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郎中的后背瞬间湿了。他也知道,这回是陛下发话让查,平日也就罢了,这回兵部肯定要推出一个替死鬼。
他是怎么都比不上老朱的。
老朱贪得多,送的也多,他胆儿小,拿得少,弓箭也不如火器利润丰厚,只有例行的孝敬。
“东西补上。”谢玄英面无表情,“补得齐我就当没这事,补不齐,你自己看着办。”
话说到这份上,胡郎中也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硬着头皮应下了。
中午,谢玄英出门吃饭。
廖侍郎整整衣冠,拐进衙门不远处的一处茶馆,在雅间见到了用饭的曹次辅。
“恩师。”他毕恭毕敬地行礼。
是的,谁也不知道,曹次辅是廖侍郎的老师。不是座师,廖侍郎的座师已经致仕去世了,曹次辅是他当初乡试的主考官。
彼时,曹次辅在翰林院镀金,被外派到地方当考官。考前他自然是不认识廖侍郎的,但中举后,新举人上门拜见,也就认识了。
廖侍郎会做人,读书不错,遂多有照拂。
又很多年,廖侍郎中了进士,两人并无多少明面的来往,可私底下,廖侍郎已经早早投向曹次辅。
这么多年,曹次辅在内阁屹立不倒,廖侍郎也水涨船高,混成了曹次辅的嫡系人马。
“士勇来了,坐。”曹次辅言简意赅。
廖侍郎坐了圆凳。
曹次辅道:“清臣查得怎么样了?”
“老朱、老胡都被他逮住了。”廖侍郎道,“他精明得很,夜里趁他们换库,抓了一个正着。”
武库司应付检查有一套老办法,今天检查甲库,就把其他库的东西拉过去,明天检查乙库,当晚就把甲库的原样搬去,换皮不换骨。
当然,做官的都精明,通常不会按照次序查,这时就要买通他们身边的人,提前通风报信。
谢玄英身边的姚大拿了不少钱,给的却是假消息。
而且他有护卫,直接兵分三路堵人,一晚上就堵住好几个库房,搬救兵都没来得及。
“你小看了清臣。”曹次辅平静道,“他十四岁就在宫里当值了,你那会儿中童生没有?别以为他年轻就好糊弄。”
廖侍郎惭愧:“学生大意了,那这次……”
“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学生明白了。”
第488章 查库房
曹次辅神隐一日, 隔天九点才出现。
一上衙,就叫谢玄英来问:“昨儿陛下召你问了什么?”
“催了清点的事。”谢玄英十分懂事, “还请次辅示下。”
曹次辅道:“宜早不宜迟, 你也查了两日了,有什么结果?”
谢玄英不打算和顶头上司闹翻:“听您的吩咐。”
曹次辅微微颔首:“水至清则无鱼,抓大放小就是了。”他抬眼, 余光瞥向面前的人, 还是有些提防,“明日一早召齐人, 既然自查, 总要有个样子。”
“下官明白了。”谢玄英拱手, 毫无异色。
曹次辅这才点点头, 示意他退下。
翌日, 上午九点。
正厅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
曹次辅居中坐,下面分别是廖侍郎和谢玄英,然后是四司的郎中。再下面就没有位置了, 靠墙坐圆墩。
“今日查武库一事。”曹次辅单刀直入, “总计十库,抽查。”
他看了眼司务厅的司务:“你去做几个签子来。”
司务低首:“是。”
他撕了纸条, 写了十张签子折好,丢进笔筒。
曹次辅自己先拿了个,然后示意廖侍郎和谢玄英也拣一个。
谢玄英不动声色, 修长的手指往里一勾,捻出一张,却不打开。
廖侍郎挑眉:“清臣是几号?”
“待查时再看。”谢玄英将纸条压在了茶托下。
曹次辅眉毛微动, 没发表意见,展开自己的纸条:“丙字库。”
他端起茶:“你们挑人去查吧。”
谢玄英并不意外, 曹次辅既然想做出个的样子,自然像模像样。
廖侍郎点了身边的小吏、武选司的郎中、职方司的郎中。
谢玄英也差不多,随意点了两个其他司的主事做见证。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出列,去丙字库验查数目。
剩下的人罚坐。
谢玄英袖手,指尖捻着腕上的清凉珠。
这是今天早晨睡醒出现在枕边的,合香的水平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毫无进步。
但他觉得很舒服,曾经有一块香牌陪伴了他漫长的读书生涯,只不过彼时,是从老师书案上顺走的,这会儿却是主动给他的。
天干物燥,清凉的香气令他心神安宁。
枯坐了近一个时辰,检查丙字库的人才回来,说清点无误,基本无出入。
谢玄英对此毫不意外。
甲、乙、丙、丁、戊是朱郎中负责的,己、庚、辛、壬、癸则是胡郎中负责。
丙字库里都是盔甲,笨重且占地方,质量也属中等,不珍贵,难偷渡,被贪墨的数量不算多,很容易补上。
最重要的是,查这个费时费力,这不,一个上午快过去了。
廖侍郎宣布了下一个库房:“己字库。”
下面的胡郎中微微松了口气。
这就是他被谢玄英抓包的弓箭库,已经换了八成的箭矢,余下的压在最下面,被发现了也可以推脱是自然腐坏。
然而,廖侍郎却道:“已经耽搁一上午了,这回就一块儿查吧,清臣说呢?”
谢玄英道:“是这个理。”
他展开纸条,“丁字库。”
丁字库就是火器库,里头是大炮、火铳等物。
廖侍郎唇边泛出一丝冷笑,可却说:“这就开始吧。”他又随便叫了两个人,打发他们出发。
这回,谢玄英点了岑主事、车驾司的郎中、员外郎等人。
众人又坐了半个时辰。
余下的兵部官吏并不少,但人人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罚坐一样,除了更衣,压根不敢交头接耳。
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是两位侍郎在斗法。
猜得没错的话,廖侍郎要保,谢侍郎要查,两人都胸有成竹,可赢家只有一个。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曹次辅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烦闷,结束闭目养神:“先用饭去吧。”说罢,率先起身离去。
众人如蒙大赦,各自开溜,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谢玄英照常去德味楼吃饭。
这家酒楼偏僻一些,但浙江菜做得好,放糖多,客人也少,比珍味楼更得他的心意。说起来,丹娘说是山西人,陈家在松江也待了没几年,可她的口味却是南方人的胃口。
他认真吃了顿饭,午时出头回衙门。
中低层官员都已经到了,纷纷起身问好。
谢玄英颔首示意,坐回自己的官帽椅,喝茶等候。
曹次辅和廖侍郎一前一后进门,表情平静,喜怒难辨。
“都到了吧。”曹次辅开门见山,“人回来没有?”
下头的司务回禀:“去己字库回了。”
“叫他们来。”
之前被点名的几人进屋,有人神色嘲弄,有人垂眸不语。
曹次辅言简意赅:“如何?”
“回大人。”开口的是武选司郎中,他没什么犹豫就回答,“己字库失火,都被烧了。”
胡郎中大吃一惊:“什么?怎么会?”
“最近天热,己字库又都是箭矢,大半是木材,看守不利引发失火,也是常有的事情。”武选司郎中叹道,“下官特意问了,门房嗜酒,大清早的就喝得烂醉如泥,约莫是喝醉了,不慎打翻蜡烛所致。”
谢玄英蹙眉:“何时失的火?”
“巳时正。”即上午十点。
“大白天的,谁点蜡烛?”谢玄英反问。
“谢大人说得对。”武选司郎中忙改口道,“下官想岔了,应当是艾草。这不端午将近,家家户户都要熏艾,肯定是艾条没有熄灭,引燃了木料。”
廖侍郎道:“武备库何其要紧,竟疏忽至此,次辅,此事须重罚,以儆效尤。”
曹次辅颔首:“今夏炎热,极易失火,稍有不慎便酿成大祸,不可小觑。”他宣布,“将门房革职下狱,令刑部核查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