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正在打毛线,听见问话立即起身,回答道:“小鸡还没有动静呢。”
程丹若叹气,走到保温箱前,拉开活动板,观察里面的情形。
一个个鸡蛋窝在稻草窝里,没有丝毫破壳的迹象。
“你打算孵蛋?”谢玄英凑过来瞧热闹,“这蛋是活的吗?”
“当然,我专门让人挑过的。”她确定里头都是受精蛋,可不知为何,迟迟没动静。
连孵小鸡都不行,更不要说养婴儿了。
实验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卡住。
谢玄英对鸡蛋没兴趣,倒是对着温度计研究:“看不太清楚。”
“没办法,玻璃的颜色太杂了。”程丹若也很无奈。
水银温度计不是首选,万一不小心打破了,汞可是有毒的,煤油更合适,可如今没有煤油,只能将就着用水银。
但在杂质较多的玻璃管中,水银的颜色很难辨认,看得十分吃力。
“等实验成功,我就想法子去了。”她道,“至少离孩子远点。”
假如只是温度报时,不一定非要用水银温度计,可以考虑伽利略的最初版本,用漂浮的小球显示温度范畴,或是改用酒精。
说到底,温度计是为了定义“温度”的概念,方便大夫们理解。
只要保温箱的大小和管子恒定,那么就能计算出多少时间加一次沸水,正好能维持合适温度,不然,总不能挨家挨户教怎么看温度计吧?
这种时候,物理还不太好使,不如数学有用。
“好难啊。”程丹若吐出口气,敲敲保温箱,“快点破壳,三天内破壳了就不吃你们。”
谢玄英忍俊不禁。
不知道是不是被“吃掉”吓到,当天夜里,小雀来报,一只小鸡已破壳,正在挣扎着出来。
程丹若把新做好的一碟桂花糕全给了她,让她晚上多留心。
小雀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她转头吩咐玛瑙:“给我温一壶梨子酒。”
“是。”玛瑙又看向谢玄英。
他放下手中书卷:“我喝桂花的吧。”
玛瑙便取来一个鸳鸯壶,一边放梨子酒,一边是桂花酒,放在温碗中,用热水焐热保温。
程丹若瞧着酒壶,心下感慨,这和保温箱的原理有什么区别呢?自始至终,缺的不是技术,是理论知识。
她在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谢玄英为她斟了杯酒:“就这么高兴?”
“人生有很多值得高兴的事。”她说道,“我现在学着多高兴一点,你觉得好不好?”
“当然好。”谢玄英举杯,“敬人生乐事。”
程丹若轻轻和他碰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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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英在家待了七八天,把挤压的事务一口气处理完毕,紧跟着又要回铜仁。
苗患一日不平,他就要待在那里上班。再者,虽说苗乱的人数不多,可双方互不了解,什么事都十分敏感,他也怕底下的人胡来,反惹出乱子。
还是亲自去坐镇得好。
但差事是差事,心情是心情,谢玄英临走前一天,心情就不大好。
丫鬟们都离他远远的,姜元文只问了两句左钰的事,也识趣地告退了。
他是狂,不是傻,既然定下主宾的名分,还是不要撩拨得好,明天过来找夫人定夺也是一样的。
谢玄英又回后院去,在实验室里找到了看小鸡的程丹若。
“活了几只?”他对这事也颇为上心,虽说夫妻俩今后无子承欢膝下,但能让别家幼儿多一条活路,也是功德一件。
程丹若让开位置:“只死了一只,你看看。”
他凑过去,通过活动板的口子观察,里面是四只毛茸茸的小鸡仔,探头探脑地寻找食物,怪可爱的。
程丹若拿了一支小勺子,撒了些许米粒,凑到它们嘴边。
小鸡们扑过来,嫩黄的小嘴张开,贪婪地啄着食物,叽叽喳喳,好不快活。
谢玄英问:“以后喂奶是抱出来喂,还是这么喂?”
“有人喂最好,没有奶水的就用针管从活动门里送进去。”程丹若道,“这几只鸡养活了,我再找猫狗试试,眼下主要是控制温度。”
她瞅他一眼,问,“这次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谢玄英拧眉道:“难说,看那边的苗寨能不能安生下来。”
“早点回来。”她望着里头才长毛的小鸡仔,“我冬天想收容几个早产儿,但不知各寨什么时候送孩子过来,你想想,一群不同部族的小孩儿,总得有人镇住他们,不然课可没法上。”
谢玄英记下这事:“我尽量早些。”
定了归期,心也就不烦躁了。
两人商量了一下第四季度的工作安排,不知不觉就是晚上。
秋天是贴膘的季节,猎物肥美,果实成熟,还有新鲜的红薯、土豆和花生。
这都是程丹若自己的田里种的粮食,在贵州还未普及,但她收来后,各家都送了一些,鼓励大家明年种上。
老百姓从来不介意尝试多种一些粮食的,若是能卖力气就能吃饱肚子,谁家也不会躲懒。
今天吃的就是土豆烧肉和红薯粉丝汤。
嗯……刚培育的土豆不是很好吃,捣成泥后加入鸡肉碎再煮,才有滋味。
吃过晚饭,收拾行李。
谢玄英将一个红木盒子递给她:“你的生辰我怕是赶不回来了,这是贺礼。”
程丹若正欲打开,被他按住手背:“重阳方能拆。”
她只好丢开。
他问:“我明儿就走了,你可有东西给我?”
程丹若打开墙边的柜子,捧出三个罐子。
谢玄英伸手想打开:“什么东西?”
啪,程丹若打掉他的手:“蜡封紧了,不许拆。”
“药?”他拿起一个掂掂分量,“挺沉的。”
“是酱。”她说,“这是秃黄油,这是花生酱,这是果酱,”
做酱是古人的老手艺了,但以咸酱居多,什么酱油、甜酱、神醋、腐乳,都属于酱方,味道与现代并无差别,甜酱类的少一些,以梅子酱为多。
她之前想吃果酱面包,便叫人做了柑橘酱,酸酸甜甜的做夹心,味道很不错。
“都是和馒头、面饼搭着吃的。”她系好包袱皮,“少吃点糯米点心,不克化。”
贵州这边糯米点心多,好吃是好吃,就是容易消化不良,不如馒头类的面食,对肠胃不好的人比较友好。
“知道了。”
官宦人家的饮食讲究精细,合时令,调脾胃,应节气,谢玄英的胃是有点脾气在的,干的糕点得配茶吃,不然容易难受。但在贵州折腾一年,肠胃没脾气了,凑合吃饱就行。
他更看重的是这份家常的味道,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妥帖。
烛火摇晃。
谢玄英自背后抱住了她:“我一定早日回来,今年冬天尽量在家。”
“你也别心急,黔东北情况复杂,梳理清楚最重要。”程丹若思忖道,“你还是带点红薯和土豆去,不是新建了卫所么,屯田可以多种些这个。”
像安顺这些比较安定的地方,可以种药材发展经济,但在苗疆边界,还是以稳固卫所势力为上。
种地就是最重要的。
“你放心。”他贴住她柔软的脸庞,“我都有数。”
程丹若便不说了。
分别太多,总说不舍实在矫情,然而不说归不说,谁又真的舍得了。她明明在家中,可他不在,就好像出差在外,没什么闲情逸致,除了工作,还是想工作。
虽然工作也很好,但累的时候,还是想有人一起看看月色。
凉风吹入。
胸膛忽然一阵痒意:“咳咳——”她没憋住。
谢玄英立时道:“怎么了?又想咳了?”
“呛了口风。”她忙解释。
他推她:“进屋去,竹香,倒蜜水来。”
“是。”竹香麻利地冲了杯热热的蜂蜜水,用的还是荷叶吸管杯。
谢玄英端着杯子喂她喝,轻拍后背:“不早,睡了吧。”
八点钟就要睡觉吗?
她不太情愿。
但竹香和竹枝已经开始放帘子关窗,灯都灭了好几个,只留床边的一盏。
她只好喝了蜜水,刷牙睡下。
谢玄英看出她不高兴,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同时捏按她的肩颈。
枕头是大腿结实的肌肉,颈后的力道微微重,带来酸疼的痛快感。程丹若一下不抗拒了,舒服地靠着,还问:“你从哪儿学的?”
“太医院。”他说,“小时候学骑马腿疼,陛下叫太医为我诊治。”
程丹若听出了他话中的惦念,不由道:“陛下对你很好。”
“嗯。”谢玄英低头,她的面庞在烛光下微微泛红,血气渐足,“你说,我要上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