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公孙仪还问他:“令郎呢,怎么不进来?”
李炎眉头拧了个疙瘩,不愿将儿子那些离谱的想法告知盟友。
他觉得丢脸。
便只说:“我让他在外边清醒一下。别管他,我们再来手谈一局。”
公孙仪自觉与之交心,又因为其子一直待之甚恭,难免以看待子侄的态度看待他,叹口气,劝李炎说:“孩子都是要慢慢教的,一味的疾言厉色,只会让他害怕,哪里能真的明白道理呢。”
到底拉着他出去,神情慈爱,让尤且呆立在远处的李家郎君回去了。
李炎的儿子:“……”
公孙先生……他对我好温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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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湿了眼眶。
第220章
嬴政被立为皇太子之后, 皇帝便开始着手为他培养势力,以首相江茂琰为太子太傅,此后又拣选朝中极有声名的文武官员侍奉东宫。
而在这个过程中, 出于对大局的考量,他也保持了对后继者相当的尊重,空置了一半的官位, 任由嬴政自行填充。
皇帝册立嬴政为储君,就是决定在自己百年之后,将这个国家交付到他手上, 既然如此,当然也给予他自行成长和抉择的机会。
否则,不是成全那些自己欣赏的人,反而是在害他们。
嬴政了然于皇帝的这种心态, 投桃报李, 将以张良和严家兄弟等人为首的门客们填充进东宫之后,不拘一格, 选用从前侍奉过皇长子的人为官,诸皇子、公主外家中的有识之士,也都有所征召。
此时忠君之风盛行, 有田横五百士的壮烈,讲求的是忠臣不事二主。
(前)皇长子诚然不够成器,担当不起社稷重任, 但到底是儒家门徒, 对待门客还是相当敬重的,故而即便是在他被出继之后, 也仍然有忠心耿耿的旧臣跟随于他。
此番受到征召,便要推辞。
皇长子此时正在家中为母亲守孝, 到底记得孝和皇后临终前对他的叮嘱,不再参与朝政,听闻皇太子征召自己的家臣,也只是微微皱眉,继而下令让人赐千金以为送别——他只是被出继了,但是并不缺钱。
皇帝不会在金银上亏待他,皇后更是有钱。
“我今日沦落到这种境地,他们尤且跟随,已经尽了君臣之情,若是有意离去,也无需阻拦。”
这话还没发出去,外边就有人来禀告,云都尉遣人前来送信。
皇长子刚刚皱起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
因为这位“云都尉”不是旁人,正是与他和离的妻子,从前的皇长子妃。
云葳派去的人向皇长子传达她的意思:“您应该劝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门客去侍奉储君。如今到了这种境地,尤且对您不离不弃,可见他们都是高洁之士,让他们走上仕途,是国家的幸事,是储君的幸事,难道就不是您的幸事吗?”
“您的外家注定会被皇室打压,您又承诺孝和皇后不会参与政务,您无法通过血缘关系获得政治上的庇护,那么,通过这些品格高尚的旧臣来换取平稳的未来,也让他们去造福社稷,对于双方来说,不都是吉利的事情吗?”
“孝和皇后对我有着教导之恩,所以我听说此事之后,派人来告诉您我的想法,希望您慎重的考虑我的话。”
自己的脑子不太好使,那就要听脑子好使的人说的话。
皇长子思忖许久,终于还是起身去拜访府上的门客,一一劝说他们出仕,这才有了后来的皇长子门客入仕东宫。
征召侍奉皇长子的旧人,是皇太子的胸襟和气度,劝说自己的门客去投东宫,是皇长子的释然和好意,一来一回,象征着周国最高权力的更迭平稳达成,不只是在国都,之于列国,也是一桩美谈。
嬴政将最后拟定好的名单递交到皇帝手上——待到后者加盖大印,这件事才能算是最终确认。
皇帝粗略的瞟了几眼,没挑出什么毛病来,正准备发下去让郎官们盖印,忽然间注意到文书上太子家令的职位后边并没有填写人名。
太子家令,只看这四个字,便可以知道其职责之重了,说一句总揽东宫诸事,也不为过。
皇帝不动声色道:“怎么没有选定太子家令,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嬴政同样不动声色的回复他:“并不是,只是觉得许多属官初入东宫,我对其缺少了解,而太子家令一职事关重大,不宜贸然决定,想着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行决定。”
皇帝定定的注视着他,眉宇间显露出几分了然,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唇边不由得泄露出几分得意来。
这个太子家令的位置,是给公孙仪留的吧?
最近这家伙可是声名远播啊。
嘿嘿,我干的!
隐约猜到皇帝心思的嬴政:“……”
我这一世的爹,有刘野猪之姿啊……
这世间的有心人何其之多,饶是猜不到外边那些桃色艳谈是皇帝传出去的,但是只看最早跟随皇太子的门客都得到高位,再去看那个空置着的太子家令,如何会不知那是给何人留的位置?
真正的聪明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需要的承诺,早在国丈寿宴那日,就已经得到了。
而虚假的聪明人则开始愤愤于皇太子对于那个公孙仪的格外看重——既然将驱逐走此人作为与旧贵族和解的达成条件之一,这时候你又假模假样的搞这一套,算是几个意思?
自从被出继之后,皇长子那冷落了许久的门户,终于又迎来了成群的宾客。
“殿下乃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如今却屈居于妾侍之子的身下,这样的情境,怎么能不令人痛心断肠呢?!”
“我们以为……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假设政治是一场考试,嬴政是能考满分之后闲来无事顺手把附加题刷了的学神,那皇长子八成就是个只知道有样学样、试卷略微转换一下形式,就晕头转向的学渣。
但是学渣归学渣,人家也是有脑袋的啊。
他只是缺少创造力和思维能力,并不是智商有问题。
照葫芦画瓢,怎么可能画不好?
孝和皇后临终之前,几乎是掐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我死之后,所有在你面前说你六弟坏话,想要扶你上位的都是想你死的王八蛋,你要是信了,我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看见了吗朋友?
这是考试当天刷到了自己曾经做过、且明确知道答案的原题啊!
皇长子很听亲娘的话,嗯嗯啊啊的敷衍完这群人,等他们走了,就让人去东宫把他们举报了。
笑话,我娘还能害我吗?
彼时他从前的妻子,现在的云葳云都尉正在前往东宫的路上,跟随在旁的侍从听说此事,想着此前都尉派人前去提点皇长子,不由得道:“您要不要再去劝一劝他呢?若是走错了路……”
云葳却是摇头:“我只能帮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到底还是要他自己能想明白才好。”
“要是还不中用……”
她淡淡挑一下眉:“那就死了算了。早死早超生,来世记得生个聪明点的脑袋。”
侍从:“……”
行叭。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东宫,通禀之后,很快在正殿里见到了新晋上位的储君。
当下的周国,甚至是整个天下,已经没有人敢轻看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了。
因为他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盛国家的储君,假以时日,也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强盛国家的君主。
甚至于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云葳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尤且只是宫中一个很少得到关注的皇子,可即便如此,也已经展现出超凡的气度与才干,而今时今日再见,其神色雍容、渊渟岳峙,俨然是英姿勃发的明主之态了!
她心下暗生感慨,遵循礼仪近前问安,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我是来揭太子殿下设置的金榜的。”
嬴政道:“都尉想要建什么功勋呢?”
云葳莞尔一笑,神情自信而洒脱。
那张并不算美丽的面容上,甚至因此显露出几分耀眼的光彩来:“向来都是男儿想要封万户侯,难道女儿就没有这样的志向吗?”
万户侯。
别说是当下□□势中并不占优势的女人,即便是男人,也是居于金字塔的那一小撮儿了!
而一个女人说自己想要封万户侯,已经不是轻狂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嬴政却没有显露哂色,甚至于愈发庄重了一些:“请您阐述您的想法和计划。”
一个居于深宫的皇子,只需要将目光放置在周国境内,甚至于都城之内便可。
但是一个得到册封的储君,必须学着放眼天下、衡量域内!
嬴政成为皇太子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在宫廷之内发招贤榜,不拘是东宫门客,前朝官员,亦或者是内廷的宫人侍卫、御厨太医——这不是简单的招揽人才,而是在求策。
有益于民生的也可,有益于军事的也可,改革国制的也可,利动诸国的也可!
但凡言之有物,便会采纳,待到功成之日,便可加官进爵。
越是有利于国家的,得到的奖赏便越重,若有人能够施计覆灭一国,可封万户侯!
云葳说自己也有封万户侯的志向,在嬴政听来,就是在说——我有一个可以覆灭一国的计策!
云葳遂向他娓娓道来:“墨家的信徒行走诸国,无处不至,我年少的时候,也曾经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对于其余国度的风土人情有所了解,更广泛的阅读过各国的史书。”
说到此地,她神情略微有些复杂:“‘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一个国家的衰败,多半出自于君主的荒淫无道,而这一切的开始,又多半都起于萧墙之内,而萧墙之内,最多的其实就是女人。”
“这些不被君主所看重的女人,往往会在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如同当今周帝一样,能够冷酷又理性的对待后妃的帝王,才是少之又少,更多的君主,也只是被欲望所掌控的人……”
云葳将自己得到的情报分享给嬴政:“在大周南方的蔡国,有个出身贫寒的农女,居然得到蔡国太子的看重,可以成为他的侧妃。”
嬴政略有些惊奇的“哦”了一声。
毕竟在当下这时候,一个农女做太子侧妃,还是相当稀奇的一件事情。
他说:“想来这个农女,身上一定有些奇异之处了?”
“正是如此。”
云葳笑道:“这个农女得到了巫的看重——您知道的,蔡国临近楚国,巫道盛行,蔡国也深受影响。为她相面的巫说,她是被上天祝福过的人,能够给周围的生灵带来富足和繁衍,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自从她出生之后,她们家连连添丁,牲畜的产育都变得顺遂了,兄长也意外得到了某位贵人的看重,有了官身,而她本人阴差阳错与蔡国的太子相识相恋,经历了很多磨难,在对方的坚持之下,终于可以以侧妃的身份嫁给他,不过……”
她略微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的说:“据说蔡国皇室之所以同意那个农女做蔡国太子的侧妃,是因为有相士给她相面,说她有宜男之相,会给蔡国太子生下九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