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道:“先前田南进城打听过, 此人只是无能,倒不曾做伤天害理的事。算算账目,他身上所剩之财不多了, 全让他吐出来,怕是要鱼死网破, 不如就让他吐出一些,随其离去。”
“也好。”程丹若没意见。
清官少见,遇到的贪官只要不是贪得过分,没有给上一任留下大亏空,基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府衙里留下的这些人,肯定也贪,人人贪,但如何用,还要斟酌后再说。
当然,比起人事任命,她更重要的任务是安顿几百号人。
行政后勤的工作也不容易做。
她将丫鬟仆妇的安顿交给林妈妈,自己和谢玄英的日常生活用品交给梅韵、玛瑙和喜鹊,自己则找来林管事,也就是林妈妈的丈夫,让他仔细安排护卫。
“今日就让一部分在寅宾馆住下,其他人暂且住在客栈。明天一早,你到附近去租房子,离府衙近些,寻几个干净结实的房舍,要有井有灶台,安排妥了,再叫大家搬过去,不能叫人受委屈。”
林管事应下。
程丹若又亲自去膳馆的厨房,看厨娘在灶台上忙活,便问:“都做些什么?”
“面条……”衙门食堂的厨娘是本地人,自然也擅长做面食。
案台上是各种面粉,揉搓成面条或是馒头,还调了一大碗肉菜馅,应该是打算做油炸糕。
“今天已经晚了,只做面和炸油糕,多准备几种肉浇头,再熬点小米汤就好。对了,醋不要直接倒进去,不一定吃得惯。”
厨娘赶忙答应:“欸!多谢贵人体谅。”
吃住都关照完毕,她才回屋,打量这今后三年的宿舍。
和靖海侯府的布局不同,府衙前面办公,后面居住,作为家眷,能住的地方并不在中轴线上。
进仪门后,从南到北,分别是大堂、二堂、三堂,大堂是升堂之处,多用于刑事案件,二堂则是休憩和处理民事案件的地方,再后面是三堂,作用等于一般人家的正屋,用以私下见客之处。
三堂后面就是花园,没有后宅,后宅只在三堂两边的东西花厅。
一般而言,东花厅是女眷,西花厅是子女。
程丹若自然是住东花厅的三间屋里,看过西花厅后,觉得稍微小一点,便将其一分为二,坐北朝南的正屋当库房和她的实验室,旁边的两间厢房给丫鬟住。
加上东花厅的两间厢房,丫鬟和林妈妈就住的很宽敞了。
今日已晚,西花厅不收拾,只将东花厅的三间屋整理妥当,勉强能住下。
玛瑙点上蜡烛,手护着火焰,和她回禀:“按照夫人的吩咐,林妈妈带喜鹊、竹篱住在了西花厅,这边是我和梅韵姐姐、竹枝伺候着。”
“今天先住下,有什么缺漏的,明天叫人上街去买。”
程丹若说着,拿起筷子吃面。
竹枝提了热水过来,问:“夫人可要沐浴?”
“明天再说。”
梅韵打开箱笼,将她和谢玄英的衣物拿出来挂在衣架上,四下寻找:“熨斗放哪儿了?”
“在那边的箱子里。”玛瑙急急忙忙去找。
程丹若抓紧吃面,三下五除二吃掉,道:“炉子、水壶、熨斗都放这,我一会儿自己熨,你们也别忙活了,快去吃饭,早些休息。”
玛瑙等人犹豫片时,见她态度坚决,也知晓她是真心体谅,感激着应了。
谢玄英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她一个人在洗漱。
“你也太宠她们了。”他蹙眉。
“她们年纪和我也差不多,我命不好,也就是这样。”程丹若泼掉残水,“你吃过没有?”
谢玄英点点头。
她便给他倒了半盆热水:“过来洗脸。你早点休息。”
日常洗漱,谢玄英还能自理,将布巾放水里浸湿,捂在脸上片刻才擦拭,然则犹觉不足,干脆脱衣裳擦身。
屋里只有一盏灯,暗极了,程丹若移近蜡烛,再给他添了半盆水,顺手把面脂找出来。
转头,看见水沿着他脊背的肌肉滑下,蜿蜒滴落。
程丹若:“……”
她把蜡烛拿远点。
谢玄英擦完全身,总算消除了风尘仆仆的燥意,再一看布巾,果然有不少尘土的颜色,嫌恶地皱眉。
要不是丹娘发话让她们歇了,他肯定是要沐浴再睡。
现在只能对付一晚。
“我好了。”他坐到床沿,“歇吧。”
程丹若却用火钳夹出炉子里的炭,放到熨斗上,喝口水,均匀地喷开:“我熨下衣服,你睡吧。”
谢玄英不由看向她。
昏暗的烛光下,她将他的官袍摊平,用湿布裹住柄,小心地烫平褶皱。蜡烛淌下热泪,焰光蒙蒙,她的衣袂毛漠漠的,像是古画里的仕女。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纤瘦的背影,心脏一下变得柔软,好似一团刚摘下来的棉花,轻盈又蓬乱。
半晌,才道:“怎么亲自做这个?很晚了,睡吧。”
程丹若道:“快好了,你先睡。”
“明天让丫头做。”他下床去拉她,“你也累了,早点歇下。”
“她们早上事情那么多,哪有功夫,衣服起来就要穿的。”程丹若手上动作不停,口中时不时喷出细密的水雾,一寸寸熨平衣裳,“反正我明天不用早起,现在也不困。”
离开京城后,人生的道路骤然清晰。
虽然每天赶路很苦,身体也疲倦,但她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好,甚至还有点微微的兴奋。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目标清晰,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谢玄英见劝不动她,只好走过去:“我来帮你。”
“你赶紧睡吧,用不着你。”她赶人,“别碍手碍脚的。”
谢玄英被赶回床上,光晕朦胧,疲倦慢慢侵蚀身体。他摸摸被窝,冷的,便脱了衣裳睡进去,等她进来也暖和些。
然而,他昨天上午赶路,下午办事,晚上只睡了两三个时辰,今天也在忙碌接手的公务,体力尚可,精神却十分疲惫,靠在枕上看着她,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蜡烛烧至三分之一。
程丹若终于搞定了两人的衣服,将它们挂到架子上。
她吹灭蜡烛,钻进被窝,里头很暖和,舒服极了,就是床板不太舒服。
明天换一张床吧。她默默想着,闭眼培养睡意,少顷,想起匕首在药箱里,没放枕头下面。
匕首冷冰冰的手感,会让她在陌生的地方更有安全感,这里虽然是故乡,但陌生的府衙,陌生的床榻,都难免令她警惕,无法安眠。
去拿一下?可……她看着腰上的手臂,有点犹疑。
忙一天了,肯定很累,弄醒他就不好了。
算了吧。她按捺下冲动,翻了个身。
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热热的暖意,她被这股蓬勃的力量安抚,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明天要打扫卫生,要熟悉一下环境,要把人都安排好……脑海中闪过一件件待办的事项,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一夜好梦。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程丹若没有马上起床,又眯了十多分钟,才慢吞吞穿衣起身。
里头一有动静,玛瑙就端着水盆进来了,麻利地摆好手巾、牙刷和牙粉。
程丹若刷牙洗脸,头发不要她们梳,编成辫子盘成发髻,再戴上狄髻,别上一朵小小的金海棠花头簪。
不能经常洗头,这种东西真的很重要,尤其西北风沙大,罩住头发才干净。
穿好布袜子,套进鞋履,竹枝已经提了膳食进来。
早饭是街上买的,饼、刀削面、羊汤,非常本土化。
久违了。程丹若带着复杂的心情,坐下吃早点,顺便问:“三郎呢?”
“爷在前头。”玛瑙利索地收拾好床铺,“夫人,今天日头好,咱们是不是把该洗该晒的都拿出来理一理?”
程丹若点点头:“路上的衣裳拿出来洗晒,原先伺候的洗衣妇还在不在?多叫几个人,把该洗的都洗了——这事交给林妈妈去办。下午天暖和,你们轮班沐浴,要水就去小厨房提,我记得咱们这儿是有小厨房的吧?”
玛瑙道:“是,奴婢打听过了,外头有个大厨房,管府衙的膳食,咱们东花厅前面就是自己的小厨房,独咱们用。”
“好,这也方便了。”
程丹若匆忙吃过早饭,第一件事就是去小厨房,只要穿过东花厅再东边的门,转出夹道,旁边的小院子就是。
真近。她走进厨房,自家带来的厨娘忙福身:“夫人。”
“人手够吗?”程丹若看向灶台旁边的几个帮佣。
厨娘介绍:“这是原来的知府老爷雇的王娘子和姚娘子。”
她寻声看去。
王娘子年纪大些,圆滚滚的,姚娘子二十出头,面容秀丽。两人卷着袖子,头上包着布巾,朝她福身:“见过知府太太。”
程丹若仔细看了她们的双手,见还算干净,方才问:“你们月银多少?”
王娘子胆子大些,说:“我们两人都是二两,若做不过来,叫自家人帮忙,不多收钱。”
程丹若瞟了眼灶台后烧火的丫头,她瑟缩在柴火堆旁,吓得像只鹌鹑。
“先留着用两天。”她对三个厨娘说道,“我有我的规矩,做饭菜之前,必须洗手,方便后也必须用皂角洗两遍,生食和熟食不能用一个砧板,碗筷每次使用前都要用沸水烫过一刻钟。灶上要备着热水,所有人都不许喝生水。”
初到陌生的地方,很容易水土不服,要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真会要半条命。
“记住了吗?”程丹若问。
还是自家的厨娘胆大些:“奶奶放心,我都记住了。”
程丹若道:“我会派丫头检查,也会亲自过来,被我抓到——”
就开除你们。她这么想着,严厉地盯住她们。
厨娘们立即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