在粥厂设香案,每施粥前,命其叩首,跪谢天恩。此外,有些青衿儒士虽贫苦饿病,亦羞于嗟来之食。不妨送于米票,令其家丁领取。”
程丹若:贫苦之家还有家丁?
她不理解,不过马上融会贯通:“这等人家,恐怕也不准女眷领食。这样,若妇人前来领粥的,额外给二两糙米,钱由我来出,以宫中的名义发出去。”
此次来兖州,她其实没带多少银两,但目前手头上有一千两现银。
哪来的?
郡主赏的……
简单说,鲁王府给她的贿赂。
现在捐出去,就当替鲁王赎罪了。
而以宫中的名义发放,在一些迂腐的人看来,或许更容易接受。
随后,程丹若叫来护卫们,让李伯武负责与粮商商议,尽量低价购买米粮,死去的赵护卫的弟弟赵望,略识几个字,为人老实忠厚,就让他和钱明负责管账目收支。
至于她自己,选择不定时突击粥厂,抽查粥的质量。
按照师爷的说法,有几点是必须注意的:粥必须趁热,不可掺冷水,否则易生痢疾,因粥厂聚众者甚众,恐秽气传染,要定时焚烧艾叶熏染。
程丹若没想到,古人对赈灾已有如此明确的认知,赶忙应下照办。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份,天越来越冷,程丹若每日怀抱手炉,坐车去粥厂巡视检查。
老实说,护卫浩浩荡荡,马车温暖如春,她身着锦衣,头戴卧兔,与外头蓬头垢脸,衣衫破烂的百姓,仿佛两个世界。
她的巡查,像极了一场讽刺的戏剧。
更恐怖的是,每到一处,雇工监粥就会吆五喝六,要领粥的百姓跪在雪地里,向她磕头。
他们还磕得真心实意,感激涕零。
程丹若深感恐惧,硬着头皮查了三天,确认粥米都完好,妇女那边也确实能多领到一些糙米,终于决定换别的事做。
她开始募集仆人的旧衣。
郡主进京,不可能带走所有人,王府里的仆人要遣散大半。
程丹若就命人赶制了一批新棉衣,以新换旧,迅速筹集了一批冬衣。同时,联络知府夫人,请她带头,捐了一些家中仆人的旧衣。
不要小看官夫人的带头作用,兖州府富户义户不少,今年叛军的消息多少吓到了他们,也愿意捐赠。
当然了,只有王府的棉衣是塞了棉花的,其他的旧衣塞的都是柳絮稻草,寒酸得很,不过,即便如此,这于贫寒人家而言,就是度过一冬的关键所在。
十余日后,郡主的行李收拾完毕,准备上京了。
程丹若拿走账本,连夜清算,基本对得上,结余还有数千两银。
她略微思忖,提笔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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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收复益都县,谢玄英就收到了程丹若的信。
拆开前,他有些紧张,,虽然知道她不可能写相思之语,但主动给他写信,难免期待。
然而,拆开后。
赈灾流程和注意事项。
他:“……”
谢玄英看向送信的李伯武,问:“怎么回事?”
李伯武笑了,口气难掩敬佩:“程姑娘让我带了几千两银子,交给公子赈济当地百姓。”
谢玄英:“她哪来的钱?”
李伯武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道明原委,又道:“程姑娘说,兖州情况尚可,公子这边更需要安抚百姓,故专程送来,以治代剿,方不失民心。”
谢玄英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很能干,但能干成这样,仍然出乎他的预料。
这是一箭几雕?
郡主的命估计保住了,她总是这般心软,又安抚了兖州,间接稳定局势,现在这笔钱,也是解他燃眉之急。
甚至太妃的死……联想到那一夜,她偶然吐露的心声,也颇值得玩味。
唉,做这么多事,也不知道她累不累。
谢玄英感叹完,心里又惦记起来,瞄一眼李伯武,他没开口,只好按捺住多询问几句的冲动,沉思片刻,对随侍的田北说:“去县衙,把鱼鳞册要过来。”
田北一惊:“公子?”
鱼鳞册是登记土地所有权的簿子,动这个等于挑拨县里所有大户的神经。
但谢玄英想这事很久了。
收复失地,不难,无生教已经被打垮了,只剩下教主还逃亡在外。但光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
百姓为什么造反?是没有田没有粮!
要真正平叛,就必须安抚人心,重新让流民回来种田。可县中的大户,趁着百姓大量逃走,战争死伤众多,趁机兼并土地。
若让他们得逞,山东还得再反一次。
“拿来。”谢玄英握着程丹若的书信,下定决心,“我要清理田亩,与登记不符之地,统一收归官府,分与百姓。”
田北问:“若不从呢?”
“县中大户,凡有阻挠的,全部抓进牢中,我要审他们与无生教有无勾连。”
攻城剿匪的活计,全被蒋指挥使占下了,谢玄英有心相让,就说自己去抓捕无生教的逃犯。
这活好做,也不好做。
简单粗暴一点,随便搜查百姓家里,抓几个倒霉蛋当功劳,想做好一点,那就该明白,关键在于破除百姓对无生教的信仰。
谢玄英命人焚烧无生老母的神像,推倒淫祠野祠,表面上看,青州已不见无生教的踪迹。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三个县而已。”他慢慢道,“我看谁敢拦着我。”
兵马在手,谢玄英不信,这件事他干不了。
田北见他心意已决,只好下去办事。
谢玄英留在屋里,又看了遍程丹若的信,磨墨提笔,思考该怎么回。
程世妹恳启
正切驰思,甚是想念……
划掉。换一张。
偶获手书,如见故人……
他闭了闭眼,再换。
展读琅函,甚感惦念。
很好,就这样,不要再多写了,说正事。
谢玄英简单说了说自己这边的情况:所有县城均已收复,教主外逃,约莫往海边去了,正在通缉。县中百姓在被无生教管领的日子很不好过,无生教并不知道爱惜百姓,劫掠甚多,你送来的银两和赈灾要领很及时。
犹豫片时,小小提一句,“念卿贤劳,惭愧犹甚,万望保重,爱惜己身”。
再接着说正事,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不要再多做了,再多做就容易错,尽早护送郡主入京复命才是正经。
然后,开始说自己的打算,准备清算田亩,招募流民,从隔壁县调来粮食,预备赈灾治病,等等。
最后结语。
书不尽意,来日后叙。
兄,谢玄英,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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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信送到程丹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