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他奶奶们听了这话,知道好戏看不成了。
许意娘为郡王妃,得到荔枝的途径多得是,指不定就是皇帝赏的,许家有,杨家没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众人转开视线,许二娘拉了小姑子:“休要轻狂,不过两颗荔枝,谁家吃不到?”
小姑娘扁扁嘴巴:“是她们说没有的。”
“好了。”许二娘板起脸,“小心我告诉母亲去。”
小姑娘不作声了,转头和姐妹们到楼下吃点心。
程丹若围观了全过程,对许、杨两家争风头的事不感兴趣,却有点好奇,荔枝怎么就晚了呢?
日头渐渐升高,众人转移到三楼的另一处船舱用膳。
夏季燥热,谁都不耐烦吃大鱼大肉,今日便以清淡凉爽的菜肴为主。
其中一道冰糖莲藕,嫩而鲜美,十分爽口,让她记忆深刻。当然,槐叶冷淘、鸡丝凉面、樱桃酥酪亦有滋味,所饮的碧芳酒则满口荷香,宜景宜情。
但最下饭的还是张太太的话。
她说:“这皮白瓤青的是什么瓜?”
“这是高丽香瓜,朝鲜来的东西。”杨太太笑道,“南边不常见吧?”
“两广还是吃云南香瓜多些,还有荔枝、芒果。”张太太似有迟疑,“京城好似没有。”
“有也是有的。”匡太太最快接茬,热情地解释,“荔枝容易坏,都是到了成熟的季节,荔枝树连根带土一道运,紧赶慢赶送到京里,正好能吃最后一口。”
张太太笑道:“原是这样。”
程丹若饶有深意地瞥了一眼。
南方进贡荔枝,虽说是太监们的活,做过总督的张友不知道?张太太不知道?她提这话题干什么?
要知道,张太太面对她时,固然有些傲慢,但不乏机变,亦有她的人生智慧。
今天请客的是杨太太,砸首辅太太的场,张太太没那么蠢。
“我吃惯了,在京城也想得紧。”张太太打听,“不知哪里能弄到?”
一面说,一面看向了许太太。
许太太不动声色:“我们家是郡王妃赏的,却是不知。”
杨太太的表情似乎微微变化了瞬,脸上却笑:“咱们也不是年年有,毕竟劳民伤财,也不常用。”
“哎呀。”张太太立即致歉,“是我冒昧了,您说得是。”
程丹若略有纳闷:这是干什么?许意娘给荔枝合情合理,挑拨不了许杨啊。
她一面思忖着,一面留意众人的反应。
曹太太打了个圆场:“你尝尝这肃宁桃,河北来的,南边也吃不着。”也没忘记招呼程丹若,“你今日用得少,可是脾胃不佳?吃些果子开开胃。”
程丹若应声,拿了一串白樱桃,慢慢抿着吃。
匡太太在问杨太太:“今儿听什么戏?听说余庆班排了新戏,是个什么有名的才子写的,我端午去问,人家说在排,还没演过呢。”
杨太太就道:“叫《白素贞》,头回点,也不知道好不好听。”
“还是您有脸面。”
王太太终于有了兴趣,说道:“书我看过,演说的白蛇,倒也有点意思。”
程丹若:“……”姜元文写完了?出版了?还排了戏?
她怎么一点不知道?忙问:“一共几回?”
“才出了三回。”王太太道,“写得挺好,也不知今儿能演几场。”
杨太太叫了戏班子的人问。
班主答道:“咱们今儿演到第五回 ,外头都是没有的,书要初十才印呢。”
提前观看的特权谁都喜欢,众太太起了兴趣,话题便歪到了戏文上。
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和乐,但程丹若注意到,吏部侍郎赵太太的视线,划过张太太,再划向许太太,眼底闪过思量。
注意到她的视线,猛地抬起眼神。
程丹若镇定地朝她笑了笑。
赵太太亦是微微一笑,仿佛只是不经意的对视。
然则此后,对方的视线数次停留在她身上。
一如对许张,充满思量。
程丹若假作不知,专心看排演的戏文。开篇三回就是她之前讲的套路,白素贞修道有成,下山寻恩人,然后遇到了许宣,开了一家药铺,聘他为坐堂大夫。
第四回 和第五回,写了一桩悬案——男主人逛窑子,死在妓女屋里,妓女被指谋杀,关入大牢。
夜里,她向观音菩萨恳求,说自己虽入风尘,却不堪蒙受不白之冤,准备一死以证清白。
她平时经常拿卖身钱募捐,是虔诚的信众,故观音菩萨现身,让她等一等,说自有人来相救。
没错,白素贞、许宣和小青就去救人了。
最后查明是男人醉酒,被呕吐物噎住,窒息而亡。
故事既有神佛,又有悬案,还有医学知识,相当新颖,大家都看十分入神,不断叫好。
连程丹若这个写大纲的都看住了。
市面上戏文众多,可从古至今流传下去的曲目,也就那几种,可想而知其他被淘汰的作品多烂。
一天到晚不是才子佳人幽会,效仿西厢记,就是媳妇贞烈孝顺,吃尽苦头也要帮男人侍奉爹妈,指不定最后还得和人共事一夫。
——当然,此处特指后宅看的曲目。
不正经的戏曲很多,都演在无人知道的幽宅,偷情、出轨、扒灰应有尽有。
《白素贞》延续了名气不小的白蛇传说,又有大才子润笔,文辞优美,一时间红遍京城,也是理所应当的。
程丹若非常满意,直到傍晚下船,脸上都是笑影。
日落时分,半湖赤红。
她在湖边略微立了一立,方坐马车回家。
谢玄英下班早,已经到家了,见她带着笑进门,知道没受委屈,随口问:“今日如何?”
程丹若道:“姜光灿写好了都不给我瞧瞧。”
谢玄英欲言又止,没好意思嫌弃她。
好在程丹若知道自己的文学水平,不过随口一提,马上转回正题:“对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荔枝没了?”
“荔枝?”他莫名,“不是在冰鉴里?你要吃?”
“那是宫里赏下来的。”程丹若道,“今天听人说,说市面上没有荔枝卖了。”
谢玄英还真没留意这个。
他沉吟:“荔枝本就难买,除了贡品,外头千金难求,兴许是路上坏了。”
荔枝是皇家也难得一见的贡品,外头都是论颗卖,平时大家也不拿它当正经水果吃,而是用来招待客人,浅浅的汝窑白瓷碟上摆上两三颗,以显富贵。
和要求送到宫里,必须颗颗品相完好不同,外头的荔枝参差不齐,所以数目比贡品多,坏掉的概率也大。
有时运气不好,全都坏了也是有的。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张太太的话,总让我觉得……”程丹若迟疑,“好像有什么隐情?”
谢玄英认真起来,皱眉猜测:“南方受灾了?”
她摇摇头,答不上来。
第442章 复盘中
无独有偶, 赴宴回家喝口茶,就开始复盘的人家有很多。
杏花胡同, 赵侍郎家。
赵太太一回家, 听说丈夫在和清客品鉴古董,便吩咐丫鬟:“叫他来。”
丫鬟立即去书房喊人,赵侍郎一听, 新到手的古镇纸也不看了, 还没欣赏的书法作品也不鉴定了,扶正网巾, 掸掸衣袍, 迅速去往正院。
“老爷来了。”赵太太清清瘦瘦的一个人, 说话也慢条斯理的, 但赵侍郎丝毫没有架子, 温言道:“烈日炎炎,夫人辛苦了。”
赵太太颔首:“今日过去,听见了些有趣的事儿, 说来给老爷听听。”
赵侍郎神色一肃, 洗耳恭听。
他这位夫人,才学平平, 样貌平平,看着疏无特色,但他却丝毫不敢怠慢。从一介书生到进士, 再到吏部侍郎,她陪伴了他整个仕途,也做出莫大贡献。
昔年, 多亏她当机立断,果断在河堤案中投靠还是按察使的杨首辅, 赵家才有今天。
她的每句话,赵侍郎都极为看重。
而今天,赵太太说了荔枝的事,道:“张氏话语不乏试探,兴许,南边出了什么事。”
赵侍郎立即道:“我明天寻人打听打听。”
“辛尚书家急着说亲。”赵太太沉吟,“我记得,他家的孙子才十七,拖两年也无妨,可听今天的口气,好似这几个月就想定下似的。”
赵侍郎问:“辛太太身子不好,莫非……”
“那是孙子,不是儿子。”赵太太眸光闪烁,“或许,是辛老太太快不行了。”
赵侍郎沉吟:“辛公不在内阁,纵然丁忧也无大碍。”
赵太太缓缓道:“蔡义。”
赵侍郎马上懂了,拈须道:“不错,辛公若退了,是老蔡的机会。元辅一直想让他入阁。”
他立即道,“我寻机和蔡子义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