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前半句保持怀疑,对后半句深信不疑。
“什么时候?”
“吃过饭。”
冬天11点吃午饭,靖海侯府也没打算怠慢新妇,10点多,竹香和竹枝就提了午膳回来。
伙食十分得好。
主菜系列是:野鸭子热锅,黄芽菜炒鸡肉,虾油豆腐,冬笋咸肉菠菜汤,攒丝鸽子蛋,清炒芹菜。
其余还有点心、配菜、粥汤若干。
程丹若的筷子在芹菜上方犹豫半天,最终没能鼓起勇气吃。
谢玄英就把冬笋和黄芽菜夹到了她碗里,自己皱眉吃了一口芹菜,然后就不再动了。
程丹若也没什么负担,富贵人家的剩菜,也是可以给下人吃的,不浪费。
芹菜营养丰富,就留给丫鬟们补充膳食纤维吧。
饭毕,漱口喝茶。
谢玄英说:“今天起得早,你歇会儿,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她好奇:“你去哪儿?”
“不能一天都待在后院,去外书房待会儿。”他交代行踪。
程丹若:外书房?
“再过些日子。”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道,“今天都盯着你呢。”
她点点头,说场面话:“我也没想(现在)去。”
谢玄英想想:“带以前的邸报给你瞧瞧?”
程丹若立时坐直了,却十分客气地问:“可以吗?”
他轻轻白她一眼,没回答,自顾自走了。
室内重归寂静。
程丹若在室内转了两圈,叫来喜鹊,让她下午将自己常用的东西收拾出来,自己则打算小睡一觉。
然而,新到一处地方,哪里就能安心好睡,就和在火车上似的,迷迷糊糊打了个盹罢了。
再醒来,瞧瞧怀表,才1点多,却是已经不困了,干脆起来。
踱步到东梢间,喜鹊已经将她常用之物摆好,她便细细打量起了这个书房。
一般来说,东西梢间作为最靠边的两间,通常是不开窗的,尤其是充作卧室的西梢间——古人认为,卧室不能太大,否则不易聚集阳气,于身体无益,也有更为实际的保暖问题。
因此,西梢间是暗间,没有采光。可东梢间的南北两面没有开窗,却在正东的位置开了一扇月洞窗,窗外借了小花园的景,视野较为开阔,采光也好。
反正谢玄英也没那么快回来,她闲着无聊,干脆借了他的书案,将笔墨纸砚摆放出来,磨墨练字。
她的楷书已经写得很端正了,横平竖直,若是在高考的时候,冲着这么端正的字也要多给点分。
可惜……可惜,她人生中唯一一次考试,早就结束了。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你还有机会,你结这个婚,就是为了多一个机会。
但机会在哪儿,得来又要做什么,她还没有明确的想法。
好在不着急。
她在陈家五年,才等到后来的机遇,在山寨里吃了半个月的苦,才有后来的一击毙命。靖海侯府是一个新的平台,以后要怎么做,做什么,她需要时间观察和思考。
她一遍又一遍练着字,却不是什么“忍”“静”,而是“忠贞孝顺”四个字。
我会忠诚,忠诚于我的理想。
我会坚贞,免于己身的堕落。
我会仁孝,报答爱护我的人。
我会顺势,不违背现实规律。
她努力去写每一个字,把自己的决心写进去。
太过入神,没瞧见谢玄英已经回来了。他也不吭声,倚在落地罩的雕花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练过两年后,她的楷书已经像模像样了,下笔成竹在胸,连刻意收敛的笔锋,也几乎看不出来。
但也只是几乎。
谢玄英看过她的算稿,字且不论,身毒数字却写得极其奔放。他后来翻过一些宋代的算学书,有人提到过身毒的数字,一道提及的还有苏州码子。
但比起官方的算筹,民间的草码,身毒字更罕见,几乎无人使用。她写得那么熟悉,必然是从小学的,透出来的随意与端正的楷书一比,心境一目了然。
谢玄英决定不告诉她这一点。
他喜欢独享她的秘密。
眼见她快写完了,他清清嗓子:“写什么呢?”
程丹若吓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他将手里的食盒放下,“过来吃点东西。”
程丹若手上沾着墨,当然要先洗手。晏鸿之的规矩,写字都不许人伺候,丫头们早就知道,只用棉套捂着铜壶,方便她拿取。
“什么东西?”她好奇,“你们下午还有一顿点心吃?”
“街上买的。”
谢玄英去外书房,除了干正事,就是吩咐柏木上街一趟,买些点心回来。他打开食盒,取出一枚黄澄澄的糖霜柿饼:“张嘴。”
程丹若正在洗手,被他喂到嘴边,一时愣住。
“看什么,又没毒。”他说,“尝尝。”
程丹若有点回避,在古代这么久了,她早就习惯和人维持距离,互相投喂也太亲密了。但昨天睡都睡了,今天还得继续,喂饭而已,也不是不行。
她做完心理建设,小小咬了一口,甘甜如蜜。
再抬首,他正低头朝她看,眼似寒星,唇色浅红,完美无瑕的一张面孔。
她飞快挪开了目光,又咬了口,假装认真品尝。
温柔乡里志气消。
男人今天对你好,明天对你好,难保一生一世都能对你好。万一消磨志气,甘心就做一个被宠爱的女人,她就完了。
程丹若这辈子,犯不起错。
“挺好的,挺甜的。”她若无其事地说,“不是说布置书房吗?什么时候做?”
“现在,弄好了,你明日好读书。”谢玄英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瞟两眼她唇角的糖霜,“我给你寻了张,不知你中不中意。”
程丹若怔了怔:“专程给我的?”早晨已经“借”了怀表,这会又是书案,难免觉得恩重,推辞道,“借我一张旧的就好。”
谢玄英道:“又不要你出钱。”
程丹若看向原来的书案:“其实这个还很新,不如……”
他道:“再推辞,你就是想吵架。”
她:“?”
“吃你的柿饼。”他把剩下的柿饼塞她嘴里,出去叫人,“梅韵,库房钥匙拿过来。”
第162章 小进步
布置书房颇费了些力气。
书桌讲究阔大, 四周镶半寸的边,桌腿一般矮而细, 且不能太多装饰, 取古朴为上。
谢玄英替她找的桌子是黄花梨,没什么装饰,大方自然, 就是和摆在书房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程丹若脸盲, 以为古代书桌都差不多,什么都没问, 只思考怎么摆。
地方不大, 像一般书房居中摆, 肯定没有这么阔, 最后决定两张桌子并一起, 靠在东面的窗下,各在南北面摆一张椅子。
这有点像办公室,莫名得了她的喜欢。投桃报李, 她相让:“你喜欢哪边?你先挑。”
谢玄英道:“我晚上才回来, 你挑吧。”
采光当然是朝南的最好,她犹豫一下, 转到北面:“那我坐这儿了?”
谢玄英勾勾嘴角:“嗯。”
她笑了一笑,捧过自己的笔墨纸砚,琢磨怎么摆合适。
挪来挪去, 时间倏地过去,玛瑙进来了:“夫人,到给太太请安的时候了。”
程丹若如梦初醒, 一看怀表,居然快4点了。
“马上。”她放下手头的东西, 立刻到西次间梳头换衣服。
晚间请安不似早晨拜见,并不需要穿太慎重,只换了一身胭脂红长袄,戴上柳氏早间送的掩鬓。
晨昏定省,黄昏的请安与早晨仿佛。
柳氏问她今日做了什么,她说在布置屋子。
这原也正常,荣二奶奶却笑着搭了句腔,笑盈盈道:“今儿下午,二爷想叫三弟一道见客,谁知一问,人在后头呢。”
莫大奶奶也凑趣:“新婚夫妻,总是恩爱,三弟过去对谁都不假辞色,现在成了亲,却是知道疼媳妇了。”
程丹若瞧向两个妯娌。
早上,她初次领教了谢家的婆媳争斗,很文明,可总结为“杀人诛心”。
再瞅一眼柳氏,她眉梢微蹙,却没有马上接话,显然是想看看她的应对。
程丹若思考了一下,问:“是吗?”
“弟妹这话问得有趣,三弟下午在哪儿,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荣二奶奶打趣。
程丹若平静地问:“别人怎么不清楚呢,大嫂二嫂不都挺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