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儿八经的儒生,要给她当幕僚?不是投向谢玄英,直接投她。
“我能问问原因吗?”她笑,“都说五十少进士,你方而立,何不读书科举,偏要投我一介妇人?”
金老爹说:“不敢欺瞒夫人,晚生只考了童生,试了两次院试,均落榜,可见不是这块料子。”
“那去私塾启蒙,或是给人做西席也好。”她道。
金老爹又道:“晚生志不在此。”他起身,侃侃而谈,“在下屡试不第,亦有为百姓谋福之志,故欲寻明主,一展所长。”
程丹若道:“既是如此,你该寻外子才是。”
金老爹“诚实”道:“侯门人才济济,纵收下我,恐怕也难得抚台信重。且我心中颇为敬佩夫人,您做的毛衣能活民无数,男儿亦有不如。”
程丹若比较相信他前半句话。
侯门招牌在那里,人家投简历肯定优先考虑谢家,待遇好,前途广,但相应的,大公司要求也更为挑剔,像金老爹这样连秀才都没考上的,很难入眼。
但她没有戳穿。
这毕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投到她门下的,就冲这份离经叛道的勇气,也值得她多问几句。
“那么,你能帮我做什么呢?”她问。
金老爹精神一震,谨慎道:“先前夫人说,治理一地,就是要让百姓生老病死皆有所依,如今命我等义诊蛮民,可见并非是图一时安稳,而是调和苗夷关系,便于今后改土归流。
“只是,如今三大土司叛乱,人心不稳,各土司皆在观望,有二意的怕不少。”金老爹微微一笑,“在下是游医,病会看一点,命也会算一点儿,别的不说,替夫人跑跑腿还是成的。”
这时,女孩插嘴了:“夫人,我爹还会画画写字看手相,舌战群儒不成,二三人却无不可。”
金老爹瞪了她一眼:你插什么嘴?
女孩咻咻使眼色:夫人看我好几眼啦,对我很有兴趣呀。
程丹若坐上首,瞅着父女俩互相瞅,真觉得很有意思。
带上女儿上门求职的可不多见。尤其女孩左顾右盼,半点不畏缩,被父亲瞪眼也不害怕,可见平日里没少这么干。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女孩。
“我叫金爱,‘心乎爱矣,遐不谓矣’的爱。”女孩半点不怵,言语流畅。
程丹若问:“你娘呢。”
女孩说:“死了,家里的钱都给我爹读书了,掏不出药钱,耽误了病情。自此以后,我爹就不读书,改行医了。”
金老爹很尴尬。
“家里没有别的人了吗?”程丹若关切道,“你跟你爹跑到贵州来,路也太远了一些。”
“我爹原想把我寄在舅舅家,我不想。”女孩机灵得要死,张口就说,“我想和夫人一样,也做为国为民的事,做第二个荀灌娘。”
出身平民,能说会道,还是头一个投奔的,千金买马骨也得留下啊。
程丹若笑笑,便道:“我欲聘尔为西席,先生意下如何?”
“多谢夫人器重,在下必尽全力。”金老爹没听说她有孩子,估摸着还小,没带出来,西席肯定是个名头罢了。
不过,既然说是西席,就得做出尽职尽责的样子,遂问:“不知是千金还是公子,多大了,可曾启蒙?”
程丹若思考了会儿,说:“快了吧,在路上了。”
金家父女:“……”
第330章 干女儿
聘请了金老爹, 哦,他叫金仕达, 程丹若收获了金爱这个小尾巴。
这丫头野蛮生长, 机灵能说,平时最爱听三国。可惜跟着父亲走街串巷,始终没有听全过, 不过自小识字, 还会对联作诗,启蒙很好。
程丹若就送了她一套三国的刻印本。
“夫人大恩大德, 无以为报。”金爱捧着书, 欢喜得要命。
程丹若道:“不是白给你的。”
金爱眨巴大眼睛:“夫人有何吩咐, 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程丹若留下她, 确实有大用。
数日后。
赤香携赤韶到访。
前者来过一次,兼之心里有底,倒是神态自若, 后者却是第一次来安顺, 从前最多去永宁,更没见过汉人的大官。
“姑姑, 为什么要来这里?”赤韶四下环顾,“不是说去夕照吗?”
“还记不记得姑父和你说过的话?”赤香解释,“这里有个汉人高官的妻子, 我们要见见她。”
赤韶问:“为什么要见她?”
“赤硕跟随了叛军,为了不让大夏迁怒赤江所有人,你必须让她高兴。”赤香简单说, “记住,要听话, 一会儿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赤韶不太高兴,但见赤香满脸严肃,不好说什么,抿嘴答应了。
安顺府的府衙和其他地方一样,四平八稳,宽敞大气,典型的汉族审美,与苗族的吊脚楼、竹寨风格不同。
赤韶不是没见过汉人,可进进出出的都是彪形大汉,且守卫森严,一层层通报下去,方能进门。
这让她很不习惯,也莫名有点紧张。
好在只走了两重门,就到了地方。
赤香拉着她进去,和里头的女人福身问安:“程夫人。”
赤韶笨手笨脚地学了一个万福。
“不必多礼,坐。”女人的声音很年轻平和,“这就是赤韶吧。”
赤香瞥了侄女一眼。
赤韶抿抿嘴,大胆地抬头看她。
四目相对。
程丹若看见了一个很苗族少女的苗族少女,异族、天真、娇憨,眼底一丝天然的野性,像是深林中的小鹿。
她微笑:“上前来。”
赤韶也瞧见了她,倒是不像想象中严肃凶恶,慢慢往上挪两步。
程丹若开始和小孩子的对话:“今年多大了?”
赤韶回答:“十四。”
“平时和你阿公阿婆一起?”她问。
赤韶点头。
“平时说不说汉话?”她发音很慢,很清晰。
赤韶勉强跟上:“阿公教过,会说两句。”
“很好,你也不小了,我不把你当孩子糊弄,和你说明白。”程丹若道,“赤江现在乱得很,你兄长赤硕成了反贼,这是大逆不道的。”
赤韶在金竹寨长大,和赤硕没什么感情,不知道该摆出什么面孔,索性装出懵懂的样子:“噢——”
“你明白道理就好。”程丹若说,“官兵已攻下七寨,镇压赤江指日可待。”
赤香没想到大夏的速度这么快,吓了一跳,赶忙说出来意:“我家那位说,朝廷有难,臣子不能替君分忧就是不忠,我们准备了三千男儿,愿为前驱。”
官兵屡屡传来好消息,夕显贵怕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一口气派了三千。
程丹若果然惊讶:“噢?这倒是巧了。”
她笑笑,轻描淡写,“我们的人也到了。”
造反的从两家变三家,按照通常情况,至少也要两到三万,可之前暴雨洪流,人手损失太多,谢玄英又接手得仓促,才不得不将就着用。
如今,在安顺、贵阳等地的募兵已经结束,新征兵五千。程丹若截下的两百新护卫就派上了用处,安插到下头,仿照贵州城当时的情况集训。
时间有限,只训了十天,初步认识自己的队伍,知道合作,会用盾、刀就行。
过几天,湖南还有六千的卫所士卒。
嗯,卫所参差不齐,也得先训练一番,杀杀怠惰之气,顺便肃清军纪才好。
言归正传。
夕照能出三千精兵,当然是好。程丹若立即道:“安抚使忠心可鉴,吾等倍感欣慰。”
她看了眼赤韶,说道:“圣人仁慈,向来不愿多动兵戈,只是赤江为贼窃取,逆行倒施,恐怕倾覆在即啊。”
赤香道:“夫人明鉴,这两日我重回赤江,大家都对赤硕很不满意。他杀了二哥篡位,大逆不道,只是形势所逼,没办法罢了。”
她拉过赤韶,恳切地说,“希望朝廷能给我们一个机会,韶儿,你说是不是?你想不想你们寨子和官兵作对?”
赤韶半懂不懂,但她经历过战争,两个寨子为了争夺田地,经常打起来。每到这时候,总是有人会死。
没人喜欢看着亲朋死去,她亦然,便摇摇头。
“好孩子。”程丹若唇边浮现出微微笑意。她招手,示意赤韶过来。
赤香推了她一把。
赤韶只好往前走了两步。
“赤香夫人,我与外子成亲多年,膝下犹且空虚。”程丹若说,“令侄女天真可爱,我心里十分喜欢,想收她做个干女儿,你意下如何?”
赤香愣住。她以为程丹若就看看人,晚点就能领回家去呢。
可程丹若说是说“意下如何”,口吻却是陈述句,分明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她不敢拒绝,也没法拒绝,仔细想想也非坏事,遂立即点头,笑道:“这孩子有福气,合了您的眼缘。”
又催促赤韶,“傻孩子,还等什么?”
赤韶根本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说:“我有娘,我不要做别人的女儿!”
“你胡说什么!”赤香急了,飞快睃了程丹若一眼。
“哪有和亲娘抢孩子的,不过多一个人疼你罢了。”程丹若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