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见闻老爷子这里暂时没人陪护, 就让肖林先留下, 她自己则回了中医科去找黎东方他们。
她从住院部出来后, 直接回了中医科, 先去了黎东方办公室。
这时他那里还有两个病人在, 见陈凝进来,黎东方忙碌中抬头问了一句:“找我有事儿?”
陈凝点头:“内分泌病房来了一位糖尿病患者,糖尿病足很严重, 部分医生建议截肢, 但患者本人不同意。家属希望我们中医科能给患者做一下会诊, 刚才我去看了,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老师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一起过去吧, 我再去跟李大夫说一声。”
黎东方听到患者的病情,脑子里很快就想出了比较适合这种病情的药方。
可是按他的经验来看,以前用这些药方来治, 效果也不是很理想,那这个不理想的原因会不会也出在这个剂量上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很快就说:“你先去找李大夫,我给这两位患者看完,就去找你。”
陈凝答应一声,径直去了李大夫办公室。李大夫听说之后,也立刻同意了。
过了十几分钟,黎东方和李大夫把手头上的几位患者都处理完后,就跟着陈凝去了内分泌病房410室。
肖林还在病房里待着,病房里又多了个年龄与肖林相仿的年轻人。肖林介绍了一下,说这年轻人跟闻少波是一个所的,管闻少波叫师傅。
因为闻少波要亲自审案子,暂时过不来,就把他徒弟给派了过来,代替他先照顾下闻老爷子。
那年轻人看到陈凝他们进来,表现得又周到又客气。
黎东方和李大夫简单点了点头,就算跟肖林他们打过了招呼。然后他和李大夫就走到闻老爷子身边,开始给他诊脉。
诊完过后,两个人又查看了闻老爷子的腿,再做了一番问诊后,便示意陈凝先出来。
肖林在旁边看着,知道他们几个要一起商量下治疗方案。
闻少波的徒弟看他们都走了出去,就悄悄问肖林:“大林子,他们真能治吗?”
到底能不能治,肖林也不敢保证,但他还是说:“这我也不清楚,但他们肯定会尽力想办法的,你先安心等着。”
这时,陈凝已跟着黎东方和李大夫去了走廊上,刚到走廊,几个人便跟闻老爷子的主治医碰上了。
那大夫姓薛,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身上有股书卷气。看到陈凝的时候,他竟然跟陈凝开起了玩笑:“小陈大夫,你在咱们医院名气可是越来越大啊。”
“听说你跟咱院好几个科室都合作过,看来这次轮到我们内分泌科了。我看用不了多久,小陈大夫就能把咱院所有的科室都走一遍。”
陈凝:…
她有些无奈地道;“薛大夫,你确定不是在讽刺我?”
薛大夫笑:“不是,肯定不是讽刺你,我就开个玩笑。怎么着?你们这次是想给那位闻老爷子治糖尿病足?”
“他这病可不好治啊。”说到这句话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免得被病房里的人听到了。
陈凝却说:“我们想试试。”
薛大夫早就听说过陈凝这个人,他现在也挺好奇的,想亲眼看看陈凝和黎东方他们怎么给那个患者治病。
如果他们真能治好,即使不能说是奇迹,那也是个了不起的事。
他就说:“那一会儿你们治疗的时候,不反对我在旁边观摩吧。”
陈凝当然不会反对,黎东方则不客气地说:“小薛,我们几个要商量一下,你有事先去忙,忙完你想去看就去,我跟小陈还能拦着你不成?”
薛大夫笑了笑,先去查房了。黎东方等他走了之后,就说:“患者这个情况,虚实寒热错杂,想治好决非一日之功,需要的时间比较长。中间肯定要根据他的情况来随时调整方案。”
“但在现阶段,当务之急是尽快控制住他下肢远端的腐烂情况,并让腐烂之处尽快长出新肉来。”
李大夫点头同意:“是这个理,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先把老烂腿的情况控制住。等有所恢复,接下来才能把重点放到扶正上,同时兼顾祛邪。小陈,你觉得现在这情况,用什么药方比较好?”
他和黎东方其实都已有了腹案,但他还是想先看看陈凝的想法。
陈凝也没让他们失望,说:“用黄芪桂枝五物汤来治就可以,这副药是经方。”
“但是,如果我们开出的药量与普通医生开出来的一样,那我觉得对闻老爷子的病很难起到明显作用。”
“这个方子中,黄芪用生黄芪,生黄芪最擅托毒生肌,是痈疽要药,药性还平和。但普通大夫在这个方子中给出的黄芪药量可能仅有9克,或者15克,这点药量我觉得治不好闻老爷子的腿脚。”
黎东方和李大夫也想到了这一点,李大夫想了下,说:“医圣在这药方中,黄芪用三两,那我们按45克来算,你看怎么样?”
黎东方看着陈凝,等着她的意见。让他意外的是,陈凝却摇头:“如果是普通的血痹,肢体麻木或中风后遗症肢体不利,用这个量大概是可以的。”
“但闻老爷子这情况,我觉得需要破格加大药量,尽力发挥生黄芪的托毒生肌功效。因为这个药比较平和,我觉得最终可把药量加到500克。”
黎东方自己考虑的量虽然比较大,但他听到陈凝这么说,还是吃了一惊。
“这么多…”他皱眉想了下,倒也没跟陈凝争执,他就说:“要不这样,咱们还是循序渐进地加大药量吧。每次加完量之后都来诊断一次,以便观察疗效。”
陈凝没有反对,但她还是说:“老爷子这个病的治疗效果不像疼痛那么直观。腐肉生肌的效果也需要时间才能呈现出来,所以我觉得为了不浪费时间,避免病情恶化,刚开始给出的基础剂量也不宜太少了。45克肯定不行。”
李大夫看了黎东方一眼:“你以前在乡下有没有治过这种病?你最多用到多少?”
黎东方伸出两根手指:“用过200克,那个人的情况比闻老爷子要轻微。”
李大夫听了,想了下,跟陈凝说:“那我们不妨先把基础量定在200克,服药后如果患者无不良反应,再加量吧。”
陈凝同意了:“行,先这样,那就先用这个药方,再配以扶正的药。”
“老师,针灸你比较擅长,我觉得针药并重效果会更好些,不如你给他进行针灸治疗吧。”
黎东方却摇头:“恐怕不行,因为我那边病人太多。现在还剩下不少号没看呢,事先没留出来那么长时间,我不能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就得走。”
“有些病人是从乡下甚至是外省来的,一路车船店脚的不容易,只要挂上了今天的号,我就得给人看上,不能耽误。”
“小陈,你也不用跟我和老李谦虚,你现在的针灸功力几乎不下于我,只是手劲上还差了点。但施针时你的感觉很敏锐,还会一些特殊的手法,一般的针灸治疗,有你足够了。”
李大夫听了,也说:“你就扎吧,反正你病人比较少,我也忙不过来。”
陈凝;…
她已经习惯了李大夫偶尔扎人一刀的说话方式,她就点头说:“行,既然你们俩都腾不出手,那就我来。”
几个人刚商量好,内分泌科的薛大夫就过来了。
他正好看到黎东方他们走进病房,他赶紧跟了进去,想看看黎东方他们怎么治。
然而他进来之后,就只看到黎东方拿出处方笺在写药方。
药方上的字他都认识,但他看不懂。
闻少波的徒弟也凑过来,看向处方笺,同样是一脸迷惑。
陈凝便在旁边解释道:“我们这次开的药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祛腐生肌,尽快控制住病情,不让溃烂的情况加重,并生出新肉来。同时也兼顾扶正,不过这不是目前最主要的目的。”
“药量我们刚开始开的不太大,后续将会视闻老爷子的反应来处理。可能会逐渐加大药量。”
这回薛大夫和那个徒弟听懂了,他们也不需要知道药方中具体都有什么药,只要知道服药的目的是什么也就够了。
这时李大夫在旁边说道:“小陈的针灸很不错,我们几个人刚才商量了一下,让小陈先留下来,继续给患者进行针灸治疗。针药并重,一般效果会更好些。”
肖林神色如常,闻少波的徒弟却愣住了,但他不敢乱说话,只无措地挠了下脑袋,看了眼肖林,最终一个字都没从他嘴里蹦出来。
黎东方和李大夫交待完就走了,他们俩一走,陈凝就让肖林把床摇起来,因为患者前胸后背还有腿部足三里都要施针,需要让他坐起来。
闻老爷子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从陈凝他们进来之后他就这样,看上去比较消极。
他那样子似乎说:你们非让我治,那我就治,可我自己并不愿意治。
肖林扶着他坐起来,趁着陈凝在准备针具,他便小声跟闻老爷子说:“老爷子,你能不能开心点?你这样就不怕给人大夫造成压力?”
闻老爷子听他这么说,配合地咧了咧嘴,似乎在微笑。
肖林只看了一眼,就放弃了,说:“得,我看还是算了吧,您这笑比不笑还瘆人。”
于是闻老爷子又回到了漠然状态,陈凝让他把上身穿的病号服褪下来,他就照做。
陈凝很快走到他背后,在后背脊柱督脉两侧的足太阳膀胱经上选了几组穴位,一针接一针地扎了下去。
刚开始,闻老爷子仍一脸木然,可是等陈凝扎了几针之后,他眼神中就露出奇怪之色。
闻少波的徒弟对陈凝的针灸术真的不太放心,但他不敢管。
他见到闻老爷子的反应,因为担心,就小声问道:“师爷,你怎么了?”
闻老爷子眼神终于聚焦,知道看人了。他看了眼陈凝,很快又收回眼神,说:“没什么,就是扎针的地方有热气顺着一条条线来回串,有的地方还酸酸胀胀的。”
那徒弟不明白怎么回事,肖林却知道,他高兴地道:“你那应该是得气感,我听说有得气感,针灸的效果就比较好。嫂子,我说的对吗?”
陈凝这时已经扎完了后背的几针,正转到前面,抬手按向胸椎中间的一小片区域,也不知想干什么。
听到肖林这么问,她便笑了下,说:“对,老爷子能有得气感是好事,我这针灸也不算白扎。”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指就朝着老爷子胸椎骨之间的一个点位按了下去。
闻老爷子猝不及防之下,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闷哼了一声。
闻少波的徒弟一看又担心上了,心想这女大夫是要干什么?
他想问但是不好意思问,还不等他多想,就听到那女大夫说:“疼就对了,就是这个点。压痛感较强烈,适合进针。”
说着,她又持针扎了下去,那根长针顺着胸椎骨缝向胸腔的方向扎去。别说是闻少波的徒弟,就连薛大夫都不敢再乱说话。生怕打扰到陈凝,一个不小心,那针就扎到胸腔里去。
肖林奉命扶着闻老爷子,不让他动,免得影响进针。他站在老爷子后背,没看清陈凝是往哪个位置扎的,所以这几个人里,也就只有他一个不害怕。
不过薛大夫他们害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陈凝很快就进针完毕,松开手不久,闻老爷子眼中的疑惑之色就更加浓重了几分。陈凝就问他:“老爷子,您感觉怎么样?”
闻老爷子竟难得点了点头:“还好,跟前那几针一样,感觉很明显。你继续扎吧,我不会乱动。”
陈凝笑了下,说:“您愿意配合,那就再好不过了。治疗可不只是我们大夫的事,患者本人如果愿意积极配合,对治疗怀抱期望,那治疗的效果也会更好些。”
闻老爷子没说什么,眼神却开始追随着陈凝的动作,看样子他现在对治疗已经有了几分兴趣,态度跟刚才已经不一样了。
等陈凝在他腿上足三里穴扎完之后,老爷子长呼出一口气,主动说:“腿上有股热气往脚上走,热得很舒服。”
肖林一听就笑了,说:“老爷子,您就安心在这儿治吧,我看您今天针灸的感觉就不错。”
“万一要是真好的,你以后还能回去上班抓贼呢。”
闻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斥道:“混小子拿我开涮呢?我还抓贼?就这老胳膊老腿的,我抓什么抓?”
肖林也不恼,仍不时逗老爷子几句,陈凝则开始对扎下去的针行捻转提/插的手法来行针,行针时神情很专注,像没听到他们说话一样。
起针之前,她又如此操作了一遍,这才把针都拔了下来。
看了看表,她在这儿已经待了有一个小时。她赶快把针具都收拾好,跟闻老爷子说:“一会儿让肖林去药房抓药,煎药方法黎老师都写在了纸上。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去中医科找我,明天这个时间我还过来给您扎针。”
闻老爷子这时客气了几分,脸上也不像之前那么木然,他看着陈凝要走,就让肖林送她出去。
到了走廊上,陈凝又嘱咐了肖林几句,便打算先回中医科。
可这时,刚才离开410病房的薛大夫却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