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固然危险,时机却千载难逢,即便苦些累些,却全是为自己做的,这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这无疑戳中了柳氏的软肋,她微蹙眉梢,却还是没有出言赞同。
建功立业虽好,可作为母亲,总是更希望孩子平安富贵。
“母亲,三郎知道您心疼他。”程丹若柔声道,“正因如此,我们才要争气,如今陛下正值壮年,不会叫他吃亏的。”
说及此事,她又道,“其实,三郎最不放心的人还是您。媳妇想着,不如叫竹篱和梅韵跟去伺候,我留下来孝顺您,他在外头也能放心了。”
柳氏怔了怔,神色缓和下来:“说什么傻话,那样的地方,她们两个丫鬟能做什么?”
木已成舟,她只能接受现实,打起精神,叮嘱道:“你是大同人,衣食住行都熟悉,提前把该备的备好,人在外头不比在家中,穷乡僻壤的,买什么都不方便。”
程丹若低眉顺眼:“是,儿媳记住了。”
“在外要多替夫君考虑,他劳累整日,家宅之事不可让他操心。”
“儿媳知道。”
“与其他官眷交往,要懂得分寸,远则生疏,亲则有失,凡事拿不准的,多问问你丈夫,不可自作主张。尤其不能随意替他揽事,若被我知道,你借丈夫之名自行其事……”
柳氏冷笑一声,“你要记得,自己是谢家的媳妇。”
程丹若说:“儿媳不敢。”
柳氏又关照了几件事,说得口干舌燥,抿口茶润润喉,才斟酌道:“别的我也就不多说了,让你跟着三郎上任,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缘故。”
她瞥向程丹若:“三郎同我说过……唉,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太心软。好在你们到外头去,比家里清净,倒是一桩好处。”
程丹若安静地听着,并不接话。
“你们新婚夫妻,我也不做恶婆婆,一年两年还等得起,可回来的时候,总该给我一个好消息。”柳氏叹息,“三郎不小了。”
程丹若道:“母亲的意思,儿媳都明白。”
“明白就好。”柳氏对这个儿媳妇,开头称不上满意,可这半年下来,她循规蹈矩,有主意却不张扬,不贪钱不恋权,大房、二房寻不到错处,仅这一事,已殊为不易。
连侯爷都说,妻贤则家宁,这儿媳妇娶得不差。
因此,柳氏如今多少也有些真心,关照道:“你年轻不经事,把林妈妈带去。”
“是。”她道,“儿媳原有此意。”
这样干脆又柔顺的态度,换来了柳氏的笑容。
她想,倒是给三郎说着了,家世才貌不是最要紧的,和自己儿子一条心,才是重中之重。
“调任下来再收拾行李。”她耐心叮咛,“这几日不要声张,以免坏事。”
程丹若抬首,露出浅浅的笑意:“儿媳听母亲的。”
第188章 收行囊
正式的公文任命有点慢, 但消息灵通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当然, 不包括陈家。
程丹若给陈婉娘添妆的时候, 主动提起了这事。
黄夫人和陈老太太都很高兴,觉得双方的关系有所缓和,嘱咐了不少外放所需要注意的事项。
程丹若逐一应了。
这回, 也见到了久违的陈柔娘。她瘦了很多, 女儿还在襁褓,听说体弱, 临行前被陆母留在了家里。
程丹若觉得她第一次生育有些早了, 可想想, 陆子介是寡母独子, 迟迟不孕, 恐怕压力远比现在大,故而也不好多说什么,给了她一盒参片。
“多谢表姐。”陈柔娘浅浅笑着, 看起来倒并不消沉。
程丹若问:“你过得好吗?”
陈柔娘点点头, 说:“相公待我很好。”
“那就好。”程丹若由衷为她高兴。
申时左右,谢玄英下值, 专程来接她。
顺势见了陆子介一面。
陆子介初次见他,不出意外,大为倾倒, 敬慕地看了许久,完全没有留意到程丹若走过,自然也未曾记起, 双方曾有一面之缘。
等两人上了马车,倒是勉强回神, 遵照礼节揖礼:“表姐慢走。”
神色之恭敬,甚至都不能说是亲表姐,是姑奶奶才对。
“子介和表兄也请回吧。”程丹若客气地点点头,放下了车帘。
然后,没忍住,弯弯唇角。
谢玄英:“丹娘。”
程丹若努力收敛表情:“我没笑。”
他翻了一个白眼。
走完陈家,又接到了段家的帖子。
段太太遣人来问,过几天要不要一道去蟠桃宫。
这是一座道观,里面供奉的是西王母,三月是最热闹的时候。
程丹若不敢擅专,问柳氏,是否要去赴约。
柳氏说:“咱们与段家不必走太近,也不能得罪,既然邀了你,去也无妨。”
程丹若这才赴约。
一路皆是游人,堤上骑马,柳间射箭,仕女采花,争相扑蝶。
春日之景,美不胜收。
到了蟠桃宫,先拜过西王母,才与段太太会合。两人走在道观后的长堤上,看纸鸢飞天际,孩童戏木马。
“上巳春游,怎么不见你?”段太太闲话家常,“大好的天气,正该出来走走。”
程丹若不动声色:“前两日有些咳嗽,养了几日才好。”
段太太问:“噢?着凉了?”
“京城较江南干燥,今年又是风沙,又是柳絮的,喉肺易不适。”她说,“我怕难受,躲了两日。”
段太太顺着往下接:“这倒是,二月里我出了趟门,回来咳嗽了好几日。”
程丹若关切道:“可要紧?”
“无碍,多亏你做的面罩。”段太太笑道,“我家老爷说比面纱好使,捂得牢还便利,不怕沙子钻进来。”
她道:“过奖了,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段太太笑道:“你可别妄自菲薄,我可是听说了,去年才你提过新药,今年都传开了。”
“不敢当,只是春日病气易感,我自留着也无大用,便卖了。”程丹若眺望着远处纸鸢的百姓,笑道,“大家用着上就好。”
段太太讶然道:“这么好的药,就这么卖了?”
程丹若瞧她,知道她的意思。
安民堂就有胶丸卖,段太太专门找她,无非是觉得她留了一手,不信外头的,认为她自留的更好。
“这药做来简单,无非是捣碎了蒸取,同花露是一样的。”程丹若解释,“我留着自用,能治几人,传开来才好。”
又道,“我托三郎把方子递到太医院去了,他们若能改良,造福百姓,将来也能惠及自家人,不是更好?”
段太太顿了顿,口吻多了些许真意:“你心地纯善,怨不得宫里都夸你好,千方百计托人向你讨药呢。”
消息真灵通,不愧是锦衣卫。
程丹若腹诽着,却一脸谦逊:“不敢当,做大夫的,总是想着悬壶济世,您别笑话我就好。”
说着,接过玛瑙捧着的木匣,“去年贺冬,多亏您替我说话,我没什么好感谢您的,这是我自己做的药,虽与外头是一样的,却是我的一番心意。”
段太太道:“你也太客气了。”
“您别嫌弃。”程丹若诚恳道,“不值几个钱。”
段太太这才接过,又亲切地握着她的手:“难为你有心,此番算是承你的情了。”
程丹若说:“您要这么说,我可就难为情了。段都督时常照拂三郎,这又不是专程做的,不过是我人笨嘴拙,做不来插花香丸,只好弄些药罢了。”
“寻常走动,何必谈人情呢?”
段太太仔细打量程丹若的面色,见她眼神真挚,不似作假,才道:“你若说自己是笨,可就没有巧的了。”
心底再斟酌一番,觉得谢玄英暂时不需要自家人情,且病没有治好,亦算不得什么恩情,笑意更真切慈和。
“好好,那我就收下了。”
程丹若微微一笑,没忘记医嘱:“这药不易保存,须及时服用,且只能杀肺虫,不能调理,最好请大夫看过,斟酌用法。”
段太太记下,又同她说了些蟠桃宫的趣事,介绍她求了符,这才作别分开。
碧空云淡,柳条万支。
蜻蜓的纸鸢飞上了蓝天。
“去安民堂。”她说。
人丹的方子,也可以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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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命下来了。
谢玄英先进宫谢恩,被皇帝勉励了两句,又去座师府上。当时录取他的主考官是礼部右侍郎,同考官则是翰林院侍读。
他不像同僚,需要倚仗座师,但逢年过节,礼数一向周到。
此次外放,当然要去他们府上坐坐,聆听教诲,顺便请座师留神,假如有合适的人选,随时可推荐给他,他很缺幕僚。
座师含笑应了。
什么叫人脉,这就是人脉,同期互相携带,互通有无,大家才能越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