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常识陈凝自然是知道的,但老太太可不知道,所以她听得很认真。
等季野说完用法之后,老太太就催促陈凝快去把头发洗了,好吹着试试。
这时炉子上正好放着热水壶,陈凝就把头发洗了,洗完之后,季野主动过来,用梳子帮她把头发通开,然后拉着她坐到木沙发上,把电吹风接上电源,开始细细地给陈凝吹头发。
季老太太就在旁边,一边安静地织着毛衣,一边不时看看他们俩。
季深这时候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抽烟歇口气的功夫,听到楼下呜呜地响,他就抬脚走了出来。
刚到楼梯口,向下望了一眼,他看到季野坐在陈凝身边,一手拿起一捧黑发,用吹风机不断地吹着。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能这样?
也许他这三十年过得太粗糙了吧?身边几乎都是雄性,不清楚正常人的生活该怎么过,所以他有点无法理解。
正胡思乱想着,就见季野把吹风机插头从插座上拔了下来。季深以为这就算完了,然后他就看到他那个弟弟把媳妇的头发抓在手里,以指作梳,将头发分成两半,先抓起一半,竟开始给陈凝编辫子。
季深:…他真不能理解,并略感震撼…
他嘴角咧了一下,这时老太太招手叫他:“季深,收拾完了就下来吃饭吧,正好你弟也回来了。”
季深漫步迈下楼梯,先去拿了碗筷,又把饭盆端过来,一碗一碗的盛饭。
季老太太竟跟他说:“季深啊,以后你也要跟人家姑娘在一起过日子,你跟你弟学着点。跟姑娘在一起,不能太糙了,得细心,凡事多站在人家的角度想想。”
季深回头,无语地看着季野给陈凝编完两个麻花辫,然后从鼻孔里嗯嗯两声,就算是答应了。
至于是不是真听进去了,就只有他知道了。
他觉得他没办法跟他弟学,这个他真的学不来,他不行…
陈凝见季老太太还要给季深上课,忙笑着拦住她,说:“奶奶,大哥和季野不一样,这不能比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相处方式,你让他们自己慢慢来吧。”
季老太太这才放过季深,可等季深连着干掉两大碗饭后,季老太太又说:“你上次送甜妮回去,她怎么说的,你俩说开了吗?”
季深怔了一下,说:“什么说开了?”
季老太太表情微变,说:“说你想跟她处对象的事啊,这种事你这个男方不主动说,你还想让人甜妮说啊?”
季深迟疑地道:“其实我是想跟她聊几句的,我告诉她我要去358团当团长,还想问问她具体在哪个部队的,结果她看着我像见了鬼似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凝本来正在吃饭,听到这里,连忙把饭咽下去,然后才“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跟季深说;“你这么说,估计把她吓一跳。她前些天跟我说,他们团要来一个新团长。据说那个新团长特别特别凶,所有的连队都很紧张,都在为迎接新团长做准备。就怕哪方面没做好,成了新团长的靶子。”
“你现在明白她为什么跟见了鬼一样吧?”
季野也笑了下,他也没想到他大哥和甜妮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他当然知道甜妮在哪个部门,但他并没有跟季深说得那么细,所以季深才知道。
季深怔了片刻,然后才慢慢地说:“她也是358团的啊?”
陈凝笑:“对,她是文职,以后你俩会经常见面的,你有机会要照应她一下。”
季深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凝则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脑补出他们俩在团里见面的情景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能不能擦出火花来?
当天晚上,陈凝见季野兴致挺高,暂时就没提医院里发生的事。次日一大早,她照常早起,由季野陪着她一起去了六院。
当天下午四点半近五点的时候,周扬就来找陈凝:“小陈大夫,先去小会议室吧,一会儿新任副院长就过来。”
陈凝手头正好没什么事,她便答应一声,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准备锁门去会议室。
周扬却又叫住她,回头看了眼门外,然后他竟然把门关上了。
陈凝愣了一下,问他:“你干嘛呀?”
周扬怕她误会了,连忙跟陈凝说:“小陈大夫,跟你说个内部消息,我也是刚得到信。你是我第一个通知的人。”
陈凝扯了扯嘴角,说:“那我谢谢你了。”
周扬便说:“咱院的刘副院长不是要去支援西部医院吗?现在他可能不用去了,上边在讨论换人,最后结果还没出来。你猜可能会换成谁?”
陈凝觉得,周扬既然这么问她,那这个人应该是她认识的。六院够级别的人就那几个,韩院长总不可能去吧?
那还能是谁?
她微微一怔,随后又觉得不可能,但她还是说:“不会是林副院长吧?”
周扬立刻说:“就是他。”
陈凝:“…他怎么会去?是上级更改了决定吗?”
周扬却摇头,说:“不是,是林副院长主动要求的。他昨天下午醒过来的,今天上午神志才彻底清醒,然后就向上级提出了调到西部的想法,不用刘副院长去。”
陈凝愣了半晌,心里忽然觉得,这个林副院长这么做,是想避开现在这种对他极为不利的局面吧。
既能继续当领导,又能从目前这个尴尬的环境中脱身,免去一堆非议,真是一出金蝉脱壳的计谋。
如果调查能够确认,林副院长曾在行动上做出过袒护他女儿的事,那上级仍然要把他调到外地去当领导,就不是个合理的决定。
再说他的家人现在涉及到了投药案,在案情还没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就把他调走,这种决定也将是草率的。
她也只是听说林副院长自己有这么个提议,上级毕竟还没批准,她就没发表什么看法,跟周扬说;“这的确是个大消息,那新来的苏副院长以后是管后勤还是管医疗?”
这一点周扬倒是没考虑到,陈凝也就是随口一问,见他也不知道,便说:“那走吧,估计这时候已经有人过去了。”
周扬点头,跟陈凝一起出去。
两个人到达会议室的时候,中医科的人多数都到了,那些大夫看到陈凝进去,有好几个人都跟她打呼。那位五十多岁的女大夫还很和气地向她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椅子,说:“小陈,你坐这儿,一会儿领导可能会问你话,你别坐得太远了。”
陈凝觉得这个位置离主位太近,以她这个年龄,坐那儿稍嫌托大了,她就说:“我还是去那边坐吧。”
女大夫却拦住她,坚持让她坐,别的大夫也说:“你就别推辞了,今天的议题,是你跟黎大夫、李大夫联合提出来的,到时候你肯定要讲话,坐那儿方便。”
陈凝这才坐下,她这边刚坐定,李大夫和黎东方就一起走了进来。
他们俩进来之后,就只剩徐主任和那位新来的苏副院长没到了。
这两个人并没有让这些中医大夫们等太久,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徐主任先走了进来,在他身后,则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那人五官周正,浓眉大眼,骨架偏大,看着挺壮实。年龄也不算太大,估计还不到五十,大概能比韩院长年轻了十岁。
徐主任一进来就给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咱院新来的苏副院长,以后咱院医疗方面的具体工作,就由苏副院长负责了,大家鼓掌欢迎。”
苏副院长和气地朝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说:“大家好,我叫苏诚,诚实守信的诚。”
“今天是我到六院上任的第一天,之所以第一个来中医科参会,是因为我听说你们科要做一个经方药量与疗效相关的实验。我本人以前也是系统学习过中医的,当然了,我临床经验很少,跟诸位没法比,但我对这个实验还是很感兴趣的。今天过来,就是想听听大家具体都是怎么打算的。”
说着,他在众人的鼓掌声中,与徐主任并肩坐在长桌尽头,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医生,他拿出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他紧接着又拿出一个钢笔,拧下笔帽,似乎随时都会做记录。
中医科的大夫们看着这新来的副院长,个个都在狐疑着。有人想着,这个苏副院长不会是想亲自参与这个实验吧?
黎东方则在考虑,这个人没有临床经验,那他会不会做出外行领导内行的事?
苏副院长安静地看着在场的人,见没人说话,他平和地笑了笑,说:“怎么没人说话?哪位是领头人?不如由这位领头人先来讲几句嘛。”
第139章
在场的大夫们马上把目光投向黎东方、李大夫和陈凝身上。因为黎大夫和李大夫是中医科公认医术最好的大夫, 陈凝则是中医科的后起之秀,并隐隐有与黎大夫和李大夫比肩的趋势。而这个议题也是他们三个人发起的,那发言人自然得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苏副院长的眼神也落在他们几个人身上, 最后他的眼神又在陈凝脸上扫过,很快便又收了回去。
黎东方吸了口气,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苏副院长又说:“我今天来到这里, 就是来做个倾听者。如果有不解的地方,我也会提出一些疑问。但我不是业内的资深专家, 只是略通皮毛,因此我并不会对你们的计划指手划脚。外行领导内行是大忌, 具体的技术工作, 还是要由你们自己来完成的。”
“我主要就是要了解情况, 评估可行性, 并将进展情况进行汇总, 在必要的情况下向上级汇报。”
“如果你们这一实验能取得不错的效果,那我同样要把这些事汇报上去的。”
“说白了,我在这里面就是起了个上传下达的作用, 算是个传递者。当然我也有要求, 我希望你们在实验中不要太激进, 毕竟我们面对的是人的身体,这个容错量很小, 对吧?”
听他说了这些话,在场的中医大夫们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略感惊讶。
这位苏副院长看上去像是个务实的人, 对中医科的工作似乎也挺重视的。当然这也只是初次印象,暂时还说明不了什么。人到底怎么样, 还得往长远了看。
但黎东方心里的疑虑也确实减少了许多,只要这个苏副院长自己明白外行领导内行的弊端,那他们的工作也就好做些。
于是他开口说道:“我来说几句吧,这件事说起来跟小陈大夫关系很大,如果没有她,也不会有这个实验计划。”
苏副院长诧异地看了眼陈凝,没说什么,示意黎东方继续说下去。
黎东方就把关于度量衡换算的疑点说了出来:“我六十年代被下放到农村做赤脚医生,在村里待了六七年,那些年我有很多次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按着经方的药方给患者开药,效果却不明显呢?明明辩证是准的,可就是没效果。偶然的机会,我加大了药量,结果患者居然好了。”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琢磨着这药量和效果的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根据来,其他大夫也有这种感受吧?”
李大夫点头:“对,我也有过很多次这种经历。后来我会在必要时加大药量,有时候也会把作用相似的几味药都加进去,间接加强药效。结果证明,这么做很多时候是有效的,也确实治好了不少大病重病。不过这么做的话,药性略杂,不够精纯,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听到他们这么说,又有好几个大夫也点头,有个大夫说:“确实,感觉按经方治病,有时候效果真不行,尤其碰上复杂的大病,那药吃了跟没吃一样。为了应对这种问题,我们有时候也会开大方子,把作用相似的几味药全塞到一个药方里,这样开出来的一个药方动不动就十几味药,甚至更多。”
见这些大夫们都这么说,苏副院长便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这些常年做临床之人的说法。
之后他问黎东方:“据小陈大夫所说,仲景医书中一两应为15克,你们觉得这个可能性大吗?”
这回在场的中医们就不说话了,这个说法对他们来说毕竟是颠覆性的,谁也不敢在没有大量实例的情况下就认可这个结论,结论可是要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
见众人不说话,苏副院长自己说道:“看来还需要实践来验证这个说法是否成立。现在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小陈大夫,可以吗?”
副院长要问自己话,陈凝当然不可能说不可以。
在众人注目下,她点了下头,说:“当然可以,您有什么尽管问。”
苏副院长手里的笔尖对着笔记本,一边开会一边记,这时他停下笔来,抬头看了眼陈凝。看到她那张嫩生生的脸蛋时,心里又生起一股魔幻的感觉来。
现场有这么多行医多年的老中医,这些人竟然对这小姑娘挺尊重。实在是难以想象。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收回念头,原本温和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小陈大夫,这个说法我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但我也有自己的忧虑。我们都知道,中医所使用的药物大都有偏性,很多时候我们治病就是以偏纠偏。热者寒之、寒者热之就是这个道理。那我会担心,如果一味加大药量、那在给病人做治疗的时候,会不会用药过量,导致坏病?”
“比如病人原本有热证,用凉药来清热或许是对的。但用药量过大了,导致病人热证退去之后复感寒凉,从而又成了凉证,这样病情不就变复杂了吗?”
他说话语速虽然不快,但却隐隐给人以一种压力感,而这时候,压力就给到了陈凝。
在场的中医大夫都挺惊讶的,因为苏副院长刚才对他们说话时一直都挺和气。这时他对着陈凝,却改变了态度,竟有一丝咄咄逼人之感,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凝还算沉得住气,苏副院长的态度虽有些凛冽,她也能稳稳当当地坐着。
这时,苏副院长竟又说道:“我们都知道,在医圣张仲景所著的《伤寒杂病论》一书中,记载的很多病都是因为医者医治不当而产生的坏病。尤其是太阳病篇,大部分篇幅讲的都是坏病。这就可以知道,因为医者误治导致病人病情加重的情况绝非个例。所以我想问问小陈大夫,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他话音落下,如同一颗石子抛进了众人心里,泛起阵阵浪涛。
一时间,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黎东方皱眉看了眼苏副院长,随后又看了眼陈凝,心里也有点没底了,陈凝能撑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