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书生学子也会在寺中读书。”喜鹊委婉道。
程丹若:“……啧。”
第371章 男女间
八卦这种东西, 从来都瞒不过左邻右舍。
程丹若不想表现得太好事,没有刻意多打听, 但冯少俊没把谢玄英当外人, 回头自己找上门来了。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深吸口气,开门见山道,“可事到如今, 再瞒也没什么意思, 我希望清臣和嫂夫人能说句公道话。”
原本今儿和麦子玩,程丹若被飞舞的猫毛闹得又咳起来, 一听这话, 咳嗽都不知不觉停了。
“子彦外道了, 咳, 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必不推辞。”她诚恳道。
谢玄英则言简意赅:“你且说来。”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
张佩娘以为冯少俊回不来了,又在云升寺遇见了投缘的年轻学子,心里便生出些念想。
可写信回家试探了一二, 回音却不尽如人意。
父亲没有让她改嫁的意思, 叫她安心等着,母亲却舍不得, 一会儿说她父亲需要和冯家维持联系,一会儿却说怎么都要有了确切的下落才好提。
张佩娘自小便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听见母亲如此说, 自然知晓有几分把握。
她才不想为冯少俊守节。
昌平侯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又膝下空虚,守寡有什么意思?不如趁着无牵无挂, 索性嫁别人。
怀抱着这样的心思,在见着青年俊彦时, 难免多了几分审视。
二嫁之身,侯门高府怕是难了,张佩娘少女时心气高,觉得嫁到普通人家丢煞脸面,如今却改了想法,王孙公子固然好,还是得知冷知热才妥帖。
这么胡思乱想着,没看中也看中了。
卢望潮,父早亡,母亲寡居后投奔贵州的舅舅。他舅舅是贵州书院的夫子,薄有名声,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将他当做亲生孩子对待。
前些日子,卢生的母亲病了,他便到寺中抄经,每日为母亲祈福。
张佩娘倒也不是真的少女怀春,一见钟情,只是冯少俊一去没有音讯,她心中彷徨又怨恨,恰好遇见个一表人才的书生,难免有些杂念。
可巧说过几句话,又碰见赏过寺院的梅花,就隐隐约约有些不同了。
冯少俊回来的那天,卢生刚好将借去临摹的一副古画归还,被撞个正着。
这本也没什么,可对方错愕的表情,却令冯少俊起了疑。
他面上不动声色,如常进门,但叫人不必通报,直接进屋见张佩娘,格外注意张佩娘的神情。
张佩娘根本没想到他还能活着回来,惊愕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你没事?”
冯少俊反问:“你想我有什么事?”顿了顿,又问,“我活着,你不高兴?”
张佩娘竟答不上来。
她倒也没有盼着他死的恶念,只是早就做好了他没了的打算,忽然见人还好好活着,离开冯家的种种畅想,刹那间全成了泡影。
“你既然活着,怎么不早和我说?”张佩娘质问他,“我以为你死了。”
“我看你是盼着我死了。”冯少俊冷笑,“还没见过谁家娘子瞧见丈夫回来,不喜出望外,先咄咄逼人喝问的。”
张佩娘被他一惊一吓,多日来的委屈也爆发了:“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一点消息也没有,还想我怎么样?我没给你办丧事就算对得起你冯家了!”
两人大吵一架。
冯少俊心中愈发疑虑,回头就叫人查了卢望潮。
连喜鹊都听说了的事情,怎会没有影子,遣人到云升寺收买一二僧人,就知道他们相识数月,常有碰见的时候。
“我在外头出生入死,她在家里给我偷男人。”冯少俊愤怒至极,问谢玄英,“清臣,你说句公道话,我该不该休妻?”
谢玄英给他倒了杯茶:“你真想听我说公道话吗?”
冯少俊唇干舌燥,一口喝尽:“自然。”
“先前你走时,若能好好同弟妹说清楚,今日未必如此。”谢玄英就真说了公道话。
冯少俊顿住。
“你将她孤身撇在此处,数月毫无音讯,说实话,若非我寻着了你家护卫,我也以为你生死难料。”他叹道,“弟妹心中有怨,又正值青春,为自己打算也说不得是罪过。”
冯少俊却道:“我还没死呢,她就不替我打算打算?”
“都是凡夫俗子,何来这般多情深不移?”谢玄英反问他,“若弟妹有什么,你就不续娶了?”
冯少俊一时语塞。
他和张佩娘没什么感情,她要没了,他当然还会另娶。
“出了这事,你生气也是应该的。”谢玄英劝道,“但推己及人,弟妹又不是犯下大错,何至于休妻?”
程丹若抿口茶,颇为意外,原来这不算大错吗?
冯少俊却沉默一刹,道:“我和张氏素来脾性不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不如和离算了。”
“我听说张家来人了。”谢玄英问,“他们可同意了?”
“岳母劝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冯少俊烦躁道,“什么夫妻之间难免牙齿磕着嘴唇,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听得厌人。”
谢玄英中肯道:“这门婚事是张督宪和你父亲定的,若无他二人首肯,你与弟妹再想和离,也是难上加难。”
“过不下去了,总不能硬过吧。”冯少俊反问,“若是清臣遇见这样的事,你当如何?”
谢玄英:“和离。”
他若是被父母逼着娶了不爱的女子,不和离难道还生孩子吗?
冯少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所以你也别劝我了。”
“我不是劝你勉强。”谢玄英叹气,“只是此事牵扯到冯张两家的面子,闹得越大,越不好收场,不如好好同家里商量,还有些希望。”
冯少俊沉吟,觉得也有些道理。
“咳。”程丹若忍不住咳了几声,歉疚地笑笑,却道,“和离是两家之事,更是两人之事,子彦,你想和离,佩娘呢?”
冯少俊牵牵嘴角,略微嘲讽:“她自然也不想和我过了。”
“既然如此,你二人何不合作?”程丹若道,“儿女都不愿过,父母总要听听孩子的想法。”
她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可冯少俊想起张佩娘的脸,便下意识地厌烦。
“子彦,你同弟妹不是敌人。”谢玄英又给他斟了杯茶,“夫妻是百年修得同船渡,你两人同行了一程,如今想各去各路。可要换船行路,总得先齐心合力将眼下的船停泊在岸,才能各奔东西。”
他瞥了好友眼,语重心长道:“在湖中角力,只能共沉沦。”
冯少俊一时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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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少俊找谢玄英倾吐,张佩娘也在和母亲诉苦。
“他对我一点儿都不好。”她哽咽,“在侯府的时候,太太就对我挑三拣四,嫌我不贤惠,不知道替夫君着想,到贵州来,他干脆把我丢在半路……”
张太太已经有些年纪了,眼角都是细纹,鬓边也有斑斑白发,但能陪着丈夫一路做到总督,自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她道:“无论女婿做了什么,他人还没有消息,你怎么能起这心思?”
“娘,都那样了,谁知道他能活下来?”张佩娘抹泪,“再说了,我只不过借幅画出去,又、又没做什么?”
张太太叹气:“做不做下又有什么分别?念头起了,心就冷了。”
张佩娘嘴唇翕动:“这心几曾热过?”
“心要捂了才能暖。”张太太盯着女儿的眼睛,“出嫁前我多次叮嘱你,嫁到别人家,不能像在家里这般娇惯,对女婿要多忍让,要强没好处,你听了吗?”
张佩娘不甘心:“他对我不好,凭什么要我对他好?”
“就凭他是男人,你是女人。”张太太道,“这世道就是女人吃亏,你不对女婿好,外头有的是人愿意对他好,你呢?偷人偷到被撞个正着,什么出息!”
张佩娘一时语塞。
“我见过昌平侯夫人。”张太太道,“她为人严苛了些,但冯家家风不差,四个子女皆是正室所出,就凭这一点,你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她看着自己的幼女,满脸无奈:“结果你闹成这样,被你爹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发脾气呢。”
张佩娘不敢作声。
“听我说,你和女婿服个软,赔个不是。”张太太劝道,“等哄他回心转意了,再生个嫡子,过几年事也就过去了。”
张佩娘不可置信:“娘,我和冯子彦都撕破脸皮了,您还要我当没这回事,和他生儿育女?”
“夫妻之间,撕破脸的事多了去了。”张太太淡淡道,“你爹纳妾的时候,我也和他大吵一架,日子不是照样过?”
顿了顿,又说,“娘和你说句大实话,女人是越嫁越不值钱的,你再嫁可嫁不到侯府去了,姊妹之间,你原是嫁得最好的,以后低人一头,你可忍得下?”
张佩娘沉默半晌,道:“门第低些就低些。”
“门第只是其一,和你岁数相当的都已娶了亲,你只能给人做继室,万一前头留有子女,呕也呕死你。”张太太冷笑,“你一辈子都要和一个死人比,你可忍得下?”
张佩娘欲言又止。
“你想说那个姓卢的?”知女莫若母,张太太不疾不徐道,“我也打听了,他未婚妻少年早夭,才拖到如今没娶,但他家什么境况?寡母独子,你说昌平侯夫人规矩大,这样的婆婆才难对付,指不定晚上睡觉,他娘都得在隔壁听着,等你俩完事,就把儿子叫回去孝顺。”
张佩娘何时听过这些,满脸骇然。
“再说了,他们家又穷,到时候,你想吃一只鸡,你婆婆都有话说,当在家里似的,七八只鸡就做一道凤羹?”张太太斜了女儿一眼,句句诛心。
张佩娘被母亲描绘的情形惊住,一时绝望:“可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娘,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她伏在母亲肩上,哀求道:“您就帮帮我吧。”
张太太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无言。
窗外阵阵鸟鸣,丫鬟们远远立在墙根下,屏气敛声。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兴许是年轻时候的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茶已冷透。
她拿出帕子,仔细擦干女儿的眼泪,平静道:“佩娘,娘不是不疼你,倘若女婿真出了事,娘绝对舍不得你年纪轻轻就守寡,可女婿既然没事,这日子就得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