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听说后,不免想道,这样的养生方子,与其给少做绣活的娘娘们用,不如给宫人,便又抄了“避瘟明目清上散”和“菊花延龄膏”给她们。
尤其菊花延龄膏的主药是菊花,没有犯忌之物,应用最适宜。
司制上下都颇为感激,传话过来,说有什么要学的,尽管和她们提,别的本事没有,人人都有看家本事,传她一手也无妨。
程丹若十分感激,但一点都不想学。
扇套看着简单,真要绣出岁寒三友,难如登天。
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她已经开始烦了。
换换脑子,做点中暑药吧。
程丹若挑挑拣拣,选中了《中药制剂手册》里记载的人丹,此药可用于醉酒、消化不良、中暑、晕船,是现代的中药方子。
因天气渐热,中暑的急救法子也被她誊写多份,一份贴在内安乐堂,令来往宫人读看,一份送往差事最苦的直殿监,命人口耳相传。
一来二去的,扇套的进度就很惨了。
程丹若已经足够努力,逮着机会就做两针,但一则基础差,二则要当差,因此夏至日,皇帝问起此事,她只能说:“还未做成。”
皇帝恨铁不成钢:“一个扇套,做这么慢?”
她态度极好:“臣一定努力。”
为了向大领导证明自己的态度,程丹若把绣活带到了西苑。
入夏后,皇帝就把办公地点搬到了西苑,印鉴自然全都移过来。此处有天棚,透风而无虫蚁,程丹若就选个阴凉处,无事就和针线较劲。
微风徐徐,湖边的水汽带走暑热,十分舒服。
尤其晌午过后,皇帝习惯午睡,整座大殿静悄悄的,一丝人声不闻。
她就在廊下靠着,一针一针绣竹叶子。
绣好一片,拿起来检查。
嗯,按女史的话说,不够灵动,僵硬无神。
但程丹若自己觉得挺好的,每一针都很均匀细致,有种手术刀的美感。
可能确实不像竹子?
算了,管他呢。
只要态度够认真,工作内容足够多,就算结果一般,领导也不会骂太过分。
但话说回来,皇帝为什么忽然关心她的女红?
第一次可能是一时兴起,后面还记得抽查作业,实在过于上心了。
而她一个司宝,女红做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的?
还妇女四德……嗯??
程丹若升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谢玄英不会已经和皇帝坦白,准备请他赐婚吧?
这不对啊。
皇帝能给公主、郡主赐婚,是因为他是皇室的大家长。但君对臣能赐婢妾,却不能赐妻,臣是士大夫,不是奴婢,不能以配种的姿态拉郎。
因此,当初赐婚王家,须得王尚书首肯,皇帝也自言“做媒”而已。
女官应该也……不能吧?
程丹若缺乏常识,不由忐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谢玄英。
在山东时,他思量得比她还周全,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可二十岁的年轻人,犯错也不奇怪。
她将信将疑,忽然有点后悔了。
为什么要结婚呢?
虽然靖海侯府是一个不错的平台,谢玄英也是不错的合伙人,但婚姻会带来许多不确定性,再是光明大道,也不代表一定能走到终点。
也许,崎岖小道才是通往正确答案的道路呢?
她反思复盘,游移不定,却不知道,现在改口已经迟了。
夏至日,谢家下聘。
消息终于瞒不住了。
第152章 各方动
“纳征者, 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 作为六礼的第四步, 一旦下聘,婚事等于落定,再难反悔了。
而聘礼抬出府, 抬去别人家, 也不可能瞒得住路人的眼,消息自然传了开来。
舆论尚可。
翰林院的同僚们, 称赞谢玄英“尊师重道, 知恩图报”, 不然, 为什么明明能和高官重臣结亲, 却偏娶老师的女儿呢?
晏鸿之有名,却非朝臣,这门婚事没有实际好处, 所以, 体现了谢郎不慕富贵强权,玉洁松贞的高洁品性。
这无疑令文人们大为欣赏。
貌比潘安, 德如美玉,谦谦君子当如是。
夸他,使劲夸他, 夸他又不要钱。
至于程丹若本人的条件好坏,在“恩师之女”的光环下,一点都不重要。
而谢玄英要好的朋友们, 看得就要更实际一些。
永春侯的儿子说:“能向着你,比什么都强, 不像我,娶妻如老娘,一天到晚盯着我读书。”
他的妻子出自书香门第,饱读诗书,其母聘得这般淑女,就是想她相夫教子,振兴后代。
曹郎想到张家和晏家的门第之别,为他委屈:“你爹也太偏心了。”不过,也认同他的选择,“知根知底最要紧。”
他娶表姐,不就是因为和表姐打小认识,处得还不错么。
只有常平长公主的儿子,和承恩公的孙子,作为皇亲外戚,行事更随心所欲,少见地好奇人本身。
“比许氏如何?”他们八卦。
谢玄英面无表情地问:“郡王妃与我何干?”
“聊聊嘛,别假正经。”常平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姐妹,是皇帝的姑姑,血缘比丰郡王近,故她家儿子全无顾忌,“许氏自嫁入郡王府,在宗室之间名声颇佳,听说夫唱妇随十分恩爱。”
谢玄英:“与我无关。”
“人都爱比较,人家比你和丰郡王,也会比许氏和晏氏。”承恩公的孙子不以为然,“若是差太多,免不了遭人奚落。”
谢玄英纠正:“程氏。”
“姓没改?”众人大为惊愕。
谢玄英说:“绝户女,改之不孝。”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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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了陈家。
陈老爷在家待了数月,接连拜访了黄夫人娘家,陈芳娘的婆家——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平江伯,这才得了大理寺的空缺。
全家都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为陈婉娘说亲事,忽然就被新消息砸到了头。
陈老爷连忙回家找黄夫人商量:“晏家有几个女儿?”
黄夫人说:“仅大房有一女,怎么了?”
陈老爷把听见的消息说了,将信将疑:“说是晏家姑娘,是这孙女,还是……”
黄夫人当机立断:“我明日就去燕子胡同。”
她亲自上门,洪夫人自不能含糊,无论如何,陈家终归对程丹若有养育之恩。
“原是该和你们说的,但我这些日子忙着筹备嫁妆,一时忘了。”洪夫人满脸歉疚,笑盈盈道,“倒叫你跑一趟。”
她说:“我们老爷实在喜欢丹娘这孩子,舍不得她随便嫁人,正巧,三郎还未说亲,便凑做一对了。”
黄夫人瞥了眼嫁妆单子,笑道:“丹娘能有个好归宿,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毕竟在我们老太太跟前养过几年,我也拿她当家中晚辈看待。”
喝口茶,略微盘算家中银两,咬咬牙,“待我回去秉明老太太,为侄女添份好嫁妆。”
洪夫人客气道:“哪能让你家破费,我们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姑娘的嫁妆凑一凑还是有的。”
黄夫人哪会将这话当真。
他们和程丹若之间,只剩了一些养育之恩,恩情虽然必是要还的,可真心实意地报答,和敷衍了事的报答,结果可截然不同。
京城这么大,陈家才刚刚起步,人脉当然是越多越好。
黄夫人坚决表示,一定要出一份嫁妆做心意。
洪夫人劝几次都没劝动,只好不再说话。
黄夫人没有久留,很快归家通气。
陈老太太一惊:“嫁到靖海侯府去?”她委实觉得不可思议,“晏家就这么喜欢她?”
黄夫人说:“老太太,无论晏家为何结这门亲,丹娘总是咱们家的亲戚,这门亲事,于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近些年,陈老太太愈发老迈,精神和力气也大幅下滑。
她越来越需要依靠儿子,也不得不和儿媳缓和关系,闻言便道:“是这个理,不过……”
陈老太太沉吟良久,不甚确定地问:“丹娘同咱们家,还有多少情分?”
黄夫人沉默了。
扪心自问,陈家不曾亏待过她,一应吃的用的,明面上和陈家女孩相仿,但若是问有没有真心相待,也着实不敢打包票。
“她是个念旧的。”黄夫人这般道。
陈老太太闭目思量了会儿,定下决意:“陈家对她有养育之恩,但这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