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露出几分疑惑:“两位稍安勿躁,其实,依我之见,宝源号深谙纺织,昌顺号人脉广阔,各有所长,为何不能携手合作呢?”
“这……”昌顺号东家迟疑。
“嗯……”宝源号东家皱眉。
两人看起来都不大情愿的样子,但却借着掸衣服和喝茶的动作,隐蔽地和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果不其然。
是的,他们并不奇怪程丹若提出这样的建议,在得知对方今天也会露面时,两人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
而这样的表态,无疑也令他们心头一松。
程夫人和其他官眷一样,对做生意并不了解,否则,就不会贸然提出这样天真的建议。
不过收羊毛,做毛衣而已,和养蚕(找茶农)、织布(炒茶)有什么区别?自家能独占的利润,凭什么要分给别人?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反馈。
宝源号东家缓缓起身:“夫人,老朽年近七十,虽家业不丰,好歹能让子孙有碗饭吃,原不必再操劳费心,此次前来,乃是看在夫人一片仁心的份上,可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请恕老朽不能奉陪了。”
程丹若讶然道:“是这样吗?”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累您白跑一趟。”她淡淡道,“无功不受禄,玛瑙,东西还给老先生,再包几两银子,算我给老先生来回的车资。”
而后,不等宝源号东家反应,就看向昌顺号,“阁下意下如何?”
昌顺号东家见老狐狸吃瘪,暗暗吃惊不说,盘桓在嘴边的话,也没那么坚定了。
“此事确实不妥……”他没敢把话说死,“还望夫人再多加考虑一二。”
程丹若说:“两位恐怕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她放下茶盏,清晰明白地告诉他们:“这生意你们肯做,咱们就好生商量,不肯做,我也绝不勉强。”
略微一顿,更坚决道,“虽然二位年长于我,可恐怕这件事,轮不到你们来教我做事——送客!”
说罢,拂袖走人。
第208章 问连宗
谢玄英下衙回到后头, 看见程丹若在屋里熏蚊子。
她用的自制蚊香,在密闭的房间里熏一遍, 过半个时辰, 开窗通风。这样晚上就不会有蚊虫,也不会有难闻的味道。
“今天晚膳摆在院子里。”她吩咐竹枝,“天热, 吃过水面吧。”
竹枝应了, 小跑着去厨房点菜。
程丹若看见谢玄英,惊讶道:“今天这么早?”
“事情少。”他在树荫下的醉翁椅上坐了, 问她, “今天怎么样?”
程丹若道:“一唱一和哄我呢。”
他蹙眉:“要我帮忙吗?”
“不必。”她说, “我无所求, 他们有所求, 一定会想通的。”
招商引资不行,就带领大同本地百姓发家致富。
谢玄英见她面色不似作假,才点点头, 说:“七月的互市你可要去?”
“去, 再买点羊毛来。”她说着,坐到旁边开始纺线。
清洗羊毛的工作, 已经全部交给下人去做,但纺线还是由她和丫头亲自做,力求多攒几个毛团。
谢玄英捻了捻纺出来的线:“比原来的细软。”
“这次是挑过的。”玛瑙在梳理羊毛, 把梳通的放到程丹若脚边的篮子里,方便她拿取,“夫人说, 要再织件自家用的毛衣。”
谢玄英:“给谁?”
她瞥过一眼,平静道:“孝敬母亲。”
他闭嘴了。
晚上吃的是豆角、蒜苗和莲藕, 加上鱼丸、猪蹄冻膏和柳叶鲊。
因是夏至日,要饮香汤,他们各调了两杯花露喝。
乘凉时,总觉闷气。
“雨天要来了。”程丹若吩咐丫鬟,“大同夏季雨水最多,不要浪费,记得叫人把缸洗干净,也好储水。”
丫鬟们逐一应下。
不一会儿,天空飘起雨点,再一眨眼,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
院子里不能待了,只好回屋去。
窗户都开着,透薄细密的窗纱隔绝了虫蚁,夜气四来,温度一点点往下跌,很快凉爽。
谢玄英举着蜡烛,在帐子里找了一遍,没发现蚊子,才把纱帐掖好,示意程丹若上床去。
她已经脱掉了外面的纱衫和裙,仅穿抹胸和小衣,抱着竹夫人。
谢玄英想拿走竹夫人,无果,她抱得太紧了,只好放弃,把她连同竹夫人一道拉进怀里。
“你不热吗?”她把头发全盘到脑后,用木钗固定,省得发丝粘在脖颈后,总觉得黏黏的。
“热。”谢玄英解开外袍,只穿里层的褂子,露出的手臂和肩颈有山峦般流畅的线条。
程丹若别过脸:“你不要勾引我。”
“夫妻之间,怎么能叫勾引呢。”他说,“是不是,世妹?”
她抿住唇角,尽力不笑。
谢玄英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指腹触碰着细腻的肌肤,像是被羽毛吻过。
她躲开:“痒。”
他笑了笑,胳膊在她腰下一托,拥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然后,反手抽走竹夫人,用力丢到外头的榻上。
程丹若捶他,下床去拿:“我要靠的。”
他追出来,抢先一步拾起,丢到床中央。
程丹若:“?”
架子床本不如家里的拔步床阔,偏偏还扔中间,加上被子枕头,地方一下局促起来。
“你想干什么?”她不信他扔不准,肯定故意的。
“没什么,嫌它碍事。”谢玄英敷衍地说着,趁其不备,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单只手臂托住她的重量,也是稳稳当当。
程丹若顿了一下,故意问:“这是留只手关窗?”
“不关,雨声这么大。”他亲她的唇,“听不见的。”
这倒是,不过一会儿功夫,外头就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尤其院子里摆了水缸,雨点“咚咚咚”砸下来,犹如鼓点,吵杂得很。
雨犹如此,人也一样。
闷热的夏季,缠绵温存就变得讨人厌,最好疾风骤雨泼洒下来,像雷雨滚过,倏然痛快。
怪不得古人以云雨相比,却有几分独到之处。
雨疏潮退。
这么热的天气,也不必温水擦身,凉帕子擦拭就行。但程丹若喘息之余,没有忘记提醒:“不要直接擦腹部,肠胃容易着凉。”
正打算凉水冲洗的谢玄英:“……嗯。”
她忍不住笑起来。
清洁完,并排躺在竹席上睡觉。
不知道是大同的夜晚本就凉爽沁人,还是心里平静,程丹若感觉凉快了许多,便没有拿走他的胳膊,任由他搂着自己。
“最近衙门里中暑的人不少。”她说,“明天他们不来找我的话,再做点药。”
谢玄英道:“不要累着自己。”
“那刚才你为什么不把我放下来?”她反问。
他认真道:“我抱着你呢,又不会掉下来,是你太紧张了。”
程丹若白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仗着已吹灭蜡烛,她瞧不见,他弯弯唇角,略有得意,但口中若无其事:“做什么药?大蒜胶丸?”
“这个不好保存,最好是现做现用。”她说,“做人丹吧,去得胜堡说不定用得上。”
他“嗯”了声,意有所指:“备着也好。”
“我也这么想。”她显然有同感。
窗外的雨又密集起来,连绵的雨声落在屋檐上、草丛里,是很好的白噪音。
程丹若有点困了。
谢玄英拉过薄被,仔细盖好:“睡吧。”
她眼皮一沉,跌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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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程丹若才准备好药材,昌顺号的东家来了。
她想说不见,但传话的人说:“说不是生意上的事情。”
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程丹若心里有数,叫他进来,平淡地问:“不知还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昌顺号东家的态度摆得很低,“今日上门,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却是家里的旧事。”
她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恐怕走错门了。”
“夫人容禀。”昌顺号东家道,“好叫您知道,在下是太原程氏第四房的,年初的时候,八房的老太爷提起一桩旧事,说他以前有个兄长,早年离家打拼,后来因战事,忽然断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