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假如不是程丹若让她做,而是稳婆提出来的,她还真不一定愿意,至少得想一想。
“所以,我说没有大碍,就是没有大碍。”程丹若道,“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明白吗?”
谢芸娘思忖片刻,认真道:“我知道了。”
“好了,时间到了。”程丹若扶她坐好,叮嘱丫鬟,“今儿晚上,再帮你们奶奶做一回,绝对不能偷懒。”
谢芸娘的丫鬟是谢府出身,自然信任她:“多谢三奶奶,奴婢一定记得。”
“好丫头。”程丹若想了想,又道,“找卷软尺来,每天量一量腰围,过几日我来可是要问的。”
“怪我不争气,还要劳烦嫂子为我奔忙。”谢芸娘难免要客气一下。
假使当初待字闺中时,二人来往得多,她倒也不会不好意思了。可谢芸娘自个儿清楚,她和程丹若没什么情分。
程丹若从前不属于她的社交圈,忽然就成了她的嫂子,小姑娘嘴上不显,心里却保持了距离。
时过境迁,程丹若嫁到谢家也已数年,但谢玄英自立门户,日常走礼都是荣二奶奶操办,姑嫂之间几无接触。
谢芸娘是典型的贵族女子,对不熟的人总是过于讲礼:“我实在过意不去。”
“一家人不必如此。”程丹若看出了她的生疏,但不在乎,“你哥哥就你一个亲妹妹,我们不对你上心,对谁上心呢?”
谢芸娘不禁笑笑:“三哥是对我很好。”
明面上,她和芷娘的东西是一样的,不分好坏,可她的总是更合心意一点儿,衣裳的料子是喜欢的颜色,头面是她喜欢的草虫簪。
“三哥最近还好吗?”她问。
程丹若道:“挺好的,这两日张罗晒书呢。”
“三哥自小就爱读书。”谢芸娘道,“四弟的书房是摆设,我进去瞧过,书都是崭新的,可三哥的书房都是旧书,上头还有批注呢。”
程丹若:“是啊。”
“都说外甥像舅,”她抚着肚子,玩笑道,“这孩子可最好像大舅舅,别像小舅舅。”
说完,似乎意识到不对,飞快瞥了程丹若一眼,表情尴尬。
程丹若:“……”
机会难得,她连忙告辞:“天色还亮,我回趟侯府,母亲一直记挂着你呢。”
谢芸娘本想留她用饭,可方才一时说错话,却是不好再开口,起身欲送。
程丹若直接给她按了回去,反复强调:“这两日尽量不要站立,多侧卧,待孩子转过来才好。”
谢芸娘不敢拿孩子玩笑,忙坐回去:“怠慢嫂子了。”又叫大丫鬟替她送人。
双方又表演了番你推我让的客气,在门槛处推拉半天才结束。
程丹若又去向永春侯夫人告辞,差点被拉住打牌吃饭,但她说要去探望柳氏,最终艰难脱身。
好在夏季的夜晚来得迟,紧赶慢赶,在晚饭前到了靖海侯府。
这顿饭就不能不吃了。
程丹若陪柳氏用了晚饭,告知她谢芸娘的情况。
柳氏神色大变:“这要紧吗?”
“还没到生的时候,能调转过来就没问题。”程丹若如实道,“若是自己转不过来,只能在生之前外倒转试试,还不行,我也有别的法子。”
臀先露在分娩期主要怕孩子的身体下来,结果脑袋卡在里面窒息。所以,可以堵住产道,帮助宫颈扩张,等到宫口全部开了以后,再使其分娩。
总之,办法是有的,危险也是有的。
柳氏的眉间立即拢上愁绪:“偏偏还是头胎。”
“母亲不必担心,兴许过几日就好了。”程丹若安抚道,“我会常去看看。”
柳氏握住她的手背:“多亏有你。”
“都是一家人,儿媳分内之事。”程丹若好言宽慰了婆婆两句,这才告辞离去。
柳氏让翡翠送她,自己则叫来吕妈妈,让她准备一下,过两天去惠元寺上香。
这时候,也只能求佛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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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程丹若又给谢芸娘做了次检查,告诉她孩子已经在往下走了,鼓励她继续保持练习。
谢芸娘也确实上心,这几日鲜少坐立,都是侧卧静养。
又过一周,胎头明显下降,葵嫂子住到了侯府,以备随时接生。
程丹若待了一下午,监测胎儿胎心,斟酌是否要用外倒转术。外力可能会造成胎盘早剥、胎膜早破、早产的风险,但危险性并不高。
一般而言,要使用宫缩抑制剂,现在没条件,但考虑到再拖延下去,可能变成肩先露,这是比臀先露更危险的胎位。
她征求了谢芸娘和柳氏的意见,是否要外力介入。
谢芸娘不想冒险,但柳氏说:“现在孩子横在这里,太危险了,万一就这么发动可怎么是好?我知道你的顾忌,别怕,娘在这儿。”
程丹若也觉得应该试试:“孩子已经足月,就算提前发动也无碍。”
现在是38周,预产期很近了。
考虑了会儿,谢芸娘狠狠心,同意外倒转手术。
操作的是葵嫂子。
在腹部涂满油,搓热手,程丹若确定了胎头、胎背的方位,一手听诊器,一手拿怀表,手动检测胎心。
葵嫂子扶住胎头,托起胎臀,缓缓施力。
程丹若一直数着心跳,唯恐脐带缠绕,但运气不错,胎儿的心跳没有太变化,甚至在最后,自己动了一下,脑袋转到了骨盆处。
“转过来了。”葵嫂子如释重负,“现在头在下面了。”
谢芸娘这才绷不住,哽咽地叫了一声“娘”。
柳氏一边给女儿擦泪,一边暗松口气。她刚才话放得狠,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到底,芸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人家的,出了事,她也不好办。
可当娘的不心疼女儿,谁心疼女儿?
孩子臀朝下可能活活憋死,肩膀卡着下不来,一尸两命!
幸好、幸好。
母女俩抱在一处。
旁边,程丹若平静地收起了药箱。
八天后,谢芸娘发动,平安顺产了一个男婴。
母子均安。
柳氏第二天就拉着程丹若去惠元寺还愿。
“惠元寺还是很灵的。”她委婉道,“我打算这回给菩萨塑个金身,让她保佑咱们家人丁兴旺,儿孙满堂。”
程丹若在心里翻译:家里就你没生了。
她答应得很平静:“好的,母亲。”
该来的总会来。
那天,天格外炎热,车驾虽然宽大,可纱罗挡住了仅有的微风,闷得很。只有冰鉴散发的凉意丝丝沁人,带来格外的慰藉。
一路上,柳氏欲言又止。
时至今日,她对这个儿媳妇已经没有什么不满,孝顺、能干、懂事,和儿子夫妻和谐,两人从未闹过别扭,一直和和气气的。
不像四房小夫妻,老四爱胡闹,魏氏偶尔有些算盘,拌个嘴,互相冷战,你气我我气你,都发生过。
但三个亲生的儿女中,唯独三房没有消息,她怎么能不急?
再过几年,三郎就到而立了。老四家的都会叫人了,他们俩还膝下空虚,柳氏夜里都睡不着觉。
为了儿子,柳氏狠狠心,决定当一回恶人。
“娘不是怪你,有时候人的儿女缘分,就是来得晚一些。”她道,“但你们年纪都不小了,总要有些成算。”
程丹若中规中矩道:“母亲的好意,儿媳都明白。”
搁在平时,柳氏也就点到为止了,可今天,她还是要多问一句:“你是怎么想的呢?”
程丹若面不改色:“这件事情,三郎让我听他的。”
——这是实话。昨儿得知他们要来上香,谢玄英就说,假使柳氏问起来,就说听他的,他自有成算。
“你和三郎是有情分在的。”柳氏斟酌,“若是能有嫡子,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有些难处……你也要提前想明白,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的孩子。”
这番话也在程丹若的预计之中。
看重媳妇,媳妇又不能生怎么办?去母留子。
程丹若依然保持克制:“多谢母亲提醒,我们会商量的。”
柳氏微蹙眉梢,隐约感觉到了疑惑。她打量着面前的儿媳,终于发现了一直以来的违和之处。
程氏的言行举止没有焦灼感。
通常,女子结婚数年而不孕,肯定要着急了,求神拜佛,寻医问药,每当提起这事,必然苦涩又焦急,唯恐自己不能生,唯恐婆婆要塞人,自愧自怜。
嫉妒、不安、愤怒……而这些,程氏统统没有。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程丹若倏而开口:“母亲相信善有善报吗?”
柳氏:“这是自然。”
“我也是。”她道,“我救过很多人,行过许多善,假如真的好人有好报,我想上天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柳氏一时犹疑,想问什么,佛寺已经到了。
她只好咽回疑惑,先拜佛还愿。
寺内空荡荡的,侯夫人来访,惠元寺虽不至于紧闭山门,也会请退普通人,留一方清净地。
但她们还是遇见了其他人。
“见过靖海侯夫人,见过宁远夫人。”李太监身着蟒衣,头戴纱冠,“老奴有礼了。”
“李提督。”柳氏客气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