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药钱,她分文不收,让她们自己找人买。
因为不入安乐堂,账目无法走,钱直接落进了司药部的口袋。掌药还挺上路,但凡是程丹若开的药方,都会给她一成半的回扣。
这笔钱,和前面的“福利”一样,都被程丹若收下。她记下每一笔账目,将这部分银钱存为补贴,有人囊中羞涩便垫付,还不还都无所谓。
因为她懂事,又真的会医术,还有靠山,事业一日日有起色。
宫婢们虽然不肯留在安乐堂养病,但她们各有差事,有的和旁人同住,有的需要伺候主子,煎药麻烦,便请求借用安乐堂的灶火。
程丹若同意了,让两个太监负责熬药,赚点外快。
这来来去去,免不了寒暄闲聊。
程丹若有意维持医生的威严,故不与她们谈笑,却允许吉秋攀谈。
她在一边旁听,掌握了许多零散的消息。
比如今日,尚仪局的宫女痛经,等熬药的功夫,就和吉秋说:“王掌籍被调任到撷芳宫,如今已是公主面前的红人了。”
程丹若微微挑眉。
吉秋问:“怎么回事?”
宫廷生活无聊,八卦是最大的乐趣。
宫女说:“昨日还是前日,公主正在读书,有疑惑不解,正好王掌籍来为公主送书,对答如流。公主爱其才,特意求了陛下,令掌籍陪同读书。”
“陛下答应了?”
“自然。”宫女的口吻止不住羡慕,“怪不得都说王掌籍是才女呢。”
吉秋说:“你在尚仪局,想读书也非难事。”
宫女道:“我们这样的人,去典藏阁却是不便。”
程丹若插言:“那是什么地方?”
“典藏阁是宫中的藏书楼。”吉秋察言观色,道,“我们这些宫人不便过去,姑姑若想去倒是不难。”
程丹若:“噢?”
吉秋仔细解说。原来,宫人理论上不能出内廷,但女官有差事却不难。因为按照最早的制度,六局一司的很多工作都需要和宦官接洽。
以尚功局的司珍部门为例,这是掌管金银宝贝的地方,后宫需要金银玉器,便从司珍走,然而,司珍不负责金银器的锻造。
负责制作的部门是太监管的银作局。
因此,假设贵妃需要某物,告知司珍,司珍再与银作局对接。当然了,银作局在宫门外,一般是让太监进宫,女官如要出宫门,手续十分繁琐。
后来宦官势大,逐渐代替了女官的一些职务,直接与后妃接洽,出现妃嫔与宦官勾连的现象。
今上继位之后,恢复女官制度,选用女官管理后宫,女官与各部门有正常的工作往来,活动范围自然扩张。
在此,不得不提一提洪尚宫。
理论上说,尚宫作为女官的天花板,也只能困于宫廷。但她出身洪氏,父亲就是钦天监的灵台郎,自幼学习天文和数学,嫁的老公又是大族,夫妻俩合画星象图进献给先帝。
守寡后,她仍有才名,征召入宫,初为司宫——这不属于六局一司中的任何一个部门,原是由阉人担任的官职——就职于灵台。
灵台是太监的地方,专门负责观星。
因为成绩斐然,才学出众,被升为尚宫,如今也偶尔与钦天监合作(虽然是通过宦官),深受皇帝的信赖。
近几年,六局的工作范围已经悄然扩张。
比如饮食,宫廷的饮食由尚膳监和光禄寺负责,尚食局本来只有进膳的工作,也就是负责呈膳食给皇帝后妃,并尝膳,其下的司膳只是小厨房,偶尔做一些小点心。
但如今,司膳负责太后的日常饮食,由她赐给后妃的菜品,算是一种荣耀。
显而易见,皇帝打算提拔女官以制衡宦官,而洪尚宫抓住了这个机会。
第77章 典藏阁
女官复起, 对程丹若而言无疑是有利的。
她可以短暂地离开后宫,到皇宫的前半部分晃一晃, 尤其御药房也在那边, 更是合情合理。
御药房是什么地方?
“职掌上用药饵,与太医院相表里”,也就是说, 是专门管皇帝用药的地方, 药房是宫闱禁地,闲人不能擅入。
司药的所有药材出入, 都要通过御药房。程丹若想去典藏阁借书, 顺便认一认去御药房的路。
安乐堂的工作本就不需要每天准点打卡, 程丹若去找司药说一声, 道是要借几本医书看, 便算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离开后宫。
但路怎么走,也有讲究。
绝不能像参观故宫,大大咧咧走在皇极殿的中线上, 得绕远路, 从后头走,直接走到东边的夹道, 走东华门里头的路。
宫内行走,一定注意避让。
小宫人看见她身着青素圆领袍,虽无补子, 却也非宫人的袄裙,就知道是个低品阶的女官,都会远远避开。
而若是遇见有品级的大太监, 就该轮到程丹若回避了。
运气不错,一路有惊无险, 只碰到一个大太监,对方也没有为难的意思,步履匆匆。程丹若松口气,打量着眼前的青色楼阁。
典藏阁在文华殿后,在明清历史上,叫做文渊阁,都是宫内的藏书地。
看守书阁的是一个宦官,文质彬彬,穿着与她同色的青圆领袍。
“姑姑安好。”他很客气。
程丹若也一样:“公公好,我想借几本医书。”
“女史自便。”宦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顾自坐回椅中,继续读书。
程丹若不免留意两眼,这才进去找书。
宫廷藏书非同一般,许多市面上绝版的孤本,都能在这里找到。但说实话,医书和一般的书不同,比起早期像修仙功法的医书,她更需要当代的作品,以了解目前的医学水平。
挑来选去,看中了《普济方》。
总共三十五卷,超级大部头。
幸好专业书没必要抄,选取有用的内容抄录,做出自己在研读的样子就行。程丹若只借一卷,又额外挑了本《大夏律》。
正犹豫要不要再借一本,门口却传来熟的声音。
“书楼里有无《增定华夷译语》?”
是谢玄英。
“谢郎,有的。”看门的小宦官起身,“我去为你寻来。”
程丹若便对吉秋道:“我们避一避。”
遂让到里面。
此时,谢玄英的话也传来:“不必了,我自己找。”又放缓语气,“你继续看书吧。”
“书楼有女史借书一观。”宦官却这般道,“还是由奴婢去吧。”
谢玄英登时改口:“也好。”
宦官进来找书,程丹若想想,和吉秋说:“你有没有什么想读的,我帮你借。”
吉秋感激地看着她,在她催促的动作中,磨磨蹭蹭地跑去翻看先前瞧中的书。
程丹若支开她,这才往门口觑了眼。
谢玄英也瞧见了她。
四目交汇。
程丹若朝他笑笑,点头示意。
谢玄英微微弯起唇角。
今日来典藏阁,当然不是碰巧,而是有意为之。
前些日子,他考试完毕,入宫上值,恰巧遇见那日负责女官招考的小太监。对方乐颠颠地跑过来替他牵马,殷勤地告知:“好叫谢郎知道,您关照过的那位姑娘被分到了内安乐堂。”
谢玄英当然知道他在说谁,但做出一副记不得的样子,皱眉问:“姑娘?”
小太监连忙道:“是您的亲眷。”
“胡说八道,谢家哪有亲眷……噢,”他佯装恍然,“是世兄家的。”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了,多谢你。”随手掏了银钱赏他,“亏你费心打听,我领你的情。”
小太监本来还懊悔拍错了马屁,见他赏银,复又欢喜:“不敢当谢郎的赏。”
谢玄英怕多说多错,朝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他知道,有了这次的赏,小太监一定会再帮忙打听,且不会叫人知道。
但零星的消息,无法抚慰他的思念。
分别一月余,他想再见见她,哪怕不能说话,亲眼看到她好好的,也够了。只是前朝与内廷近在咫尺,规矩却森严苛刻,哪怕是他,亦不能往后宫去。
思来想去,猜想她或许会来典藏阁,便试着碰了碰运气。
今天是第二回 。
终于见到了。
内心如逢甘霖,登时舒畅。
“谢郎。”宦官交给他一卷《增定华夷译语》,“这是第一卷 。”
谢玄英只是想找一本外头没有,而宫里有的书,随手翻翻便颔首:“多谢,我看完即还。”略思忖,道,“你再替我留意,有无《今古舆地图》,若有,替我留着,我下次来借。”
宦官施礼:“奴婢记下了。”
“劳驾。”谢玄英颔首,若无其事地离去。
吉秋小声问程丹若:“那两本是什么书?”
她:“……我也没听过。”
那宦官笑道:“谢郎爱读杂书,《华夷译语》是蒙古语译,《今古》乃山川图,外头固然有的,也印刻不全,不若宫里齐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