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摸着她的后背:“睡吧,我好多了。”
两人宽衣歇了。
*
十一月中旬,柳氏派来的人到了大同。
谢其蔚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被谢玄英拘在屋里读书。
心腹妈妈听闻,暗松了口气,先去东花厅向程丹若请安。
程丹若对于领导派下来的秘书,自然十分客气,让玛瑙搬来圆墩:“妈妈请坐。”
心腹妈妈也知礼:“奶奶面前哪有我们奴婢的位置,老奴站着就是。”
程丹若再请。
她又辞。
继续请,这才斜斜坐下半个屁股。
两人先互相问候一番,程丹若问,母亲好吗,父亲好吗,妹妹们好吗?心腹妈妈说都好,就是记挂您和三少爷,姑娘们也很惦记哥嫂。
礼节性地互相问答完毕,心腹妈妈才委婉道明来意:“快过年了,太太想四少爷想得紧,明年开春,亲事也要定了。”
程丹若自然要问定了谁家,得知是魏五娘,赶忙夸赞柳氏有眼光,魏家姑娘是难得的良配。
此时,她方说起那日的事情,张口就是为谢玄英开脱:“三郎也是一时情急,大庭广众之下鞭挞,难免惹来百姓议论。”
心腹妈妈忙道:“这太太也是知道的,兄长管教弟弟,天经地义。”
“怪我没有及时劝阻。”程丹若一脸懊悔,“四弟还年轻,偶尔行差踏错也实属正常,这次吃了大苦头……唉。”
心腹妈妈十分理解:“太太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程丹若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当真?不怕您笑话,这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同母亲说……”她掏出手帕,轻按眼角,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让母亲担心了。”
心腹妈妈又宽慰:“您别往心里去,这兄弟之间闹矛盾,就和牙齿磕了嘴唇,谁是有意的呢。骨肉至亲,难道还能记仇不成?”
程丹若听懂了,表态:“毕竟是亲兄弟,说开也就好了。”
双方就此事达成了共识。
程丹若请妈妈住两日,道:“快腊月了,正好把给家里的年礼捎回去。”
心腹妈妈应下。
之后,她就尽职尽责地观察了周围的一切。
谢其蔚单独住了院子,两个小厮伺候,谢玄英每天亲自教他读书。
程丹若则十分关心兄弟俩的饮食,每天亲自拟菜单,偶尔还亲自下厨做点心。平日除了料理家事,还会纺线织毛衣,和丫鬟们研究花纹。
假如碰上大雪,一定会嘱咐人到街上施粥施药,慰问孤寡老人。
期间,正好碰见聂总兵的夫人过生日,她特地选了柳氏送过来的燕窝,写了贺帖送到太原,维护官场交际。
但底下的商户太太,同知夫人宴请,她都是赠礼而不露面。
每逢节日,会命人上街购买糕点,专程送到小河村,给村里的老人孤儿,并命人为父母扫墓供花。
心腹妈妈跟着柳氏几十年了,哪怕是她,也挑不出什么错。
十天后,她和丈夫跟着伤势痊愈的谢其蔚,返程回京。
腊月出头,回到靖海侯府。
柳氏先扯过儿子,上下打量一番,得知已经痊愈,悬起的心才放下。但她脸上并不表露,只是通知他,已经为他定下魏家五娘,婚期经过商议,在明年春,让他接下来半年好生在家读书,不许出去胡闹。
谢其蔚自然不愿意。
可昔年,谢玄英有功名有圣宠,犹且无法反抗父母之命,何况他什么也没有。
加上回程路上,他从心腹妈妈口中得知了谢玄英被弹劾一事,正心虚着,也不敢怎么反抗,闷闷答应下来。
打发了他,柳氏才单独召见心腹妈妈,问她:“三郎那边如何?”
第251章 细微处
心腹妈妈没有配人前, 名字叫柳影,能被赐予主家的姓氏, 可见当初她在柳氏心目中的地位。
而她虽然以前是丫鬟, 现在是管事媳妇,但别忘了,她的工作单位是靖海侯府。
一等一的勋贵之家, 放到现代, 也算是全国500强,她又是柳氏打理后宅的得力干将, 怎么都算行政部门的高层了。
这样的位置, 不光得有资历, 必须得有脑子、有本事才能胜任。
她首先回答了柳氏的关心, 道:“太太放心, 三少爷都好,这些日子衙门里没什么事,整天教四少爷读书呢。”
柳氏忙问:“瘦了吗?”
心腹妈妈笑答道:“奴婢瞧着倒像是长了几寸, 远远看去, 和神仙似的。”
“他都多大了,哪还会再长?”柳氏笑骂句, 表情却是满意的,随后又问,“程氏如何?”
程丹若的戏做得很好, 可心腹妈妈和柳氏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三奶奶也好,就是简朴得很。”她说,“奴婢见她的衣裳都是旧衣, 只出门时穿得新,平日在家, 都是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头上的首饰还是当年进门的时候戴的,亏得太太英明,送了时新的去。”
柳氏顿时愕然:“怎么手头紧成这样,也不往家里说?”
心腹妈妈道:“奴婢倒是觉得,未必是银钱短缺,少爷的衣裳都是好的,今年时新的料子。”
柳氏仔细一想,也觉不对:“我记得,陛下特意赐了贡缎。”
心腹妈妈笑了笑,打趣道:“太太瞧瞧送来的箱笼,就知道了。”
柳氏惊讶:“怎么,都送回家来了?”
“可不是,林翠和我说,三奶奶留了些做大衣裳,剩下的都给您送来了。她说自己年轻,大同这边百姓多疾苦,身为父母官,不好奢华成风,以免下头的投其所好,反坏了爷的名声。”
心腹妈妈能耐过人,打听到了程丹若压根没想让她见着的细节。
柳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这孩子也太傻了。”
“奴婢也问了玛瑙。”心腹妈妈细细讲明,“夫人这两年,确实没再添过首饰,毛衣那边送来的孝敬,她都买成毛衣,送到边关犒军了,听说,用的是聂大人的名义。”
柳氏思量片时,缓缓颔首:“这是在打点聂安远呢,又能落下实在,难为她想得周到。”
心腹妈妈继续说:“平日里,三奶奶也不爱听戏办席的事,出门常是抚恤,慈幼局是常去的。在家就养些鸡鸭,亲自种了什么红薯,纺线织衣裳,外头的人提起来,没有一个是不夸的。”
柳氏对儿媳的要求很简单,能够打理好后宅,不给男人添麻烦就行了。
但不得不说,程丹若的所作所为,对谢玄英的仕途大有助益。
“还有,三奶奶似乎找到了剩下的亲族,每月都派人回去探望,给村里的老人送粮食炭火。”心腹妈妈说,“老家那边也安分,我专程叫家里男人打听过,全是老实的本分人,从不仗着三奶奶为非作歹,一心种地,教子孙读书。”
柳氏说不出的满意:“程氏只是出身低了些,但为人本分,贤惠大方,有她在三郎身边,倒是让我放不少心。”
心腹妈妈笑道:“有的姑娘家,外头花团锦簇,里头一包稻草,有的却是秀外慧中,三奶奶一心对三少爷,这小两口,日子能不过得和美吗?”
柳氏颔首,又问:“三郎对她如何?”
“敬重得很。”心腹妈妈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奴婢问过了,还未收用过竹篱呢。梅韵和玛瑙也都没这个心。”
说实话,柳氏并不在意儿子睡不睡丫鬟,她在意的是:“程氏可善妒?”
心腹妈妈沉思片刻,说道:“竹篱在后院进进出出,并不避讳,梅韵这会儿还贴身伺候少爷,并不见三奶奶阻拦。”
柳氏也是女人,她叹了口气,反倒说:“就算有,也怪不得她,毕竟她自己还没儿子——怎么就没动静呢?”
其余再满意,没有身孕,就仿佛美玉微瑕,终归在意。
“可请大夫调理过了?”她问。
心腹妈妈面露迟疑。
柳氏道:“有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的。”
“奴婢僭越了。”心腹妈妈谨慎道,“奴婢同林翠也问起过,她的意思,好像是少爷太忙,去年是互市,今年是蝗虫,忙得不可开交,时常是半夜还亮着灯。”
柳氏微蹙眉梢,面色却缓和下来:“三郎初次外放,自然有许多事要忙,冷落程氏,也怪不得她。”
心腹妈妈听主人这般说,自然应和:“三爷和三奶奶都还年轻。”
“是啊,这种事也急不来。”柳氏端起茶,慢慢品尝,心里闪过诸多念头。
林妈妈的说辞,她只信一半,恐怕忙是真的忙,可未必就到冷落的地步。程氏两年未有身孕,确实有些令人在意。
但,仅仅是在意而已。
假如程氏进门后,样样件件皆不如人意,又不能诞下子嗣,柳氏难免有想法。可她事事办得不差,每月的家信永远恭敬仔细,对三郎也尽心尽力。
这样的情况下,柳氏并不打算做什么。
说到底,才两年而已。
儿女缘分,诸人不同,有人三年抱两,有人十年方开花结果。这就眼巴巴地塞人纳妾,是没远见的妇人才会做的事,除了离间夫妻感情,还有什么用?
如今儿子出门在外,少不了程氏打点照顾,硬生生闹散了他们夫妻,难道派一个丫头妾室去,代替主母打理后宅,外出交际?
柳氏又不傻。
正如程丹若必须与她打好关系,她也不能不拉拢儿媳。
阖府上下,只有她和老三、老四两房,是一家人。她绝对不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柳氏思量定,和心腹妈妈道:“你去歇着吧。珍珠,去库房找找,把我新得的燕窝包好了,同庄子上送来的东西一块儿差人送去。”
*
另一边,送走了谢其蔚和柳氏的心腹,程丹若和谢玄英也迎来了最闲的一月。
今天又是腊八。
昨晚上风雪大作,程丹若睡得晚,今天便起迟了,大约七点才朦胧醒来。
睁眼,便见他拢在胸前的手臂,松松地搭着,指间是她的一缕头发。
“醒了?”谢玄英搂住她,“外头还在下雪,你再睡会儿吧。”
鼻端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气,花生、红枣、红豆,甜蜜蜜,绵沙沙,叫人不想挣脱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