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勾起唇角。
“所以,你是想问我病人的情况吗?”程丹若试探地问。
谢玄英:“……是。”问是想问,但不是今天、半夜、此时此刻。
她打开药箱,自夹层里取出写好的记录:“一共十八个病人,但我怀疑不止这些,但她们发病早,很有参考价值。”
谢玄英接过细看。
每张纸上都记录了病人的身份情况,以及她们的活动轨迹。假如以礼佛日程为准绳,可以发现有一些端倪。
第一个发病的是王咏絮,出现症状是礼佛第五天的傍晚。
第二批发病的病人,是第五天晚上到第六天白天,总计六人,不约而同地开始腹泻乃至发热。
这批人的症状引起了贵妃的注意。
第三批发病的,是第六日到第七日、第八日,也就是昨天,一共十一人。
今天是第九天。
“王咏絮先不去说,你看这六个人。”程丹若将她们的身份信息挑出来,放到桌上,“她们分别是太后身边每日供奉佛果的,顺嫔身边管梳头的,庄嫔身边管首饰的,以及两个司仗的宫女,一个司设的女史。”
谢玄英道:“她们的职责毫不相干,与王掌籍更无关系。”
“没错。”程丹若又拿出下一叠,“这是后一批发病的,她们有明显的关联性。这个是司仗的女史,这个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平时负责佛堂的,这个是司膳的宫婢。”
她一张张按次序放好:“司仗的宫女过给了司仗的女史,太后的宫婢,过给了她伺候的嬷嬷,而这个司膳的宫婢,我专门问了,她当值的时候,司设的女史曾经去过厨房,说腹痛想吃热食,问她要粥喝,作为报酬,给了一篮山下买的杏子。”
谢玄英凝眉。
“这个司膳的宫婢,平时负责清洗蔬果,从她开始,出现了司舆的宫婢,撷芳宫的宫婢。还有,我打听了,其实生病的不止是院子里的宫人,柴房里还管着几个宦官。”
他似有所悟:“是饮食之故吗?不对,宫婢的膳房与宦官的不在一处。”
“我猜,那几个宦官是负责处理秽物的。”程丹若说,“这样就能说得通了,传播的路径主要有两个:饮食,粪便。”
谢玄英欲言又止,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次的“粪便”。
“庄嫔和顺嫔身边的两个大宫婢,都独居一屋,有自己单独的恭桶,又不过手吃食,扩散的概率较小,但最好还是多注意,暂时不要进她们的屋子了。”
她想想导致痢疾的细菌,有些记不清了,闭眼查阅一二,方才断定:“用醋擦洗地板和家具,更好。”
谢玄英逐一记下。
庄嫔和顺嫔都是皇帝身边的人,他宁可多费工夫,也不想出意外。
“你还想知道什么?”她说得口渴,下意识瞟了眼茶壶。
谢玄英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见状立刻替她斟茶,可倒了才发现已经冷透,想加些热水,却忘记铜壶里的水已经用来洗手,顿时尴尬。
程丹若说:“不要紧,我喝冷茶好了。”
“你自己都说不要吃生冷。”他蹙眉,到外面叫人,“郑百户。”
门外走来一个中年男人:“大人。”
“取水来。”谢玄英将铜壶带给他,道,“找干净的水。”
“是。”郑百户看见了屋里的人,但好像瞎了,没有多看一眼,接过铜壶就走。
程丹若都想走了,这会儿却不得不留下,待喝口热茶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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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潘宫正也没歇着,马不停蹄地审问起了司膳部门。
潘宫正问:“小厨房的饮食究竟有没有问题?”
司膳毫不犹豫地回答:“绝无可能。每日蔬果、牛乳、鲜肉送来,都有掌膳亲自验过,有问题的立即退掉。”
掌膳立在旁边,亦无比笃定:“送来的菜果都是好的,牛乳也没问题。”
司膳又道:“酥山是我亲自做的,给太后用的东西,给我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用坏的。牛乳每日送来,就放在冰鉴里,隔日的也不会给主子用。”
潘宫正沉吟:“剩下的呢?”
站后排的女史说:“不敢隐瞒宫正,剩下的倒了可惜,通常都用来做点心,但那是我们自己用。说句难听的,牛乳养人,当然紧着咱们自己人。”
潘宫正问:“没出事?”
女史摇头,又道:“酥山是我与司膳一道做的,剩下的约莫半壶,做成玫瑰馅儿的饽饽,分与大家一道用了。”
掌膳亦点头,佐证她所言非虚。
潘宫正严厉地扫过众人,她们或是畏惧,或是忧虑,却无人心虚回避。
“那乳饼呢?”她问。
这下,司膳就有些迟疑了。
“新鲜做的,必是好的。”她坦言,“但供到佛前又散出去,经手的人太多,我不敢断言。”
此时,角落里的宫女怯生生开口:“奴婢、奴婢……”
潘宫正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宫正饶命。”她吓得跪下,战战兢兢,“隔壁屋的姐姐病了,她吃过乳饼,还分给过奴婢一半……奴婢是不是要死了?”
潘宫正眼皮一跳,呵斥:“胡说八道什么?!”袖中的手略微握紧,“你们都吃了,她病了,你没事?”
宫女低头:“奴婢不知道。”
“痢疾发病急,她进去两三日了,你还没事,应当无碍。”司膳仔细打听过,这会儿倒是稳得住,“这么看,不是乳饼的问题。”
潘宫正却问:“你和我说实话,这里得病的人,同其他人可有关联?”
司膳犹豫片时,艰难地点头:“那天,外头送了新鲜杨梅来,我叫她洗了送去各宫,谁想……”
潘宫正沉默片时,斩钉截铁道:“就从这个宫婢查起。你们的责任是轻是重,就看她这病是怎么得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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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宫正不睡,何掌班自然也不会睡。
他捧着茶,垂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宦官,慢条斯理地问:“说说吧。”
宦官满头大汗,几乎指天发誓:“何公公,真不是奴才干的,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主子的吃食上动手脚啊。”
他是尚膳监的人,负责每天送来新鲜的蔬果、肉类、牛乳等物。何掌班头一个审他,自有道理。
何掌班冷笑:“什么都没干?”
宦官犹豫。
“不说实话是吧?”何掌班冷笑,“拖出去,打十棍再来说。”
宦官和宫女不一样,宫女不兴打人,犯了错就是提铃板正,但太监皮糙肉厚,打骂是家常便饭。
“公公,我说,我说就是。”对方赶紧求饶。
何掌班阴冷道:“晚了。打!”
两个身强力壮的宦官进来,拖了他出去。没有趁手的木棍,就用门闩,你一下我一下,十棍子就打完了,拖进来丢在堂上。
那宦官撑起身,感激地说:“多谢公公。”
是要谢的,这就像衙门里的杀威棒,杀杀威风,不伤筋动骨。
何掌班言简意赅:“说。”
“欸。”对方老实了,交代说,“东西真不是坏的,咱们就是想拖一拖,叫司膳房的急一急。”
第86章 杨柳池
皇宫规矩森严, 要在吃食上动手脚,几乎是不可能的。
首先, 尚膳监负责采买皇宫的食材, 从宫外运进来,管事太监必定会查一次,不好的不可能要。
送到尚食局的司膳房, 掌膳女官也要查一次, 坏的烂的肯定不会收,逮着机会还要告一状, 白白落下的把柄。
是以, 尚膳监想给司膳下绊子, 只能搞搞时间差。
什么意思呢?夏天的东西存放不便, 宫里能随时用冰, 宫外却不方便。所以尚膳监弄到一条鲜鱼,可以故意拖上两天再送去。
届时,进司膳房的门时, 是活的, 等她们要做,就死了。
这会儿再要人送新鲜的鱼来, 却是不能,每天什么时候送菜,送几次, 送几条鱼都是有规定的。可不做鱼,万一主子询问,就是一大过错, 份例里有的,怎么能不给敬上来?
可做了, 更是大罪。往轻说,是不敬之罪,往重了说,是不是想谋害谁?
当然,按流程,根本不会到犹豫做不做的地步。
司膳的灶是小灶,不像尚膳监的大灶,可入口的东西马虎不得。正式上灶前,典膳的女官还会挨个检查,确认配菜有无问题,处理是否到位。鱼刚死,还是死了一段时间,看眼珠子就知道了。
不是刚杀的鱼,压根没资格进锅。
尚膳监知道这一点,想的也是让她们无东西可用,而不是误用坏的东西。
“奴才们预备的是鱼、樱桃和牛乳。”尚膳监的宦官老老实实地说,“这都是坏在明面上的东西,除非司膳的人瞎了,不然绝不可能用上。咱们也惜命啊,要是不容易瞧出来,真害了主子,咱们也得掉脑袋。”
何掌班冷哼一声,心里信了大半。
宫里的规矩就是如此,东西没能及时呈上,是司膳的错,可要是出了岔子,司膳倒霉,尚膳监的也受牵连。
他们没那么傻。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何掌班皱眉半天,说:“明儿仔细查查安小王爷那里。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搞明白。”
“是。”
“小六子回来没有?”他随口问。
“回了,外头候着呢。”
“叫他进来。”
小六子低眉垂眼地进来,讨好地说:“爷爷,孙儿回来了。”
“那里怎么样?”何掌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