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也是这么想的。
田贵人需要她,可能会说谎,皇帝没这必要。他想让谁当孩子母亲,谁就是孩子母亲,不想让田贵人上位,赐死就是了。
既然皇帝选择相信,程丹若也最好也信了。
管她是田丹凤,还是田青鸾,她自己开的口,就不能把话吞回去。
程丹若就是她唯一的至亲,孩子的亲姨母。
“这个外甥还挺能给我找事。”她穿上趿鞋,水珠顺着脖颈流到衣襟,濡湿了衣衫。
谢玄英立即摁住她的嘴唇:“又胡说。”
“我只和你说。”她关掉水龙头,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
谢玄英拿过架子上的布巾,包住她的头发:“擦干,小心着凉。”
程丹若拭干头发,等到不再滴水才松开,疲惫地坐到罗汉床上吃饭。
两人都有心事,吃不下东西,草草垫了肚子就结束。谢玄英陪她坐了会儿,天擦黑便洗漱,完事后,两人屏退丫鬟,坐到帐子里说悄悄话。
程丹若在宫里绷了一天,头昏脑涨,倚靠在他肩头:“好消息是,田贵人身体还不错,孩子也健康,胎位很正,但没生下来前,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顺利分娩就万事大吉了吗?
未必。
假如是女孩,皇帝最多只是失望,但能生一个,就能生更多,他应该还能控制住脾气。可若是男孩,却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呵呵。
“她说娴嫔想抱走孩子,陛下口头上允了。”她梳理思绪,一件件告诉他,“你说能成吗?”
谢玄英道:“看是怎么抱了。假如是让娴嫔为养母,倒是很容易,若是直接夺人子嗣……就得改彤史了。”
他稍微思考了会儿,“依我之见,陛下恐怕还没有真正下决断,要等孩子出生再做定夺。”
程丹若深以为然。
是女孩,孩子抱不抱走,就要看何月娘和田青鸾的宫斗本事了,是男孩,她们俩都没有发言权,皇帝一定优先考虑怎么对孩子更好。
“总之,先平安生产。”她揉揉额角,“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谢玄英安慰她:“别想这么多了,既来之则安之。”他拍松枕头,“睡吧,你累一天了。”
夏天头发干得快,程丹若梳通发丝就躺下了。
可很奇怪,明明身体累极,大脑却一点都不想休息,仍然处于亢奋状态。
她连翻好几次身,愣是没有半点睡意。
“睡不着?”谢玄英给她打扇,猜测她的心事,“不知道怎么面对田贵人?”
“嗯。”程丹若枕在他的手臂上,指尖来回描绘静脉的纹路,“突然冒出来一个姐妹,不管真的假的,都有点奇怪。”
“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真的是你妹妹?”他道,“这样你就有亲人了。”
“也许。”程丹若模棱两可,“但她认我,肯定不是因为姐妹情。”
一岁多就抱走的堂妹,能有几分真感情?都是权衡利弊罢了。
所以,亲不亲,没区别。
谢玄英轻轻叹口气,抚摸她的头发。
丹娘这辈子亲缘淡漠,又遇到过血亲的背叛抛弃,不能信任也实属正常。
“慢慢相处,久了自然就有了感情。”他好言安抚,“顺其自然吧。”
程丹若看了他一眼,没接茬。
方嫣回京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假如田贵人彼时就有认亲的想法,她回京后进宫数次,不是不能想办法,提前和她通个气。
偏偏是娴嫔夺子之后,才和皇帝提了,不容分说让她们姊妹相认。说白了,就是想她帮忙保住自己的孩子。
程丹若看得明白,却不生气。
没有过指望,就没有失望,一如她当年对陈老太太。
田贵人是利用也好,渴望亲情也罢,在程丹若心里没什么区别,甚至,纯粹的利用让她更轻松。
感情……感情太沉重了,有他一人已经足够。
“这事先不要和家里说了。”她的情绪已尽数收敛,恢复以往的理智,“陛下不希望声张,咱们等孩子生下来,再做计较。”
谢玄英点点头:“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程丹若没好气,“不管什么事,都得母子平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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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华宫。
何月娘睡在锦帐中,高床软枕,她却半点睡意也无。
今天,鸾娘和程夫人相认了。这是一件喜事,她为鸾娘高兴,同时也为自家而担忧。
何家人是什么秉性,娘是什么脾气,没有比她这个做女儿的更清楚了。承华宫密不透风,皇帝却会在她提及娘家之际,微微蹙眉。
何月娘很担心,是否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娘家人已经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他们以为是她怀了孩子,以为无论发生什么,都能看在皇嗣面上,从轻发落。
可她的孩子已经没了。
皇帝原以为她能怀一个,就能怀第二个,临幸她数月,但一直没消息。
贵妃委婉地劝告她,不要太过伤心,也不该独占宠爱。她害怕被人说狐媚,引荐鸾娘侍寝。
就这么巧,鸾娘怀上了。
何月娘开始也没多想,直到皇帝说,上回的孩子掉得蹊跷,谨慎起见,决定对外宣传是她怀孕,隐瞒了鸾娘的事。
她素来顺从,并未反对,只是有些郁郁不乐。
皇帝知道以后,便说她位份高,今后孩子生下来,就抱给她养。她又惊又喜,心里既有对鸾娘的愧疚,又有对帝王的感激。
谁想没几月,一切都变了。
鸾娘说,她和宁远夫人是堂姐妹。
宁远夫人……何月娘见过她,可直到入宫,方才知晓她的经历:从孤女变成大儒义女,再入宫为女官,出访王府,最后嫁给显贵,恩荫父母。
宫人们感念她对安乐堂的恩德,每每提及都是好话。
这样的贵妇人,居然是鸾娘的堂姐?不知为何,何月娘为表姐高兴之余,还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她们姐妹相认了。
旁的还好,何月娘不相信鸾娘会不提孩子的事。她也当过几个月的娘亲,知道母亲对孩子无来由的爱护。
鸾娘肯定不想把孩子让给她。
假如最开始,大家知道怀孕的是鸾娘,何月娘肯定不会他想,可如今,她却害怕极了。
娘家人肯定犯了错,没了孩子,陛下能绕过他们吗?
还有鸾娘,母亲最对她呼来喝去的,进宫也没给她好脸色,说什么“多亏了月娘你才能留在宫里,你要报答我们”。
她会不会记恨母亲?有了宁远夫人这样的姐妹,她会不会报复何家?
何月娘越想越害怕,甚至想到了很多以前没想过的事:如果鸾娘真的冒充了青鸾表姐,这么多年都没露任何马脚,心机是不是太深了?认亲之前,她未和自己商量,悄悄和陛下提了,难道是怀疑自己会不让她与至亲相认?
何月娘咬住红唇,忽然发现,自己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与鸾娘毫无芥蒂了。
如果……如果鸾娘对母亲怀恨在心……
不,不能这么想鸾娘,她也是在何家长大的,难道对爹娘一点感情也无吗?她们相处多年,情分难道是假的吗?就算是抱养的,她也是田家的女儿,何家的亲戚啊。
她不会这么无情吧。
她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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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庆宫东配殿。
丰郡王和许意娘相对而坐,烛火摇曳。
两人怕隔墙有耳,不敢在宫中多言,蘸墨书写,边写边烧。
丰郡王:还有一月
许意娘:王爷耐心
丰郡王:若是皇子,如何?
许意娘:稍安勿躁
丰郡王皱眉,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许意娘舒展玉腕,继续写:承华宫有异。
丰郡王给了个疑惑的眼神。
许意娘写道:娴少露面,怪哉
丰郡王:何怪之有?
许意娘:闻田贵人久病,挪宫已久,娴未遣人探望
丰郡王:已反目?借田之手?
许意娘:或反目,或有异
丰郡王也不笨,思忖少时便有了猜疑:孕者,田?
许意娘颔首,又写道:或姊妹同孕
丰郡王:若如此,天命不在我
许意娘:齐王失嘉宁,如失一臂,离间之,兄弟反目
丰郡王:夫人可有良策?
许意娘手腕微顿,藏在阴影处的面孔闪过一丝失望。
大概是贤王当久了,丰郡王肯听人纳谏,哪怕她是妇人,依旧愿意让她出谋划策,可当皇帝,善于纳谏怎么够呢?要敢于决断才行。
她故意写道:王爷可敢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