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野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笑了,说:“你头一次来省城,我算是东道主,这次我请你吧。”
“等你以后学成上班能赚钱了,你再请回来,到时候我肯定不跟你客气。”
他这句话算是解了陈凝的尴尬,她开了个玩笑,说:“你这么善解人意,一定很讨女孩子喜欢吧?”
季野抬手搓了搓下巴,似乎在回忆,然后否认道:“我好象也没那么善解人意吧?有人还说我性子冷呢。再说除了我小姑,我也没请过别的女同志吃饭。”
陈凝也就是开个玩笑,并不认为真正的季野就像他现在表现出来的一样。人毕竟都是多面性的,她也不纠结这个问题。
她不是第一回 听说季野小姑这个人了,季老太太也提过,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小姑跟你感情怎么样?”
听她这么问,季野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说:“这个很难说,以后你看到她就知道了。”
陈凝:……既然季野不说,那她也就不问了。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国营饭店里,赶上饭点,店里的顾客还是挺多的。
陈凝匆匆观察了一下,见一般食客点的菜并不多,两个肉菜就是很奢侈的了。
坐下之后,季野就问陈凝有什么忌口。陈凝摇头。自她穿过来之后,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菜里也几乎没什么油水,以前很少吃肉的她现在居然特别想吃肉,真的是什么都不挑了。
季野就没再问她,自己做主点了一份小炒牛肉,一份苜蓿肉,一份黄瓜蛋花汤,再让服务员上了五个大白馒头。
陈凝看着菜单算了一下,小炒牛肉是五毛钱一份,苜蓿肉是四毛一,蛋花汤是一毛,白馒头一个二分,这一顿饭的花销是一块钱多一点,心里不由感叹,这时候的钱真的值钱啊。
以季野的收入负担这顿饭,确实没什么压力。可要是轮到她三叔,那这顿饭就不便宜了,毕竟她三叔一年下来的总收入还不到五十块,现在的城乡差异实在是大啊!
想到这里,她兜里那些钱就变得沉甸甸的了,那可都是她三叔三婶节衣缩食一点点省下来的。
饭菜端上来后,季野注意到陈凝吃得虽然香,但她的吃相却很不错,就像是从小养成了习惯一样。
在乡下的时候,他常看到一些人端着大海碗蹲在地上,头几乎埋到碗里,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扒饭。他在部队的战友们吃饭也都要抢着吃,像打仗一样。
像陈凝这样,如果不是他事先知情,真看不出她是在乡下长大的。他总觉得陈凝身上有一些违和的地方,可他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凝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停下筷子,说:“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我吃饭的样子吓到你了?”
季野忙收回目光,摇头说:“没有,你太瘦了,多吃点吧。乡下日子有点清苦,补一补。”说着,他拿了一双干净筷子往陈凝碗里连着夹了好几块肉。
陈凝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心想哪里瘦了?该胖的地方也不瘦。现在很少有胖子,她估计自己体重得有九十斤,这体重在这时真不算瘦。
季野顺着陈凝的目光扫了一眼,忙收回视线。好在这时陈凝也没跟他客气,把他夹过去的肉都吃了。
最后两人把盘子里的菜和五个大馒头全都吃光了,陈凝吃了一个半馒头,那一半吃不了,掰给了季野。
吃完之后,陈凝用手绢擦了下嘴,说:“沾你的光吃了顿好的,我都吃撑了。”
季野眼神落在她身上,说:“你这饭量不行,下次再吃这么点我就不请你了。剩那么多都让我打扫,回头我怕胃疼。”
一顿饭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季野也能跟陈凝开玩笑了。
相处这么长时间,陈凝觉得她对季野虽然还不太了解,但至少他懂得基本的为人处世准则。如果以后他也愿意跟她和睦相处,那就算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彼此之间的相处也会比较愉快。
至于爱情这种东西,陈凝觉得那是在荷/尔/蒙刺/激下派生来的一种失真的产物,是有保质期的。再美的人也很难保证另一个人会一直爱着自己。与其费心去寻找那种激烈的爱情,不如去找一个相处愉快的人。
而季野现在给她的感觉就不错,她心中满意,面上的表情就很自然地生动柔和起来。仰头看着季野的时候,季野感觉她整个人都像在发着光,晃得人有些头晕。
从饭店出来后,季野再次送她上了11路电车。到西站下车,又给她买了票,直到看着她坐上回村的客车,他才离开西站回家。
季野家在临川市中心偏东南地方的一个大院里,大院里有十几座样式统一的二层小楼,每栋小楼前边有个小院子,季野住的房子是上级分给他爷爷住的。
季野原本住二楼,后来为了便于照顾季老太太,就搬去了一楼住。他小姑以前住的房间还在二楼,不过她现在很少回来住了。
他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二楼他小姑的房间,把柜子里的被褥都抱出来,挂到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曝晒。挂完被子,季野看到墙角有几株半人高的茉莉开得正盛,那些白色的小花夹杂在浓绿的枝叶间,味道和花形都很清雅。
他难得地进屋提了一壶水,把那几株茉莉都给浇了一遍。
片警肖林骑着二八杠自行车拐进大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季野提着喷水壶在浇花。他一条大长腿支在地上,眨了眨眼睛,还以为他看错了。
这大白天的,季野怎么会突然回家?更离谱的是,季野从来就不管花花草草的事,怎么还突然浇上花了?
肖林跟季野一块长大,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对于季野他再了解不过。所以他看到这情景,就觉得反常得很。
他骑着自行车到了季家围墙外,朝着院子里的季野吹了下口哨,说:“兄弟,你这是咋的了?大白天回来浇花来了?是不是咱奶奶回来了,给你派的活?”
季野放下水壶,说:“我奶奶还得过几天才回,家里没人,挺多天没浇了,我就顺手浇一下。”
肖林信了,他还有事要忙,跟季野聊了几句就撤了。
三天后,季老太太被苏金萍的丈夫送回了省城家里。与此同时,她也带回了一个消息,季野有对象了!季野的对象八号要来他们家看门子!
这个消息自老太太回来后,不到半天时间里就传遍了大院。肖林晚上回家知道后,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季家,见着老太太就问:“奶奶,我听说你给我野哥找了个乡下媳妇,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奶奶您可别跟我逗闷子玩。”
季老太太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半天不知来了几拨人,老太太都懒得解释了,她不闲不淡地说:“谁有功夫跟你逗闷子玩?人你野哥都见着了,他自己同意的,那还能有假?”
肖林一脸震惊,简直是不可置信,说:“奶啊,我的老祖宗,我野哥多好一个人,你怎么给他找个乡下媳妇?我的天,野哥他不会是你们老季家抱养回来的吧?”
季老太太气得拿鸡毛掸子抽了他一下,骂道:“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才是抱养的。”
肖林躲闪着跑了,边跑边喊:“不行,这事我得去问问季野,说什么我都不信!”
第24章
肖林从季家出去, 碰上了另一个发小高跃翔。高跃翔在粮食局上班,平时工作比他轻闲,每天准点下班, 两人是常见面的。
这回两人在大院小道上一碰头,不约而同地开口说:“你听说了吗?”
“得,你先说。”高跃翔从自行车上下来,推车进了自家院子, 把肖林让了进去,肖林就说:“季野家亲戚给他介绍了个农村对象, 这事你听说了吗?”
高跃翔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大前门,丢给肖林一枝, 拿火柴点着火后, 说:“听说了, 野子怎么突然去乡下找了个对象?不说别的, 那以后户口和粮食关系就挺麻烦的。”
“他要是家里条件差, 长得又丑又挫,在城里实在划拉不着对象了,去农村找一个也行。他这样是图啥?你没问问他怎么回事啊?”
“我倒是想问他, 不是没见着人吗?这几天他在单位根本就没回来。”
肖林又说 :“翔子, 我跟你说, 干我这行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得多了, 坑人的鬼把戏也见得不少。我就怕季野他太正直,叫人给下了套。”
“咱们俩都是跟他一块长大的,总不能看着他跳火坑吧?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肖林这话高跃翔觉得还是夸张了点, 无论是季老太太还是季野,那都不是没脑子的人, 能让人坑到哪儿去?
他表示反对,说:“我看那倒不至于,大概就是他奶太着急,非逼着他找人结婚。你也知道季野他孝顺,估计是被老太太催烦了,就答应了。其实户口和粮食问题就算麻烦点,也能解决。”
“关键我是怕那姑娘长得不行,性格什么的也不行,季野亏了。我们单位郭科长娶的就是乡下媳妇,那个腰粗得…哎…人还特泼辣。把郭科长欺负得,大晚上穿着个裤衩子在门外站了好几个点。你说季野要也找个差不多这样的,我都替他叫屈。”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都决定等季野回来,一定要把他堵住,亲口问问怎么回事。
季野这几天一直在单位加班,这一天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季老太太也知道他在赶项目,看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说了几句话就把他赶到房间里去睡觉。
他草草洗漱了一下,回到房间,关上门,脑袋在枕头上一歪,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人拍醒的时候,转头就能看到窗外朦胧的月光。
他睁开睡眼,看清来人,揉着额头坐起来,问道:“这么晚了,你俩来干嘛,有事?”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实在是困得不行。这几天他连轴转,加起来也就睡了五个小时。
高跃翔碰了下肖林,示意他先说。肖林就拽了把椅子,蹭到季野旁边,小声说:“哥,听说咱奶给你在乡下寻摸了一个姑娘,这事你自己真的愿意吗?不是被逼的吧?”
季野心想他还真是被老太太给骗过去的,刚开始心里也有抵触。可是现在嘛,那可就未必了。
他就摇头:“人我见着了,挺好的,没人逼我。”
肖林和高跃翔面面相觑,都有些不信,肖林压低声音,说:“野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让人家里人故意给灌醉了,然后把人姑娘给那啥了?上个月咱们所有个案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寡妇给人下了套,完了就逼着人娶她。”
季野:……
他一时间无语至极,深感自己这朋友想象力过分活跃。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他到底活到了27,荤话总是听过的,自然也知道那啥是什么意思。
还那啥呢?他连人小手都没碰上!
他瞪了肖林一眼,说:“没有的事,你这么说对女方太冒犯了,闭嘴吧你。”
高跃翔虽然没说什么,季野却从他那眼神里看出来他也在乱想。他干脆撸起袖子,站了起来,说:“我看你俩就是皮紧了,走,我给你俩松松皮。”
说着,他把高跃翔和肖林拖到院子里,连着两个过肩摔,“啪/啪两声”,将两人一前一后摔在地上。还不等他们起身,就扬长而去,“呯”地关上门。
高跃翔从地上爬起来,责备肖林:“你瞎说什么,看把人惹急眼了吧?那女方什么样都没来得及问。你要是先问问对方长相和家里情况,现在咱俩也不至于被撵出来吧?”
“我这腰都快断了,季野这小子,还是那么狠,真是……”
肖林很快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说:“那是你小子缺乏锻炼。”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把高跃翔给拽了起来。两人约好,等女方来的正日子,他们一定尽早赶回来看看女方到底是什么情况。
陈凝从三院回祝家村的时候,就已接近六月底。回村之后,她先后拜访了几位老人,希望他们能出面,帮她跟陈老大一家协商房子的事。这些老人都表示他们不是不想帮忙出头,是这事实在太难办。
他们承认房子的事陈老大夫当年确实有交待,可现在的关键是陈凝大伯一家已经住进去了,大儿子还在那结了婚,这时候让人腾房子,那简直就是要他们一家的命。
要是让他们给钱的话,那也不是小钱。那房子砖瓦各种木料人工加起来,大概花了一千一,这个帐老人们都是知道的。如果让陈凝大伯家给陈凝钱做补偿,那这钱数再怎么谈都得达到几百块钱。可这时候谁家能有这么多钱啊?能有个几十就算相当不错的了。让陈老大一家拿这个钱,他们怕是也要跟人玩命。
真出了什么事,那谁家也受不起。所以说这事儿太大,他们就算想帮忙也不好帮。
陈凝早就知道这事不好办,也没指望在短时间内办成。她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说不定哪一天时机来了,牛翠芳一家就算想耍赖也赖不下去。
她也不急,每日里仍跟着胡大夫在周围几个村里行医,一转眼,也就到了去季家看门子的日子。
临出发前头一天晚上,罗洁把柜子里的衣服全都掏了一遍,怎么看都觉得自家的衣服太寒酸。很多衣服都是带补丁的,平时在村里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大家都这样。可要是穿成这样进城,就怕给陈凝丢脸了。
陈凝倒是看得开,她翻了翻,从柜底拿出一套折叠整齐的白短袖衬衫和一件蓝色工装裤,在她三叔面前比了比,说:“ 这身衣服不错,还挺新的。”
罗洁流露出回忆的神色,难得地笑了,说:“这身衣服还是你三叔结婚时穿的。”
陈凝让她三叔试穿了一下,居然还很合身。她绕着看了一圈,说:“就这身了,挺好的,要是衣服上加两个兜,就像干部了。”
罗洁连忙叫她男人把衣服脱下,怕给弄脏了,说:“他就一辈子老农民的命,还干部?”
不想,陈凝却说:“那可不一定,我三叔这双巧手,做什么像什么,以后还不一定什么样呢。”
罗洁只当她说笑,也没有当真,自己也选了一件平时舍不得穿、专门用来出门的衣服放好,就等着第二天跟苏金萍一起进城了。
季野从那天回去之后,很快又回了单位,直忙到七号晚上才从单位回家。回家之后,他发现季老太太已经找人采购了不少肉菜。肉装在篮子里,用绳子吊着,放进肖林家院子里那口井里镇着。
他这几天不在大院,自然不知道,这些天大院里可不太平。季野二十七岁还没结婚,在这时代是妥妥的大龄青年,他冷不丁找了个乡下姑娘,谁能不好奇啊?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有些人还是相信季老太太和季野的眼光的,觉得他们不能随便找人。可有些人还是觉得季家这次怕是急了,找的人不怎么样。
季老太太在院里住了二十来年,有自己的姐妹团,从传言开始流传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老姐妹们听到了什么,就来跟她学:“听说那姑娘长得五大三粗的,力气大,屁股也大。估计季老太太是看上她憨厚,听话,好生养。”
“我娘家亲戚娶了个乡下姑娘,那姑娘倒不胖,就是脸蛋上总有两团红,手也粗。跟以前来找过季野那个同学于什么的可比不了。你说季野这回找的,不会也长这样吧?”
季老太太听着这些越来越离谱的传言,本来还想解释一下。后来一想算了,等陈凝来了,她倒要看看那些乱嚼舌头的人是啥样。
因此,那几个老姐妹向她打听陈凝的时候,她干脆也不露口风了,只说等到那天看到人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