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直接了当地说:“如果让我来开方,开的也会比梁大夫的用量要重,跟小陈这个比,可能会有点差距,但也相距不远。我觉得,应该是可以的。”
中医是门经验学科,每个大夫在从医的过程中,都会根据患者服药后的反应逐渐调整用量和处方,一点点积累经验,李大夫的经验就是这么积累起来的。这个方子的效果,他觉得是可控的,不会产生太大的不良反应。
他这么说,已经算是赞同了陈凝的意见,黎东方想了下,也点头道:“我看可以,梁大夫你要是没什么意见的话,那就按着这个方子开药吧。”
梁大夫自然也没有异议,他很快就同意了,说:“行,我稍后亲自去给我兄弟抓药,午休时我就给他煎了。”
陈凝在旁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药方对症且药量足够,明后天患者就能有感觉。到时候咱们再商量接下来的实验吧。”
黎东方对此没有异议,他也打算先看看这个患者的反应,如果他服用这个药方后,效果很好,脉结代也即是心动悸乏力的现象迅速好转,那就说明,陈凝说的话并非是无的放矢。
这时也到了午休的时间,黎东方等人却无心去吃饭,把那药方交给梁大夫之后,黎东方就问陈凝:“小陈,你到底是从哪知道,汉代的一两相当于现在的15克呢?”
这个换算数据对他们这些中医来说,真的很重要。因为很多古中医书籍在写药方的时候,药材的计量单位都是‘两’,‘升’和其它单位,所用最多的就是‘两’。
而历朝历代的计量单位又是有变化的,汉代的‘两’与后世的‘两’不一样,如果不搞懂仲景医书中的一两到底相当于现代的多少克,那他们中医在按古方开药时,总会觉得心里没底,尤其是梁大夫这种喜用经方的医生。
陈凝之所以知道这个换算比例,是因她以前所处的年代,已经解开了这个谜底。
这个谜底跟八十年代的一次考古有关,当时考古发现了一座东汉墓。在那东汉古墓的陪葬品中,考古人员挖掘出了东汉时期的度量衡器具,这种器具被命名为大司农铜权。
此权铸于光和二年闰二月,其时期与仲景生存的时代相同,都是东汉。权上刻有铭文,从铭文上显示的文字可知,这是当时政府为统一全国衡器而颁布的标准器具。
经过换算后,可知东汉时的一两相当于现在的15克左右。
但这时还是七十年代,那座东汉墓葬还没有打开,陈凝当然没办法跟黎东方他们直接说起大司农铜权的事。她想了下,就说:“我小时候在一本书上看到过,那本书的作者是民/国时期的人,具体姓名不详。他在书中提及了明以后经方药量偏少的弊端,他还做过很多试验,最终确定了这个换算比例。”
黎东方面带疑惑,道:“民/国?到底是哪个大医?可惜,不知道名字。那书呢,还在吗?”
陈凝只好摇头:“搬家的时候弄没了,找不到了。”
听她这么说,李大夫和黎东方脸上不禁露出痛惜之色。陈凝有点不好意思,她真不想骗他们。
但这时候那座东汉墓还没有挖掘出来,她没法解释,也就只好把这事附会在虚无的民/国大医身上。
就算黎东方他们有所怀疑,但以后他们只要经过反复验证,就可以确定这个说法是靠谱的。
黎东方倒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他点了下头,说:“梁大夫你这边要注意观察患者的用药反应,如果用这副药方能取得不错的疗效,那我们在接下来的验证过程中,也会少一些顾忌。”
梁大夫当即就答应了,事实上,他比黎东方更想知道陈凝的说法是不是可信。
因为行医这些年,他也很苦恼,为什么他已经那么努力研究经方和诊断了?最后给患者治病的效果还是不理想呢。
这事说到这里,暂时也没什么需要再谈的。陈凝便问黎东方:“老师,昨天食堂那位鸡爪风复发的大姐现在怎么样了?”
黎东方昨天晚上住在医院宿舍,早上就去看过张淑芹。陈凝就算不问,他也要说的。
于是他说道:“小张的情况有很大缓解,10克乌头并没有对她产生不良的影响,目前状况良好,事先备好的解毒药也没用上。”
说到这儿,他微微皱眉,又道:“可我给她仔细诊过脉之后,感觉她体内伏寒犹未解,还需要观察下。”
“下班前我打算再过去看看,实在不行,可能真的得像你说的那样,加大乌头的用量。但给她用药的次数不宜多,必须要中病即止,解毒手段也必不可少。”
说到这里,黎东方神色复杂地看了陈凝一眼,不解地道:“小陈,我有时候感觉看不透你。你也知道,咱们中医是一门经验学科,对于医者的经验有很大的依赖。要想成为一个诊断精准、用药精当的大夫,往往需要几十年的淬练,否则很难做到。”
“但我从你身上,却看到了例外。你年纪这么小,诊断开药和针灸时却相当老练,我是真的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凝:……这个她也没办法解释
好在这时黎东方自嘲地笑了下,自己主动给出了一个解释,他说:“大概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吧?老李啊,我们俩这样的,其实就算是凡人吧。”
李大夫理所当然地道:“我当然是凡人了,我小时候说话晚,走路晚,记东西也费劲。说我是天才,我自己第一个不信。”
陈凝其实想解释,她也不是天才。她只是占了前世经验的便宜,还有她身后的医学世家做后盾,这才有现在这样的实力。
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她也就不解释了。
几个人约好了,下班去医院病房,一起去看看张淑芹。一个是看她的鸡爪风恢复到了什么程度,再一个是看看是否需要再给她调整乌头的用量?
中午梁大夫就去把他堂弟用的药给抓了出来,他自己还亲自去了医院药房煎药处,直接在那儿把药煎了出来,再当场看着他堂弟把药服了下去,才让人拿着药回家。
陈凝这次去食堂吃饭时,没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现在院里的人都知道陈凝的嘴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还有很多人知道,呼吸科那几个说闲话的护士都被科里领导给训话了。这种情况下,还会有谁会上赶着触陈凝的霉头?又不是闲得蛋疼。
再说医院里也很少有人对陈凝有什么不好的意见,因为陈凝来院就职时间不长,却已凭着与年龄远远不符的实力,得到了好几个科室医生的认可。
这一点,换一个别的年轻大夫,几乎没人能做得到。
现在大家基本上也都知道,这个年轻姑娘虽然是院长特别聘请的,但她能来六院真不能说是走后门,人家靠的就是实力。
有实力的人,在这种技术为王的单位里,自然会受到尊重。
因此陈凝到食堂吃饭时,不但没人再难为她,连跟她打招呼的人都多了。
饭后,陈凝回到办公室,没过多久,就有病人来了。
进来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人她认识,之前她在肝胆科见过对方。她记得此人姓谢,具体叫什么名,其实她并不清楚。
谢振兴这次是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来的,他一进来,就和气地跟陈凝说:“小陈大夫,我同事听说你医术不错,想来找你看看病。”
陈凝点了点头,示意那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她斜对面的椅子上,说:“先坐下吧,我看一下。”
靠墙处还放着把长椅,但谢振兴并没有在那坐下,反而站在那男人旁边。
陈凝看了他一眼,便问道:“谢同志,你大姨的病怎么样了?”
一说起他大姨,谢振兴就笑了,他就:“我大姨现在快好全了,右肋那里不疼不痒,基本上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这两年我大姨总是疑神疑鬼的,以为自己得了癌或者是肝硬化。不管医生怎么说她都不信。她连后事都安排好了,就怕哪天突然走了,一下子来不及。”
“结果到你这儿一看,根本就不算什么大病,都是她自己吓自己。现在好了她还在家念叨着,说等以后认识的人有病了,也介绍他们来你这儿看。”
陈凝见过太多类似的事,倒也淡定,她便说:“嗯,你大姨的病好了就成。她那病虽然说不是很严重,但这几年的身体痛苦却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且这病还难于确诊,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难免会有恐慌的心理,这是可以理解的,家属也要给予适当的关爱和理解。”
谢振兴立刻就明白了陈凝的意思,他在心里不由得高看了陈凝几分。他心想,这小陈大夫不只会给病人开药治病,她还会关照到病人的心理状况。光是这一点,就会让找她看病的病人心里感到很熨帖。
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也想当一回陈凝的患者。
可惜他从小到大身体一直很好,连感冒都很少得,就算想给陈凝当病人,暂时都找不到机会,总不能没病装病吧?
这时陈凝问那男人:“同志,你哪里不舒服?”
那人眼神略微闪烁,犹豫了一下,说:“最近经常拉肚子,自己在家吃过止泻药,也在单位附近的医院看过,开的药都没见效。”
陈凝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神色沉静地将手指搭在他腕上,开始诊断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掀起眼皮,略一沉吟之后问那男人:“除了腹泻,还有别的问题吗?”
谢振兴听了,觉得陈凝不会无故问这句话,他在旁边碰了下那男人,跟他说:“徐小虎,你还有什么病瞒着大夫吗?”
徐小虎马上摇头否认:“没有了,我不就拉肚子吗?”
陈凝淡笑了下,没跟他争辩,看过他的舌像之后,便示意他把裤子往上拽一截,露出小腿。
徐小虎不明白陈凝要干什么,但他还是照做了。
陈凝抬手往他膝盖、小腿和脚脖子的部位都碰了碰,随后就把手收了回来。
拿过处方笺,陈凝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她给人看病时经常问的,包括二便、饮食及饮水、汗否等情况。
等徐小虎答完之后,陈凝没说什么,开始写药方。
她不说话,徐小虎却有点担心上了,他看了眼陈凝,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那个,小陈大夫,我有一个朋友。他…他肾不太好,晚上经常起夜。他想开点补肾的药,你看能不能开出来?”
谢振兴:…
陈凝没什么特别反应,她重新把手指搭在徐小虎腕上,说:“我再看看吧。”
徐小虎急了,忙把手撤回来,一边撤一边说:“小陈大夫,不是我,这人真不是我,是我那朋友。”
陈凝则一本正经地说:“对,是你朋友。”
“把手伸出来吧。”
谢振兴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剧情渐渐走向诡异的方向,徐小虎也羞愧难当,他这时也有点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肩膀都在抖。
真不是他不够意思,实在是徐小虎搞出来的这一手太好笑了。
真是鬼扯,什么朋友啊?肯定是徐小虎这家伙肾虚,估计晚上交公粮都费劲…
第129章
徐小虎听着谢振兴的笑声, 脸色顿时青白交加,都快要呕血了。
他一时间难免有点后悔,他觉得他就不应该在谢振兴也在的时候说这事。
谢振兴这人平时挺端着的, 能把他都给弄笑了,可见他这事多好笑?
他心里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旁边的年轻女大夫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仿佛这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给他再次诊过脉之后, 陈凝才抬头跟他说:“再稀奇古怪的病我都见过,你这不过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一点问题, 不需要遮着瞒着。讳疾忌医不合适。”
徐小虎心里多少有点感动,也没有刚才那么害臊了。他转头瞪了谢振兴一眼, 跟他说:“你看看你, 你再看看人家大夫。”
谢振兴抿了抿唇, 敛住笑意, 摆了下手, 说:“我不笑了,你先看病。大夫说得对,这不是什么大事, 治好了就行。”
他嘴上说着不笑了, 眼里却还是有笑意在。
徐小虎拿他没办法, 只好咬着牙转过头去,问陈凝;“大夫, 那我这病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那里有点虚啊?”
陈凝点了点头:“嗯,虚,但不算太严重。你膝盖以下偏凉, 综合各种情况,明显是下元虚惫、肾阳不足, 你腹泻的问题也跟这个有关。”
“像你这种类型的腹泻,只用止泻药的话,最多就是暂时好转,起不了根本作用。”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给你开一副温补肾阳的药,以肾四味为主,再加姜附等温补药。应该是对证的。”
说话间,她已经开始写药方。
写完药方之后,陈凝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袋艾炷,说:“去那边床上躺着,给你艾灸神阙和关元穴。”
徐小虎没听明白:“神…神阙,哪儿啊?”
陈凝站了起来,说:“就是肚脐那里。”
徐小虎脸上又窘了起来,他挠挠脑袋,说:“啊,是那里啊,那要怎么做?”
陈凝拉开布帘,示意他躺下,再掀开他的衣服,露出肚皮。之后她拿出火柴,似乎准备点火。
徐小虎一下子慌了,他捂着自己肚脐,挣扎着说:“大,大夫,你不会是想在我肚脐上把这东西点着吧,那,那怎么行呢?那不得烫出血泡啊?”
陈凝无语地拿出一块新鲜的姜,说:“不是直接点火,要隔着姜片,只是略烫而已,不会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