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兰风正在营长之中寻找破解之法,结果无意间一抬眼,就看到无数的“流星”从天空划过,然后直直的坠落下来,目标直指他们的营地。
定睛一看,哪儿是什么流星,分明就是浸了松油、如今正疯狂燃烧着的箭矢!
眼下还不到春天,晚上的边境又干又冷,北庭盛产牛羊牲畜,搭帐篷的材料也多为毛毡,最是易燃,尤其是箭矢如此的密集,数量之多,一时半会想扑灭都难。
按道理来说,以大周军队装配的弓弩是不该有此威力,更不可能射到这里来,但眼下,他们的的确确是做到了。
就在兰风以及北庭一干将领组织灭火期间,紧接着就听到了犹如惊雷一般的马蹄声。
“冲啊!”
兰风当即明白过来,大周这是袭营来了。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声嘶力竭的喊道:“列阵——”
然而叶朔这回本就是有备而来,而北庭这边却被疯狂燃烧的箭矢打乱了阵脚,情急之下匆忙应对效果甚至都还不如正经对战的时候,最后的结果不出意外,是以北庭弃营,后退五十里告终。
大周从来都是被劫掠的那个,今天第一次劫掠别人,心情那个复杂,哪怕北庭人拿来烧火的棍子,他们都觉得格外稀罕。
兰风却觉得这么下去不行。
连续两次,正面作战都敌不过对方了,想必接下来也是一样,硬咽下心头的憋闷,兰风不得已,放弃自己最为擅长的正面强攻,开始采用迂回战术。
这么多年,北庭跟蝗虫交手也并非是全无收获,兰风更是发现,那群蝗虫的战术在某些时候的的确确能够发挥奇效。
第七天的时候,叶朔接到消息,说是从大周运送过来的粮草被截了,是二百北庭人干的,北庭人并不多,一口气带不走那么多粮食,故而对方毫不犹豫,一把大火将运送粮草的马车烧成了灰烬,这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大周更是雪上加霜。
得手之后,那群北庭人丝毫不恋战,当即作鸟兽散,抓都抓不住。
叶朔心里头当即就是一个咯噔。
坏了,他教给漉城那边的游击打法,被北庭这边学去了。
这种东西有的时候还真是把双刃剑,叶朔肯定不能让自己人打自己人,大所以大周这边从来就没跟“蝗虫”对上过,自然而然也就学不会他们的打法。
反倒是北庭那边吃亏吃多了,渐渐也摸到了一些精髓。
但若是北庭之后都这么干,那麻烦可就大了。
就在定王忧愁不已的时候,却见自己弟弟再一次大半夜出去,然后带着粮草回来。
定王觉得这一幕实在是眼熟,开口一问,果然是从蝗虫那里“借”来的。
这次之后,北庭那边越发的变本加厉。
虽说叶朔联合方将军还有许将军清理了一小批人之后,又想办法加强了守备,大周的粮草运输就再没暴露过了,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北庭竟然没有丝毫的纠结,见动不了粮草,转头就去动其他东西了。
时不时的骚扰、佯攻、见势不好立马就撤,之后的北庭仿佛泥鳅一样,突然就变得滑不溜手起来,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兰切斯特方程再好用,人家不跟你正面打也是白搭,反倒是大周这边,再北庭接二连三的骚扰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疲惫起来。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三次四次,之前高昂的士气逐渐变得低迷。大周的将士休息不好,战斗力也不免跟着直线下滑。
大周的步伐在不停的向前迈进,但作战力量却不如一开始的时候了。
叶朔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唯一清楚的是,这么下去对方的疲劳战术怕是真的有很大可能会成功。
叶朔觉得,是时候用魔法对抗魔法了,也是时候叫北庭那帮子人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游击打法了。
还有就是,叶朔决定叫北庭见识一下穿插战术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妈的,到时候五脏六腑都给他们穿烂!
再然后,定王就知道了自己弟弟跟那群蝗虫合作的消息。
定王:“……”
自己弟弟先是带人抢了蝗虫的兵器,紧接着又带人抢了他们的粮食,结果蝗虫非但不生气,反而十分好脾气的上赶着要帮着他们大周对付北庭。
有那么一瞬间,定王忍不住怀疑,蝗虫的首领是不是才是弟弟亲爹,不,不对,亲爹都没有蝗虫这么贴心!
……操!原来傻子竟是他自己!
此时此刻,定王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了,再然后,他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叶朔准备等首领到了之后,跟他商量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做的时候,忽听得旁边传来了一道极为幽怨的声音。
“圣上,臣在您心中,有这么傻么?”
他只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脑子!
定王要求不高,只期盼弟弟撒谎的时候能够编一个像样点的理由,然而让定王没想到的是,就连这样小小的一个要求,他都不愿满足自己。
第291章 可怜
“从一开始那随意一扫便知敌军数量, 到后面一连七箭,如今‘蝗虫’的统领都出现了,不知圣上, 还要瞒臣到几时。”
一桩桩一件件, 定王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还都叫他给办成了。
这种情况下,要么是北庭傻, 要么是蝗虫傻, 要么就是自己傻,再者…就是有人在装傻。
北庭傻不傻定王知道,自己傻不傻定王也知道, 蝗虫能在边境这里闯出这么大的名头, 想也知道不是傻子,这么一看,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枉费自己,倒现在才发现。又或许,是他藏的太深了。
亏自己还那么担心他!
越想越憋屈,越想气得慌,若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拦着,定王的怨意几乎破胸而出:“圣上, 你骗臣骗的好苦……”
“这…朕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叶朔轻咳了一声。
“你也知道的,从前都是情势所迫,朕也没有办法不是?”
放狗屁!
定王一个激动, 险些骂出口。
死命将这股冲动压下, 定王幽幽道:“那为何到了现在, 圣上不再继续骗下去?”继续骗下去他这心里头也好过一点,然而他线索留的太多, 定王就算是想骗骗自己都不成。
这还能因为什么,那肯定是没必要再骗下去了,他如今都已经是皇帝了,谁还能因为他养私兵的事儿跟他为难不成?
叶朔静静的回望过去,欲言又止:“…朕以为,大哥应该是能猜到。”
话说,识相一点的都不会问出来,但便宜大哥偏偏真的问了,叶朔也觉得很神奇就是了。
看着几乎把“敷衍”两个字刻在脸上的弟弟,这一刻,定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脑子。
合着他用这么烂的借口,还不准自己说是吧?
定王今天还真就豁出去了,有关于蝗虫的事,他问定了!
“圣上可否可怜可怜臣,大发慈悲告诉臣,蝗虫一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定王打定主意,如论如何都要做个明白鬼。
“……”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坚持,叶朔有些无奈,但也没有骗他:“十几年前吧?算算日子,也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他今年才多大?二十年前他又才只有几岁?
这一刻,定王实打实的受到了冲击。
叶朔拳头抵在唇上,徐徐道来:“当时朕、朕的母妃,还有镇国公府的情况大哥你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朕不得不防啊。”
听他这么说,定王也突然想起了当年如履薄冰的镇国公府,当时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贵妃盛宠背后的步步杀机。
定王一直以为皇贵妃跟镇国公府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父皇仁慈,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朕原本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大祸临头,就联合外祖父跟舅舅们,还有镇国公府的家将、旧部一道杀出重围,等出了上京之后一路西去,再也不回来了。”
起初叶朔养私兵,也不过只是做接应之用,结果没想到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私兵也越养越多,从一开始的几十几百,到如今的几千一万。
“然后如你所见,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见弟弟一脸无辜,定王险些骂娘,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果然能够盛宠不衰的都不简单,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察觉到一点异常呢?真把他当傻子了,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傻的不能再傻的傻子。
“……万万没想到,你用以保命的手段,竟然连父皇都骗过了。”岂止是父皇,他们之中,竟无一人知晓此事,这怎么能叫定王不感到挫败。
“尤其是老六,他可是在秋吾宫住了那么多年。”老六自诩聪明绝顶,恐怕也没想到自打一开始就被他们的九弟给摆了一道,还有太子,二皇子,四皇子……
这么一想,定王心里头突然平衡了许多。
然而定王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叶朔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还好意思说,但凡你们里头有一个争气的,朕也不至于这样!”
叶朔一开始寻思太子行,结果没过多久太子就倒台了,后来他又觉得小明也不错,结果小明没两年也去了,留下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瑾儿身子好一些了,叫他见到了些许的曙光,结果瑾儿又被寻儿害死了,逼得他不得不坐上这个位置。
如果说瑾儿的时候他还有点盼头,到现在他是真的一点盼头都没了。
“你们一个个打的倒是挺凶,结果最后都是花拳绣腿,净内耗了。”
从前定王就只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惫懒,不喜管事儿,如今他才清楚的认识到他懒到了什么程度。
老实说,如果他手里有这样一只队伍,他必定会走上逼宫这条路,但换成是他,就只想要自保而已。
定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他没志气好,还是怨老天喜欢戏弄人好,这种情况下都能叫他坐上皇位,这叫他们这群人情何以堪?
“是,若是我们当初不斗的那么厉害,也不至于——”定王忽然有些愧疚,下一瞬,他猛地反应过来。
等等,自己愧疚个什么劲儿?
自己一个屁都没捞着还断了条腿的,居然去可怜如今已经成为了皇帝的弟弟,就好比乞丐可怜富商,定王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都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了,定王也不在乎了,干脆一口气问完得了。
叶朔见四下无人,就只剩他一个,想了想,自顾自的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当然有啊,漉城如今是朕的,北庭依赖的蒸馏酒也是朕的,李统领是朕的人,曾墨淮是朕请的先生,当年洪灾一事朕也有出力,邹乌是朕的学生,何相等人的门生也是朕的人,还有当今的盐运使。对了大哥,你还记得朕之前叫焱儿他们就地处决的那群知州县衙吗?他们死了之后,上台的也多是朕的人。”
叶朔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有这么雄厚的班底了。
一旁的定王更是听的头皮发麻。
还是那句话,若是他想,只怕是也等不了这么久,他早就坐上这个位置了。
定王没忍住,憋出来了一句:“幸好老六没对你出手。”
但是仔细想想定王又觉得遗憾,老六逼的所有兄弟都无路可退,偏偏放过了他,若是老六嫉妒心再重一些,再小心眼一些,定王还挺想看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的。
叶朔似乎是看出了他如今正在想什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让你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朕可打不过六哥,朕才不跟六哥打。”
定王心想,真没出息啊……
等定王再抬头的时候,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然有些分辨不清,曾经的种种,究竟是真是假。
还有就是他这个人,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