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听。”他一字一顿道。
她立时噤声。
谢玄英抿住唇角,注视她的面孔。换下了外出的大衣裳,家常的旧衣是洗过很多遍的料子,颜色褪了大半,只能隐约看出淡淡的红,衬得她脸色更苍白,额角的伤口更可怖。
差点被疯狗咬到,又摔得那么狠,见着他,居然开口说许意娘。
“若非她多此一举关窗,我早射死那只狗了。”天知道在湖心亭,他看到许意娘命人关窗,心里多想骂人,“你还替她说好话?”
程丹若:“……她又不知道你要射箭。”
“你——”他气不打一处来,好险才忍住了,“许氏反复无常,她可没你想的那么好。”
定亲前,谢玄英对许意娘毫无印象,这会儿婚事黄了,倒是看明白了:“她利用你,你看不出来?”
程丹若平静道:“我知道。”
“那你还提?”他竭力压低嗓音。
“我以为你可能想听。”
她弄不清楚谢玄英在想什么,好似对许家怨气很大,然而那天水官会,许意娘就站在那里,他却不避讳,反而瞧了一眼。
好像又是有些情意的。
今天许意娘说的那番话,表面上看,是对王咏絮敞开心扉,可若真是如此,为什么要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说?
谢玄英救她数次,她不介意当次传声筒,但……他怎么这般生气?
思忖少时,她决定简单点:“如果是我误会了,对不住。”
谢玄英深深吸了口气,忍着不说话。
沉默间,晏鸿之回来了。
谢玄英倏地起身:“时候不早,我得回家将此事告知父亲。”
“合该如此。”晏鸿之笑道,“你的孝心,为师收到了,定好生观赏。”他看向窗边案几上的红梅,赞道,“王家梅园,名不虚传啊。”
程丹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瞧见两个白瓷瓶里的梅花。
瓶中梅和林中梅相比,少了一份恣意孤傲,多了些精巧明媚,别有风姿。
晏鸿之好似兴起,随口问:“丹娘今日匆匆而返,怕是不尽兴,不如予你一枝,多赏些时日?”
程丹若却说:“我已经赏过了,还是放在师母屋里……”
话音才落,身边就是一阵风,谢玄英施完礼,掉头就走。
“谢郎,你要的瓶子找来了……”老仆捧着一个苗条的美人瓶,话没说完,人影已经绕过影壁。
他无奈地回禀:“老爷,这瓶?”
“换一个吧。”晏鸿之拈须微笑,“三郎说得对,左边的红梅,还是美人瓶更绰约些。”
程丹若看看他,再看看瓶,心想,文人真是风雅,连个花瓶都有这么多讲究。
*
谢玄英坐在马车里,差点没把自己气死。
王尚书给了他三株梅花,为什么送两株到晏家,她就不多想一想吗?辞了梅园就跑来老师家,难道是巧合?还不是想避开人,看看她跌得狠不狠。
一点都不在意,一点都不害羞,一点都不问他为什么也在。难得说几句话,竟然提起许意娘,那可是差点和他定亲的姑娘,她就半点不介怀吗?
谢玄英气恼又苦闷。
他从来不知道,喜爱一个人,竟要吃这么多苦头。更悲哀的是,气还没消,心却已经软了。
受此惊吓,她没事人似的,怎么可能呢?怕是无可依靠,即便害怕也不得不强颜欢笑。
没事,不要紧,自己跌了跤……都说的什么傻话。
倘若她今日已嫁他为妻,就好了。
他不用遥遥看着,唯恐为人说闲话,能够直接出现在她身边,问她何处伤着,揉一揉额角。
夜半时分,若她梦魇惊醒,自能温言宽慰。
可,婚姻千般好,如何才能成呢?
第66章 相中了
宴会结束后, 王家人各有各的忙碌。
四个儿媳要收拾残局,看着仆妇们收拢东西, 又要命人打扫楼阁。姑娘们倒是早早回府歇下, 除了王咏絮。
她被王尚书叫去书房说了会儿话,主要讲明今天水阁的意外。
王咏絮记性好,记得清清楚楚:“许意娘在和嘉宁郡主说话, 程姐姐头一个发现不好……先咬的宫人, 我没瞧清楚,地上都是血……许意娘叫人关窗户, 郡主马上叫了人来, 说不必管狗, 只要救人……”
王尚书听得颇为入神。
完了, 若有所思:“你那个小姐妹叫什么?”
“程丹娘。”王咏絮道, “今日也是她为我施针。”
“噢?刚刚受此惊吓,还能为你治病?”王尚书感兴趣地问,“该不是你记错了人。”
王咏絮道:“怎么可能?谢郎的箭钉住她的裙子, 她还摔了跤呢。”
“是么。”王尚书沉吟道, “我倒是听说许家丫头应对得当,小小年纪, 已经颇为沉稳老练。”
王咏絮有点脸红。她今天是东道主,刚出事时也乱作一团,是许意娘先想出的关窗打狗, 又安抚吓哭的小姐们。
但她不肯称赞宿敌,道:“还是多亏程姐姐,不是她想法子引开狗, 我们都跑不出来。”
王尚书笑笑,却没接话, 敲敲桌子:“行了,你回去吧,叫你爹来。”
王咏絮告退,叫王四爷进去。
王四爷三十几岁的人,在老父亲面前乖顺得像孙子:“爹。”
王尚书沉吟:“老四,五郎的亲事,你和你媳妇有数没有?”
“还未。”王四爷老实道,“这孩子有些疏漏,到现在才考了个秀才,怎么都得考个举人,才好同人家说亲呢。”
“举人,你也是个举人,有个屁用。”王尚书叹气。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进士出身,文坛顶流,四个儿子却不是个个争气。王四爷中举后便无寸进,全家只有王二爷在外为官一方。
幸好孙子多,有几个会读书,不至于断代。
“五郎性格纯善,粗枝大叶算不了什么毛病,娶个好媳妇就是了。”王尚书琢磨道,“你们这一房难的是三娘,她这病不好说亲事,我有数,咱们家养得起一个姑娘,我告诉你,不许胡乱为她定亲。”
王四爷忙道:“爹说的就是我想的,三娘嫁出去委屈了,不如不嫁,左右两个兄弟与她感情好,总有她一口饭吃。”
“这就好。”王尚书道,“我想到一门亲事,若是能说成,倒是良缘。”
王四爷立即说:“爹说好,那肯定好。我们都听爹的。”
王尚书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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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芳宫。
嘉宁郡主坐在偏殿的炕上,斜靠着软枕,下首坐着一位肃然的老宫人。
“我被算计了。”嘉宁郡主咬紧牙关,美丽的面容满是不甘,“功亏一篑。”
老宫人道:“幸而不曾酿成大祸,万幸!”
嘉宁郡主缓口气,面上不由浮现几分笑容:“没想到谢郎的箭法这般好,多亏了他。”
老宫人照顾郡主多年,与乳母无异,见她眼带笑意,不由道:“来时郡主还有些迟疑,如今可是愿意了?”
嘉宁郡主微微红脸,却大方道:“原以为是夸大其词,世间哪有如斯美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她到底有些害羞,顿了顿,征询道,“现在想不借力也不成了,但靖海侯府真的能靠向我们齐王府吗?”
“靖海侯府与王府一向亲近。”老宫人说,“要老奴说,侯府已经赌对一次,何妨再来一次?再说,这是两利的好事,谢三郎非嫡长,有了王府撑腰,将来在府中未尝不能一搏。”
嘉宁郡主颔首:“能拉拢靖海侯府,自然是大大的助力,但这门婚事要成,恐怕并不容易。”
老宫人瞥向正殿的方向。
主仆交换了一个眼色,均知道荣安公主的旧事。
齐王府要与靖海侯府联姻,最大棘手的未必是靖海侯夫妇,而是曾经搅黄过一次婚事的公主。
毕竟是皇帝的亲生女儿,谢皇后唯一的血脉。
“麻烦了。”嘉宁郡主按着太阳穴,“不能让荣安记恨,这可怎生是好?”
她是齐王最疼爱的女儿,自小当男儿教养,比起其他囿于后宅的姐妹,她更有担当,更具魄力,齐王这才将她单独送来京城。
然而,这也使她在后宅之事上,有些不太得心应手,一时没了思绪。
老宫人就负责弥补短板:“郡主,此事不难。”
“噢?”
“许氏女在前,无论下一个是谁,荣安公主都难免嫉恨。但是,有一个人,她永远不会恨。”老宫人露出笃定的微笑。
嘉宁郡主嗔怪:“你个老货,还同我卖关子?快说。”
老宫人道:“郡主,一个女人永远不会恨一个她爱的男人,只有谢郎提出这门亲事,荣安公主才无计可施。”
一语惊醒梦中人,嘉宁郡主恍然失笑:“你说得对,这又好办了。”
老宫人恭维:“以郡主的样貌才情,谢郎只要不是木头,必是手到擒来。”
嘉宁郡主端起茶盏,并不接话,脑海中却有了思绪:“准备一份厚礼,过几日我亲自送去侯府。”
要搞定一个男人,得先从搞定婆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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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程丹若拥着被子,独坐在床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