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阴不阳,谢玄英一听就知道,廖侍郎对自己忌惮颇深,便恭敬道:“廖公说笑了,您是前辈老人,我才回京城没多久,凡事都要请您多关照。”
廖侍郎笑笑,还是那句话:“好说好说。”
曹次辅见他们表面和睦,便不再多言。官场是要靠自己混的,他又不是谢玄英的亲爹,难不成还要替他铺好路?
遂只喝了半杯茶,就算结束了今日的会面。
廖侍郎拱拱手,回穿堂办差去了,而司务厅的司务上前拜见,将一个小吏引荐给谢玄英:“这是衙门里跑腿当差的姚大,部堂有什么吩咐,尽管叫他。”
衙门里不许带小厮长随,他们只能在外头候着,里头只有这些小吏使唤。
以前在翰林院也如此,谢玄英习以为常,颔首道:“知道了。”
姚大是个面目忠厚的中年人,身材高大,腰却弯得很低,沉稳老道:“给谢大人请安,谢大人这边请。”
他领着谢玄英到了西边的厢房,里头已经陈设了书案、椅子和文房四宝,别的却是什么都没了。
谢玄英脱下来的斗篷都没地方放。
姚大立即道:“大人稍等,小人这就去取些器具来。”
说着,匆匆告退离去。
谢玄英抬头往上看,总觉得瓦也不是很结实。
不多时,姚大就手捧着东西回来了,一个衣架给他挂衣裳,一个脸盆架、一个脸盆、两块手巾,还有一个茶房的端了套茶壶茶杯进来。
“大人请用。”他们恭敬地说。
谢玄英抹了抹桌面。
书桌很干净,墙角也不见蛛网,可见是仔细打扫过了。然则,既然筹备了他的屋子,怎么会连一个衣架子水盆都没有?
谢玄英瞥了他们眼,心知肚明,解开荷包,放下二十两银子:“喝杯茶。”
姚大道:“多谢大人,今后有事,大人尽管吩咐。”又笑道,“预祝大人步步高升,入阁登天。”
谢玄英不理会他们,吩咐道:“煮一壶热茶,再去叫职方司的郎中来见我。”
“是。”姚大领命下去。
职方司的郎中很快前来拜见新侍郎。
谢玄英不多废话,让他找来云贵川三省的卫所地图,再去司房调看三省的武官名单。
郎中颇为殷勤地应了:“是,部堂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去。”
十分周全地找来了所有的资料。
谢玄英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不奇怪了。鲁敬天曾经做过职方司郎中,如今已经高升为御史,纠察一方,底下的人有些想法也在所难免。
他不多言,点点头,便专心开始工作。
姚大端上热茶,又问:“大人,午饭是家里送,还是小人去外头采买?”
谢玄英被打断思路,微蹙眉头,冷冷看着他。
姚大额上见汗,唯唯诺诺:“衙内的饭菜恐不合大人口味。”
六部衙门和翰林院一样,三餐外包,外头做好了送进来,其中多少油水不提,反正很难吃。只有家中困顿的小吏才图其免费,其他官员要么家里送,要么到酒楼点外卖。
这时,自然少不了姚大等人的好处。
“你倒是殷勤,我还没吃,你就知道不合我的口味了。”谢玄英合上名单,“看来兵部衙门的饭菜,不过差强人意。”
“都是粗茶淡饭,配不上大人这样的天潢贵胄。”姚大赔笑,“像小人这样的吃吃,也就罢了。”
谢玄英道:“阁老和廖公平日怎么吃?”
姚大道:“阁老脾胃差,家中日日送饭食来,廖公爱吃珍味楼的席面,每日都是从酒楼叫菜。”
谢玄英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今后没有我的吩咐,不可随意进出。”
“大人事务繁杂,小人别的本事没有,替您磨墨……”姚大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冷了脸孔,一时不敢造次,先弓腰退下了。
上午的时间飞速过去,中午,谢玄英锁好名册,出门吃饭去。
柏木飞快迎上来:“爷。”
谢玄英道:“去替我打听几件事,我在珍味楼吃午膳。”
柏木屏气凝神,听了他的要求,立马道:“小人知道了。”匆匆离去。
谢玄英很快找到珍味楼。
这家酒楼开得近,六部衙门不少人光顾,门庭若市。
谢玄英碰见了昔日在翰林院的同僚,便被逮住说请客吃席,遂与他们一道吃了午饭。
中午,众人都克制,没有多饮酒,简单吃了顿热闹的上等席,约好等天气暖和了一道外出踏青,这才各自散去。
柏木已经回来了,低声与他耳语两句。
谢玄英颔首:“知道了。”
又回兵部衙门上班。
下午依旧埋首在琐碎的舆图与名册中,时不时抄录几行。
转眼,酉时至,下班时间到。
姚大进来添水,道:“不知大人今晚可有要事?底下的人想孝敬孝敬您,在珍味楼置顿席面,好生热闹一番。”
“我已经在太平阁定好了雅间,诸位同僚有空便可过去。”谢玄英淡淡道,“至于你们,我也在珍味楼定了席面,正好,那里离你家也近。”
顿了顿,笑道,“听说你小儿子刚满百日,今日少饮酒,早些回家才好。”
姚大一愣,顿时悚然。
“大人!”他有点紧张了,“小人、小人知罪。”
“我不知你有什么罪。”谢玄英锁好柜子,“还不去替我通传?”
“是是。”姚大赶紧办事。
太平阁是京城有名的大酒楼,一顿席面五两银子,已经十分昂贵。兵部衙门上下二十多个人,怎么也要三桌才行,等于普通人家大半年的开销花出去了。
酒席高档,谢玄英的情况摆在这里,谁也不会说不去,同僚纷纷应下,连曹阁老都一口答应。
下衙后,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前往太平阁吃席。
席面十分体面。
四样鲜果,都是冰窖里拿出来的;四样干果,取个吉祥如意的意思;四样时新的蜜饯;八个冷菜,四喜烤麸、桂花莲藕、酸萝卜、皮蛋拌豆腐,白斩鸡、拌海蜇、酱鸭、熏鱼。
接下来是八个热菜,红烧鲤鱼、炒玉兰片、素炒山药、爆炒鸭胗、白灼虾、鱼圆豆腐汤、素火腿、蒸鸭。
然后是主菜,烧猪一头、鱼翅汤。
佐饭的汤是鳝丝羹和南瓜甜羹。
最后上点心,两甜两咸,杏仁酪、枣泥糕、春卷、猪肉饺子。
满桌美食,又有美酒,难得的是席上还有美人才子,谁不兴致盎然?一个个清醒着进来,酩酊大醉地出去。
第422章 家内外
二更天, 谢玄英自己走回了霜露院。
程丹若正在拿产钳掏橘子,见着他回来, 赶忙丢开:“喝醉了没有?”
“没有。”他说。
“好吧。”肯定醉了。
程丹若扶他上暖阁, 竹枝和竹香一个帮忙脱鞋换衣服,一个递醒酒汤。她用的是橘皮醒酒汤,捏住他的下巴, 直接灌。
谢玄英都迷糊了, 喝一半吐一半。
换掉脏衣服,热毛巾糊脸, 凑合地打理干净, 就让他直接躺在暖阁上, 侧卧提防半夜呕吐堵塞气管。
然后就不用操心了。
谢玄英属于那种酒量不是很好, 但分解得快不上头的人, 乙醛脱氢酶不少,故而不脸红不闹事,安安静静躺一段时间, 多上几次厕所就行。
醉酒的人也会靠呼吸排出酒精, 因此难免有酒味。
程丹若换了个位置,将实验失败的橘子裹进干净的纱布, 放进碗里杵打,人工榨汁。
她自己喝了口,有点酸, 加了两勺蜂蜜,调好温着。
果不其然,到三更天, 他自己醒了,扶着额头去上厕所。程丹若不放心, 跟了上去,不出意料发现他掀错了恭桶。
谢家的恭桶都是大小号分开,但她嫁过来后,就改成男女分开,保证卫生。
“错了,这是你的。”她掀开裹着锦缎的马桶盖。
“嗯?哦。”他解开小衣,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她。
程丹若:“……”
她是没看过,还是没用过?七年了,结婚七年还不肯当面大小解,这人的神仙包袱也太重了吧。
她摇摇头,出去把装有橘子汁的银杯放到炭盆上,等他出来就塞给他喝。
醉酒的人本就口渴,他一饮而尽,勉力回想:“我好像有事和你说。”
“睡觉吧,明天再说。”她收拾床铺,“你现在能记得什么?”
谢玄英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好漱口睡觉。
刚躺下,又觉得渴,起身喝温水,再睡。
反复大半夜才彻底醒酒。
第二天晨起,颇有些兵荒马乱。
他抓紧时间和程丹若说昨天的种种,主要说明最近的差事,以及约了同僚出去踏青游玩。
“正要和你说这个呢。”程丹若说道,“家里收了一堆的贺礼和帖子,母亲和我说,都是得办宴回请的,可摆在家里不好看,我想,不如就在三月摆到京郊的庄子里,踏青放风筝,也有趣点。”
谢玄英立即道:“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