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
“你说了‘王八’。”她有点感慨,“以前你可不会说这么粗俗的字眼。”
他:“……”最近确实学了不少市井俚语。
“咳。”谢玄英清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总之,要做好长期准备,时机成熟的时候,可以拿粮食钓他出面。”
程丹若问:“你刚才只说了黑劳,白伽呢?”
“我没见过那个女人,她很少出面,白山的人大多时候由黑劳带领,据说她只祭神的时候现身。”他斟酌道,“我打安南的时候,遇到过白山部的‘神兵’。”
程丹若好奇:“如何?”
“悍不畏死,非常可怕,差点吓退了前锋。”谢玄英本想瞒着她,这会儿发现说漏了嘴,只好道,“我亲自带人才解决了他们。”
程丹若白他一眼,很感兴趣:“具体说说。”
“大概百来人,都是青壮男子,脸上涂白粉。”谢玄英回忆,“明明都是血肉之身,可好像察觉不到疼痛,断手断脚了也不吭声,继续往前杀敌。”
程丹若大为诧异,类似的故事她在古代传记中看过不少,没想到真的有。
谢玄英看了她一眼,收拢臂膀:“俘虏说,是白伽的‘请神术’,可以请天兵天将附身于人身,故不畏流血疼痛,悍勇非常。”
“应该是药物所致。”程丹若客观道,“云贵多草药,不乏刺激人体,或是麻痹疼痛的作物,持续不了多久。”
谢玄英点点头,但说:“时间长短不重要,要么他们被杀,要么我们被压制,士气溃散。”
“也对。”
“还有一件事。”谢玄英露出迟疑之色,“子彦可能落在了他们手上。”
第341章 围炉话
程丹若并不惊奇。冯四在永宁失踪时, 是包抄不是探险,不可能走得太深入, 若是因为暴雨被困某地, 生会见人死能见尸,总有寨民瞧见一二踪迹。
到今天还没消息,反倒是个好消息。
“他被俘了?”她问。
谢玄英摇摇头, 斟酌不定:“子彦身份贵重, 叛军有的是机会拿他做人质,可迄今为止, 我都没有收到过消息。”
停了一停, 又道, “与他一道失踪的部下倒是寻回来了, 按他们的说法, 当初遇暴雨被困山间,不得已进洞避难,但他们低估了洞穴的深广, 探路的队伍全军覆没, 还遇到洪水倒灌,仓促撤离之下, 死伤过半。”
程丹若:“……好惨。”
原始森林何等可怕,现代人带上GPS都可能失踪,别说区区千人的队伍, 还碰见泥石流,没死就算冯四运气好了。
“剩下人失散了。”谢玄英道,“有一些回到了永宁, 一些被叛军俘虏,我打安南的时候, 他们被推出来——只活了数十人,都是昌平侯的兵。”
两军对垒,不可能因为对面是自己人就不放箭。
箭雨中能冲回到己方阵营的,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
“他们知道子彦的下落吗?”她问。
谢玄英摇摇头:“他们说,当时粮食耗尽,子彦决心带人去附近的寨子借粮,可一去就没回,没多久,他们就被叛军包围了。”
程丹若思忖:“你的意思是,对方劫了他的人,但没打算做人质?”
谢玄英含混道:“其中必有隐情。”
“什么隐情?”她瞥他,“你不就是想说,可能是白伽看上了他,打算留他做压寨相公。”
朋友身陷敌营,谢玄英不好意思八卦,没吭声。
“你想得有道理。”程丹若说,“下面的人发现了他,怎么敢瞒下来?不是当人质,就是杀了祭旗,只有黑劳或者白伽才能这么做。”
如果是前者,以冯四的傲气,肯定不堪受辱自尽,后者却未必了。
异族女子爱上我,薛平贵不活得好好的?
她有点发愁:“真要是这样,可不好办了。”
“子彦不是轻重不分的人,怕是不会为色所迷。”谢玄英委婉道,“只消保住性命,定有脱身之机。”
程丹若却问:“若是个比你更美的绝世美人呢?”
谢玄英:“不太可能。”
程丹若也觉得胜过他的概率不高,但问:“为何?你也不是顶顶好看。”
“倘若白伽美貌过人,应该被称为‘神女’,而非蛊婆。”他答得飞快,显然早有考量。
程丹若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这就引出另一个问题了。
她欲言又止、欲言又止,还换了个姿势。
谢玄英以为她冷,拿过旁边的皮袍罩住她,搂得更紧些,胸口温着她的后背,指腹摩挲。
“我不冷。”她前面是火塘,半个身体烤得热热燥燥的,背后是他,也烫烫灼灼的,“你披上,别吹了风。”
谢玄英见她双颊微红,手足皆暖,知道她是真不冷,便自己披了挡风:“那是怎么了,腿麻了?”
他揉了揉。
“不是。”程丹若犹豫片时,找了个借口,“我不是好事,就是稍微有点,呃,担心,替佩娘担心。”
谢玄英道:“子彦固然不喜张氏,也不至于因一个苗族女子薄待发妻。”
“咳,我是想说——”她吞吞吐吐地八卦,“你觉得,他失身没有?”
谢玄英:“……”
程丹若有点尴尬:“我就随便问问,万一有孩子了呢。”
“咳。”谢玄英清清嗓子,“其实,我也想过这个……”他凑近她,低声道,“应该有吧。”
程丹若眨眨眼,半晌,戳戳他,中肯道:“男人确实挺容易失身的。”
谢玄英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咬。
细微的疼痛就好像微微的辣,不仅不难受,还有别样的愉悦,她转过眼神,瞧着被火光映红脸庞的他。
历经风霜,难免被打磨出一些粗糙感,不再是头发丝都精致的贵族公子了。但粗粝感并未消减他的魅力,反添了几分随性。
所以,程丹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喉结。
谢玄英低头看她。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了彼此的念头:都蠢蠢欲动,但都有点累了。
相守何必一朝一夕。
程丹若的手上扬,改抚摸他的后颈:“累不累?”
谢玄英还好,他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运动量,但见她打了个哈欠,知道她累,便也点点头。
“那早些睡。”她拢拢头发,开始打辫子。
谢玄英捋了一把她的头发。
程丹若:“你薅我头发干什么?”
“之前和人动手,荷包掉了,污了你的头发,我只好烧了。”他细细梳理她的长发,绕在指节绕好,再顺顺自己的头发,两股打结缠紧。
而后取过她今天带来的荷包,塞好据为己有。
程丹若:“……”迷信。
夜色昏沉,两人上床就寝。
外头传来鬼哭似的风声。
程丹若蜷缩在他怀中,忽而问:“你怕吗?”
“有时。”他抚着她的后背,“人在天地间不堪一击。”
她又搂住他的腰,问:“这样呢?”
谢玄英沉默了会儿,说:“没有了。”
“那还不快睡?”她道,“闭上眼睛,睡觉。”
“噢。”
谢玄英阖上眼,霎时间,林间的喧嚣与鬼魅都远去了,梦境在等候多日后,终于捕捉到了他的心神。
程丹若默数了一百下,确认他心跳变缓,才缓缓吐出口气。
她习惯性在睡前数一数心率,很不幸,发现他心率有些偏快,加上未曾来得及掩饰的眼中血丝,不难判断他这段时日肯定睡眠不足。
背负这么多,压力肯定很大吧。
她暗暗叹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次日,晨光熹微。
谢玄英沉沉醒来。
许久没有睡过整夜,脑袋意外得重,在枕头上黏了会儿方清醒。毕竟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虽然昨天劳累整日,睡了一觉就恢复大半。
他伸手探向枕边,却摸了个空,忙起身四顾。
只见大厅的火塘边,她正拿了皮子裹馄饨,馅儿是鱼肉混着河虾,小小的裹进皮子里,拧合就是一只。
火塘上架了铁锅,水烧开了,她便将裹好的馄饨丢下去,不多时,一只只白白胖胖地浮上来,看着就可口。
谢玄英吓一跳:“怎得起这么早?”又问,“柏木他们去哪儿了,要你做饭?”
“我让他们忙去了。”她捞出馄饨,倒下拌好的辣椒酱,白色的馄饨顿时染上红艳艳色泽,令人胃口大开,“你快洗漱吧,吃几个?”
一面问,一面自己已经尝了个,说道,“挺鲜的,给你下二十个?”
谢玄英还有什么话说:“行。”
他飞快洗漱完毕,坐下就被塞了一碗汤馄饨,青葱香油,小撮胡椒,清清淡淡的江南口味。
这一刻,谢玄英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情。
有别于浓烈的爱恋缠绵,这种情意柔软而绵长,不激荡人心,血气涌动,却令他浑身转暖,手足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