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考虑一下,他的针灸术确实比我强,让他来操作的话,您针炙的效果会更好些。”
闻老爷子却毫不犹豫地摆了下手:“不用,你扎得就挺好的,我就不换人了。”
“小伙子,你别介意,既然小陈大夫说你厉害,那你的针灸就一定厉害,这个我信。但我觉得小陈扎得就挺好,我不想换人,没别的意思。”
梅东来自然是无所谓的。他淡然点了点头,仍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准备看看陈凝怎么扎。
闻少波也说:“小陈大夫,你治得挺好的,我爸的腿已经开始见好了,咱们就不换人了。你就按着你的想法给我爸治就行了。”
陈凝也就没再多说,点了点头,随后她伸手揭开闻老爷子腿上的被子,再将病号服的裤腿轻轻往上掀了掀,露出之前长着溃烂黑肉的地方。
此时那里的溃烂状况已经有所改变,别说是闻少波,就连高所长都看了出来。
他走得近了点,惊讶地低头,仔细打量着闻老爷子的腿,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陈凝说:“这个效果,是真的很不一般,老闻在你们这儿,才住了三四天院吧,我看这腿跟他刚来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虽然说没那么明显,但还是能看出来的。”
闻少波也连连点头:“确实能看出来,以前在别的地方,都没这个效果。”
陈凝对此早有预料,她既然敢给闻老爷子用那么多生黄芪,是因为她以前有过多次治疗经验,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大胆。
“有效果就好,我再给他把下脉,看是不是需要调整下药方,然后我再给他针炙。”
陈凝很快就把完脉,建议闻老爷子暂时先不用更改药方,仍用原方即可。
接着,她就拿出针具,消过毒之后,先扎了几组主穴,这些穴位每次都会扎,不会改变。
但是配穴她这次换了两组,一边扎还一边把自己的思路给梅东来说了一遍。
梅东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陈凝的针法挺好的,就是没有内劲,但对于她这样的年轻姑娘来说,扎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这时陈凝已经把所有的针都扎了下去,正在给老爷子行针。
梅东来走到老爷子身边,伸出几根手指搭在他腕上,过了一会儿,他又伸手在下针部位周围的皮肤上按了按,然后他默默地收回手,闻少波他们也看不懂他究竟在干什么。
陈凝行完针后,抬手抹了抹鬓角上的潮气,随后说:“老爷子,我现在能感觉得出来您身上的气血在变强,下针的感觉也有细微区别。”
“这阵子您尽量配合我们的治疗吧,您那个笔记偶尔记一记没事,但时间不能太长了。”
“您看我一天天往这儿跑,也不轻松是吧?扎完针汗都下来了,您可不能让我白扎。”
听她这么说,闻老爷子面上终于露出些愧意,竟然难得地点了下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配合,一定配合。”
陈凝却又说:“光是少写笔记也不行,暂时还不能偷吃糯米糕。那东西太粘,很难消化。这事要是护士不跟我说我都不知道,您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闻少波听了脸一黑,当即质问他爸:“你哪儿来的糯米糕?”
高所长忍不住笑道:“老闻,你看你丢人不?这么大岁数了,还偷吃。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死,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闻老爷子被陈凝当众揭短,老脸也是不禁一红,说:“是乡下亲戚送来的,他知道我就好这一口,特意做的,他不懂这东西不适合我吃。”
闻少波则气道:“他不懂你也不知道?大夫刚来给你看病的时候,嘱咐过你什么东西不能吃,可是你…”
闻老爷子窘迫地道:“总共就吃了三块,还吃了两天。要搁我以前,一次能吃十来个。我有一年多没吃过了,以后不吃还不成吗?”
闻少波可不想再听他说话了,他弯腰低头,在亲戚送来的那堆东西里找了一会儿,很快又翻出来一小袋还没来得及吃的糯米糕,加起来有十五块。
他把东西往桌面上一放,说:“东西我一会儿都拿走,什么时候等你好了再吃。”
闻老爷子也怪没脸的,不想说话,高所长见了,到底见不得他这样子,就给陈凝解释:“老闻这辈子最爱的就是这口糯米糕,说跟小时候他妈给他做的一个味。”
陈凝听了一怔,心想闻老爷子之前是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要活不成了?所以才会这么任性?明知道自己不该吃这种东西,还是吃了。
大概也是想再尝尝小时候妈妈做的味道吧?
她看了闻老爷子一眼,说:“老爷子,刚开始给您看病的时候,肖林问过我,你这个病有几成概率能有好转,当时我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就只说了七成。”
“但按咱们现在治疗的效果来看,我觉得这个比例可以提到九成。我不敢保证能让你恢复到以前那种健康的状态,但可以让您这个腿、这个脚恢复好,可以像以前那样走路。”
“所以,您以后得想得长远点,别总想着过一天是一天。”
听他这么说,闻少波眼神一跳,随后他低下头,敛下心里突然涌上来的酸涩感,那种突然看到阳光的感觉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在这世上就只有这一个亲人了,父子俩相依为命多年,虽然一直吵,其实感情却是最深的。他心中也暗暗恐惧过,他害怕再回到家的时候,再也看不到那个从小就让他敬畏又敬爱的身影了,家里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
现在陈凝的话却像是投来了一束光,将他埋在阴影里的恐惧一下子就给消掉了。
他郑重地说:“小陈大夫,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后你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高所长在旁边笑了下,说:“我看你们家就爷俩,孤家寡人的,干脆就把小陈大夫当妹妹看得了。”
闻少波吓了一跳,忙说:“小陈大夫这么优秀,我哪儿敢这么想?所长您可别开这玩笑,这不是为难小陈大夫吗?”
陈凝笑了下,说:“高所长真会开玩笑,闻大哥你也挺优秀的,就不要自谦了。”
说着,她看了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一会儿我把针起了,就先回中医科了,那边还有病人。”
“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感冒病人挺多,闻大哥你这边也注意着点,别让老爷子着凉,不然病情会变得复杂。”
说着,她就把闻老爷子身上的针都拔了下来,收好了准备带回去再做消毒处理。
这时候还没有一次性针具,用过的针需要反复消毒来用的。
收好东西,闻少波帮她和梅东来推开门,准备送他们出去。
这时候402病房的方向传来了女人的的哭泣声,还有个男人说:“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把别人的粪便灌到我妈身体里?这也太侮辱人了,你们是不是疯了?”
陈凝:…
高所长听到动静,皱了下眉头,随后他看到有几个人出现在402病房门口,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被人推了出来,有人还在劝他不要冲动。
高所长一看就认了出来,那小伙子是市人武部部长宋铁峰的儿子,这小子在另一个派出所当民警,而他跟宋铁峰在工作上也有合作,所以这父子俩他都认识。
他见那边乱成一团,又哭又吵的,忙走了过去,走到门口向里望去,果然看到了宋铁峰。
此时宋铁峰一脸严肃,眼睛正盯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宋铁峰紧皱着眉头问那男人:“罗专家,我们找你来,是想请你给我爱人想出个治疗腹泻的好办法,不是让你埋汰她的。”
“你,你怎么能想出这么恶心人的方法?把别人的粪灌进去…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法子?这也能治病?”
罗专家百口莫辩,只觉得浑身是嘴都没法跟这些人讲理。
对这些不懂医学的人,有些道理,你就算是讲,他们也得信啊。
这种灌肠疗法,针对肠道菌群失调症,在其他药无效的情况下,是有很大可能帮助患者重新建立肠道菌群的,可这些人非但不信,还要发脾气,那他还能说什么?
罗专家在京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见这家人不听劝,他就说:“这种疗法对我们医生来说,只是一种治疗病人的方式,并没有任何侮辱的意思。能想的办法,六院这边也都采取过了,你非让我想办法,我就觉得灌肠可行。如果你们实在不接受,那我只能说爱莫能助。”
陈凝一听就明白了,估计那位女患者腹泻的情况很严重,被西医诊断成了肠道菌群失调证。这种灌肠疗法的确可以治好一部分患者,在现在这种条件下,也算是一个可选方案。
这时消化科的翟主任走上前来,劝道:“罗专家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其实这个疗法他灌进去的是提取物,并没有你们家属想象的那么难以接受。”
“现在临床上一些肠梗阻等方面的患者也会采取灌肠治疗方案,灌的虽然是药,但跟这个提取物,其实都是一个类的。”
“你们家属考虑一下吧。”
宋铁峰听了他这一番解释,多少有点心动了。
如果是提取物的话,那似乎也不是绝对不行。要不然还能怎么办?要再这么腹泻下去,病人还能挺得住吗?
他儿子刚才那股冲动劲下来,也有点心动,也就不再挣扎。
宋铁峰想了下,回头去劝病床上的常素心:“素心,要不,咱们就试试?”
那患者却猛地摇头:“不行,我死也不试,谁爱试谁试。”
“实在没办法,就让我死了得了,让我死得干净点。”
宋铁峰再次皱起了眉头,也觉得自己爱人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方案。
因为常素心平时就很爱干净,家里总是保持一尘不染的状态,真让她接受什么粪便提取物,以她的性格,肯定是死都不愿意接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办呢?
宋铁峰一时陷入两难之中,叉着腰在病房里游走。
无意中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高所长。
他忙抬头向高所长打招呼:“你也在这儿啊,怎么没跟我吱一声呢?”
高所长笑了下:“没事,我看你这边正忙着,看着挺为难的,就没吱声。”
宋铁峰这时候虽在没心思跟人寒暄,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他就说:“你怎么会来这儿?是看病还是来探望病人?”
高所长指了下闻老爷子的病房,说:“我们所的老闻你也见过,他就在那儿住院呢。他那老烂腿眼瞅着要不行了,他家小闻把他送这儿来住院了,现在还行,眼瞅着要好了。”
宋铁峰一听就有些惊讶,因为闻老爷子的老烂腿他见过,听说还要截肢才能保命。都那样了,还能治好?
他觉得不太可信,但还是随口问了下:“真好了啊?那可是好事,哪个大夫给治的?医术还挺不错的。”
高所长回头看了一眼,发现410门口已经没人了,估计那俩大夫刚走。
他就摊了下手,说:“是六院中医科的大夫,给开的汤药,还要每天扎针灸,总体来说,效果还不错,不过人刚走,刚才还在的。”
听到他这么说,宋铁峰眼睛突然睁开,心想,对呀,他还没找过中医呢。
万一中医能治他老婆的病呢?那他老婆不就不用接受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疗法吗?
第149章
宋铁峰亲自找到中医科的时候, 陈凝正在给一个患者诊完脉,这人得的是太阳少阳合病,属于太阳病的一种变种。
这时候大家生活水平都不好, 患者得了小病一般都不会到医院来治病,感到不舒服的时候,要么干脆不管,要么去家附近的小医疗点拿药, 吃着试试。有人也会让大夫打臀针,注射抗生素, 这种现象都不少见。
所以来医院求诊的患者中,很少是刚得感冒的人。往往都是得了一段时间, 病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严重了, 从太阳经传到了其他经, 甚至传到了脏腑里边。实在难受得不行, 才会来医院求诊。
陈凝最近治的感冒病人,就很少是单纯的麻黄汤证或者桂枝汤证患者,他们往往夹带别的症状。
像咳嗽、气喘, 心脏不舒服, 浑身疼痛, 以及便秘、腹泻,这都是常见的。
她处理起来自然没什么问题, 所以她回来这一会儿功夫,就给两个病人开了药方。
这时门开了,宋铁峰在高所长和闻少波的陪同下, 走进了415室。
陈凝正在处方笺上写字,闻声望去, 她便认出了高所长和闻少波。
她连忙把写完的药方交给患者,交待他去拿药,然后惊讶地问闻少波:“闻大哥,你们这是…”
闻少波给陈凝和宋铁峰做了介绍,接下来宋铁峰主动跟陈凝说:“小陈大夫,我爱人病了挺多天了,就是一直发烧腹泻。你能不能过去看看?如果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我们也不会勉强你。”
陈凝想到刚才宋铁峰儿子对医生的态度,多少有些顾虑,看上去似乎不太想去。
高所长当即说道:“小陈大夫,刚才老宋他们也是一时着急,有点冲动了。你就过去看一下,如果没把握,那你就不治,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