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的不行,换长袄,下面的裙子用白。”谢玄英也没退让,“你要穿有颜色的衣裳,但不能太富丽,不适合你。”
一到冬日宴席,女眷的打扮就几种配色:红配绿,红配蓝,紫配玉。
因为织金妆花的绸缎,以这几色为最,区别只在于蓝是湖蓝抑或是深蓝,绿是青或油绿,紫色倒是差不多,就是很难染。
“你不能太素,显憔悴,也不能太浓艳,损气质。”他认真道,“须一艳一素相配,方才正正好。”
程丹若:“是吗?”
谢玄英非常肯定:“白绫裙子拿来我瞧瞧。”
他挑三拣四,捡出一件白绫梅花暗纹的裙子,又换掉原先蝶穿花的图样,改为大红织金妆花仙鹤补的长袄。
“梅与鹤都超逸,这样就很好。”
又翻她的妆奁,选当日的头面。
“红袄就不要红宝石的头面了,点翠和珊瑚也不好。”
他挨个拿起来,放在烛光下看过,终于选定为金累丝镶白玉蟾宫桂兔钗。
“你怎得没有凤钗?”他讶然,“明儿我去替你挑一个。”
程丹若:“我不喜欢凤钗。”
“喜欢蟾宫折桂?”他点点头,倒是不觉太意外,“耳环用这金琵琶的?”
“重。”
“累丝灯笼?”
累丝不是实心,要轻一点,她勉强点头。
折腾大半夜,终于完成所有的搭配。
程丹若精疲力竭地钻入被窝,拿掉搁在身上的手臂,拒绝深夜运动。
宴席还没开始,她已经觉得累了。
第172章 贺冬宴
十一月十四, 靖海侯府的贺冬赏雪之宴,正式开幕。
程丹若早晨六点起来, 梳头换衣服, 平时偷懒,头发盘起来戴个狄髻就是,今天却不行。柳氏专门派了一个梳头娘子给她, 务必梳一个漂亮的发髻。
这一梳, 两个钟头。
梳头娘子是熟手,本来不用这么久的, 耐不住程丹若有要求。
“别绷那么紧, 很秃。”
“扯太用力了, 轻点。”
“不要这么多头油。”
林妈妈劝个不住:“奶奶忍一忍, 这可不能出差池。”
“玛瑙, 端碗茶给娘子喝。”程丹若说,“您歇歇,我自己来就是。”
又朝林妈妈点点头:“您老别担心, 我都有数。”
梳头娘子哪敢让她亲自动手, 饭碗还要不要了,推却了茶水:“我再试试。”
这回, 就老老实实地按照她的要求,松松放掉额发,只在盘髻时多固定两圈。
玛瑙见状, 将林妈妈扶到外头,端点心和茶给她,恳切道:“妈妈, 夫人是个有主意的,您老不必这般担忧。”
“今日这么多人, ”林妈妈脸上闪过忧色,“总不能叫人看侯府的笑话。”
玛瑙又好生劝了几句,才勉强将她支走。
室内,程丹若没有过多留意外间,旋开粉盒,准备扑粉。
她拿起一支玉簪花,打开花苞,从里面倒出熏染好的粉,这不是铅粉,也不是米粉,是用紫茉莉果实磨成的,天然无毒,加入香料后放进玉簪花,慢慢沁入玉簪的香气,名为“玉簪粉”。
很贵,非常贵。
但上色均匀,香气清幽,很难说比粉饼的质感差,她薄薄拍了层,预备画眉。
眉墨有各种颜色,青、翠、黑、赭,都是时下流行的颜色。她选了近乎于墨色的黑,用笔稳稳地画出眉峰。
“太细了。”背后有人发表意见,“细眉不适合你,再晕开些。”
程丹若深吸口气:“我知道。”这人能闭嘴吗?
谢玄英:“我给你画。”
“不必。”她合上镜子,“请你不要和我同时照镜子。”
谢玄英后退两步,继续发表意见:“绛唇、朱唇都不好,檀唇为宜。”
朱唇是红,绛唇是深红,檀唇是浅红。
谢玄英十分肯定,丹娘不能素衣,却适合浅妆。
程丹若扶额。
--
上午九点出头,客人们陆陆续续来了。
这样的日子,荣二奶奶再关心儿子,都不可能不出面,早早穿戴一新,紫色妆花通袖过肩凤缎,玉色马面裙,头戴狄髻,插戴一套楼阁金头面,尊贵神气。
她是隐形的下任侯夫人,故在二门迎接客人。
“唐太太,这是你家四娘、五娘吧?许久不见了。”
“老太太怎的亲自来了?快请,我扶您。”
每一个都认得不说,还牢牢记得她们家的情况,绝不会叫错名字。
而程丹若作为新妇,谁都不认识,就陪在柳氏身边,安静地当壁花,心里路程一波三折。
好多人啊。
怎么这么多?
程丹若拿出考试的劲头,努力记身份。
靖海侯府的社交圈,基本上分为两种:同僚武臣、勋贵宗亲。
先到的是同僚。
靖海侯是右军都督府的都督,都督府总共有前、后、左、右、中五个,每个都督府,均设有左、右都督和都督同知,不算都督佥事的寄禄官,也有十四个。
不过,一般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均由公侯伯担任,有的有实权,有的无,还有兼职的,实际人数没有那么多。
比如锦衣卫指挥使就兼任了中军都督府的都督。
都督府之外,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
林林总总,十几家必是有的。
当家夫人或是携儿媳,或是携女儿,还有携小姑子的,通常每家赴宴人数不少于三人。主子三个,必定各有一贴身丫鬟,两三个媳妇婆子,十个人算来得少的。
所以,每来一家,就会看到十来个人进屋,由当家夫人首先和主人家问好,然后晚辈见礼,再依次落座。
地方有限,在这种场合,晚辈是没有坐席的,只能立在长辈身后,悄悄咬耳朵,互相丢眼色。
程丹若感觉到了络绎不绝的眼风,一下又一下,像黄梅天的雨,绵绵不绝。
她不动声色,脸上始终挂着恬淡安然的微笑。
这是她在御前练出的本事,十分好用,无须用心也能保持仪态。
时间逐渐走向十点。
勋贵宗亲们也陆续到达。
勋贵,指的是累世公卿之家,一代代大浪淘沙下来,现在所剩不多。今天来的有永春侯家、昌平侯家、安陆侯家、平江伯家、定西伯家。
从封号就能看出来,这是真有军功的人家。
剩下的是外戚,比如承恩公家,原是太后的老爹,现在由太后的弟弟继承,安国夫人是柴贵妃的母亲,宁顺侯是皇帝的亲舅舅,齐王太妃的兄长,不过老侯爷已辞世,由长子嗣侯。
宗亲就比较微妙了。
藩王在各地,公主却不必离京,所以,长公主、大长公主的孩子们,只要当家女主人还在,就永远有入场券。
常平长公主的儿媳,临安大长公主的孙媳,宜宁长公主的儿媳。
但因为丈夫本身的品阶不高,公主本人没到的情况下,她们的座次反而靠后些。
这些客人中,不乏令人印象的人。
比如永春侯夫人。
“我来晚了。”永春侯夫人很年轻,她和柳氏同为继室,关系最好,“这就是你家三郎媳妇吧?”
瞧见永春侯夫人带来的媳妇,已经在向柳氏问安,程丹若马上屈膝问候:“夫人安。”
永春侯家的婆媳,不约而同地抬眼打量她。
中等身量,人略有些瘦,却并不娇怯。
大红织金袄,白绫暗纹裙,上衣富贵而不俗艳,下头的白罗裙素淡雅致,阳光一照,织金的裙襕便泛出隐约的梅花纹样。
头面不算多,两三件而已,金与玉恰到好处,不是满头珠翠的华丽,却自有一分浓淡得宜的美。
光这身打扮,已经及格了。
他们这等人家,是不缺好料子的,怕的是人撑不起料子,不是显得粗笨,就是俗艳不堪。
贵而不显,富而不俗,才算能入眼。
再看妆面,自然舒展的长眉,眉黛晕染得层次分明,眼是典型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瞳仁里神光清亮,透着一股聪慧劲儿。鼻梁笔直,显出一分刚直,唇色淡红,胭脂是像荷花一样清淡的丽色。
永春侯夫人瞧半天,不吝肯定:“果然端庄贞静。”
光论颜色,不过中等样貌,可做婆婆的,绝不会讨厌这样的面相。她身上没有一点娇怯狐媚的劲儿,反而有股玉洁松贞的气质。
怪不得能在御前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