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凝:……季野这是跟她用激将法?
她都住到季家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她就是感觉季野不是乱来的人,才住进来的。
她就说:“去呗,你带路。”
其实她也蛮好奇,季野的房间会是什么样?迈进门之后,陈凝就被书架上一排排的书给惊了一下。
“这么多书?都是你看的?”
季野引着她进去,说:“有的就是随便翻翻,技术方面的书看得多一点。”
“你要是有感兴趣的,就拿过去看,别给我撕了弄丢了就行,因为有些书没地方买。”
陈凝沿着书架看了片刻,看出来他这些书除了山川、地理、历史,就是无线电和电磁、物理等书籍,有些书名她都看不懂。
她不太清楚这些书的来路,万一有孤本之类的,她怕给弄坏,就说:“胡大夫把他和我爷爷写的医案都给我了,我最近还得抽时间整理一下,这些书等我以后想看再说吧。”
季野也就没坚持,这时陈凝看到季野的书桌上放着个口琴盒子,就问他:“你还会吹口琴?”
“啊,会点,常见的曲子能吹。但是不太好听,就是自己吹着玩的。”这回季野是真脸红了,似乎怕陈凝要求他吹。
陈凝忽然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她经常被大人拉去给亲戚朋友表演弹钢琴弹古筝,每次她就特别不情愿,有时候尬得简直能抠出三室一厅来。
想到这儿她有一点理解季野,或许他吹口琴就只是为了自娱自乐,所以她虽然有点好奇季野吹得怎么样,却没有勉强他来个现场表演。
她没再说这个,转身打量起季野这房间的布置来。
他这房间布置得很简单,除了大书架、书桌、椅子、衣柜、一副哑铃,就只有一个单人床了。
单人床/上军绿色的被子被叠成了豆腐块,陈凝看了一眼,心想这被子让她来叠的话真叠不成这个样。
该看的看完了,陈凝拍了拍手,说:“这屋子你收拾得不错,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她没打算一直在季野房间待下去,说完之后,转身要走。
季野却叫住她,说:“等一下,有件东西你还没拿。”说着,他转身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递过去:
“我给你配了钥匙,你拿着。最大的是院门上大铁锁的钥匙。这两个小的,一个是你那屋的,一个是我这屋的,剩下那把就是这房子的钥匙。”
陈凝愕然接过去,感觉手上有些烫,抿了下鲜红的唇,她抬头问季野:“你房间的钥匙干嘛也给我配一把?”
季野眼神有些炽热,看得陈凝心里也开始发烫起来,他说:“我单位在城边,离家有十几里地,以前一般一周才回来一次。其实天天回家也是可以的,但有时候太忙就不能回来了。”
“我不在家的时候,这屋会锁门,因为屋里有些资料、书籍和一些东西,不能让人随便拿随便动。但我怕你有事想进来,所以就给你配了一把。”
“你…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来。”
陈凝握住钥匙,朝季野笑了下,说:“行,你要信得过我,那我就收着。”
她的心情远没有她外表表现得那么轻松,她认为自己不算是热情的人,看着和气,其实内心跟人总有种距离感。
因为她觉得人的热情再多也有限,就只该对真正爱她的那些人释放。如果太博爱的话,那对在乎她的人何尝不是一种淡漠?
她哥常说她的心藏在硬硬的壳子里,看着有点冷硬,其实很柔软,也最受不了别人对她好。
此时她面对季野,头一次笑得有点不自然,低了下头,说:“一会儿你给奶奶熬药,我帮你吧。”
季野手指攥了攥,他感觉陈凝眼里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第28章
傍晚时分, 季野重新生了火给季老太太熬药。陈凝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手持一把蒲扇往炉膛里扇着风。这回她没怎么跟他说话,也没怎么看他。但两个人之间都不再像之前那样不自在, 相处时多少随意了一些。
照顾季老太太喝完药后,陈凝就回了房间,没再出来。季野也不好打扰他,就坐在书桌前, 拉开抽屉,拿出一块印石开始刻字。
这个印是高跃翔请他帮忙刻的, 就剩一点收尾工作,他忙了两个小时就刻完了。
他把那印石收好, 顺手打开抽屉里的一个木盒, 那木盒里躺着十几块各种颜色和材质的印石。
盒子打开后, 他的眼神停留在一块半个手掌大的桃花冻石上。
这块桃花冻属于寿山石的一种, 底色是凝乳状的白。在白色透明的石质中, 包含着片片桃花瓣一样的细点或斑块。这些细点和斑块疏密有致,浓淡相宜,如同沉浮于春水中, 极是娇艳。
他在几年前得到了这块石头, 一直不知道该用它做什么好, 总觉得它跟自己不相配。可这时他却想到了陈凝,忽然觉得, 这桃花冻太适合她了。
把玩了一会儿,他将那桃花冻放了回去,将盒子盖好, 关上抽屉,回到了床/上。
双手拢在脑后靠了一会儿, 想到第二天要带陈凝出门,他又下了床,把枕头挪开,掀开褥子,从褥子下拿起两个牛皮纸信封。
一个信封里装的是他这两个月的工资。他平时花销少,工资大部分都会剩下,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存上一笔,这两个月还没去存。
另一个信封里装的则是几种票,除了粮票,还有布票、工业票。
那些钱他拿了一半,又抽了几种票,把其他的钱和票又放回褥子下边,这才又躺了回去。
次日早九点半,两个人就坐公交车到了工人俱乐部。从门外踏进影院,视线突然变暗,陈凝眼睛一时间有点不适应,看不清脚下的台阶。
她没来过这地方,对这里的环境自然不熟悉。怕摔倒在地滚下去,她就停下来,打算等眼睛适应之后,能看清台阶的时候再走。
这时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胳膊,牵着她往里走。耳边传来季野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我带你走吧,里边有点暗。”
陈凝又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清冽的味道,有点皂香,也有别的味。她没有挣扎,由季野牵着,直走到中排靠右的地方。看着她走到自己座位坐下,季野才松开手。
影院里光线暗淡,所以陈凝看不到,季野的脸又烧了起来。他伸出手掌在裤子上搓了搓,等心情平静了一些,才往里走到陈凝身边坐了下来。
他们这次来看的是内部电影,要十点才开始上映。这时距离上映还差十几分钟,两个人都安静地坐着。季野见陈凝把手臂搭在扶手上,他就把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免得再跟陈凝碰到。
等待的时候,观众陆续开始入座,有光从侧面投到前方的白色幕布上。电影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始了,上映的是罗马/尼亚的经典电影《桥》。陈凝以前在小破站上看过解说,但没有看完整个片子。
片子一开始,她的注意力就被影片吸引了。哪怕那屏幕上的画质并不够好,她还是觉得电影太精彩了。
只是她看了十多分钟,就听到了异常的声音。瞧了一眼,就看到前座的两个人不只脑袋凑到了一起,连嘴唇也沾上了,正忘我的亲着。
别人都投入地看着电影,又有黑暗帮忙掩饰,如果不是她正好坐在那两个人身后,很可能也注意不到那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
那声音细细密密地传入耳中,陈凝敢肯定,季野一定听得清清楚楚。她下意识看了眼季野,见他脑袋微垂着。因为光线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陈凝:……
她上大学时,每到傍晚时分,学校湖边就有许多情侣忘我的亲热。所以前边那两个人的小动作对于陈凝来说真不算什么,但她想季野一定又不自在了。
虽说这时代对人性的压制挺严酷的,思想也普遍保守,可是有压制就会有反弹,大胆的人也从来就不会缺席。
陈凝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放下手臂,重新专心看电影。
季野本来也被电影吸引住了,可那声音如同魔咒一样,清晰无比地传到他耳中,听得他心里焦躁。
十分钟后,那两个人才分开,季野缓缓吐出一口气,注意力总算投到了幕布上。
这时电影已经演到游击队员们营救修桥工程师的情节,“老虎”和他带领的几个游击队员被德/军抓住了,一排德/军士兵站在他们身后准备射/击。
此时,一首插曲萦绕在影院大厅中:“…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我家乡…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一股悲壮的情绪瞬间笼罩了周围,影院里开始响起涰泣声。陈凝也开始难受,鼻子酸酸的,她看着那些南斯/拉夫游击队员为了炸桥,阻止德/军撤退,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她比别人的难受还要多上几分。
她没办法跟季野和别人说,在92年南斯/拉夫就已经解体了,分裂成了包括塞尔/维亚在内的六个国家。她一时间感到那些曾经的南斯/拉夫游击队员的血白流了,因为他们的努力在几十年后都付诸了流水。
平时她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可是在电影的感染和这首歌曲的带动下,她难受了好一会儿,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往下流。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季野把手帕递给她,说:“擦擦吧。”
这回陈凝没拒绝,接过手帕,在眼睛上按了按。
但在这电影的影响下,她的悲伤像开了闸一样涌出来,让她一时之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她不只是哭电影里那个国度中人的命运,她还哭她自己。因为她再也回不去她想回的地方了,也再不能见到那些宠她的人了。
思念像潮水,把她淹没在湖底,压的她心口酸涩。
她屏着气,想把泪水憋回去,可她一时做不到。难受之下,她忍不住扒住季野的手臂,将额头搭在他的手臂上,一声一声地抽泣着,连身体都有些抖。
季野也不明白她突然之间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伤心,如果说仅是为了这个电影的话,似乎有点夸张。
想到陈凝的身世,他就猜想,陈凝或许是触景生情了。
感受到她的颤抖,季野心里抽痛了一下。僵了片刻,他不由伸出手臂,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中,任她慢慢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陈凝并没有哭太久,过了几分钟,她停止了抽泣,也意识到自己靠在了季野身上。季野的手松松地搭着她的腰,她一起身,他就触电似地松了手。
陈凝直起身子,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太失态了。”
季野忙说:“怎么会?谁都有难受的时候,缓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电影还在继续,陈凝“嗯”了一声,暂时没说别的。
季野收回心神,继续往下看。他手臂仍旧搭在自己的腿上,不敢再对陈凝有任何冒犯的举止。
忽然,他感到手上落了什么东西,触手有些温热。
顺着触感望去,就见陈凝捉住他右手,晃了下,朝他笑了笑,然后说了声:“谢谢。”
说完这句话,她就打算松手。季野动作比脑子快,不等陈凝的手离开,就将她手抓在自己的大手中,紧了紧,忍着怦怦心跳,看向陈凝,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陈凝朝他笑了笑,没有抽开手,指尖还在季野手心里挠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季野心里的火,他心跳再度加快,脑子里像有礼花在炸开。
他再度握了握陈凝的手,感到那只手细腻柔滑,让人不敢用力。
陈凝感到他的手好烫,离得近了,能看出他神态有些紧张,她笑了,说:“傻子!”
季野也觉得自己挺傻的,他抿嘴看向陈凝,腼腆地笑了起来。
傻子就傻子吧,反正他现在知道,他对陈凝的那些不可言说的想法不能算是单方面的。
季野一直握着陈凝的手,中间陈凝抽了一次,他大胆地抓着没放。
到了片尾的时候,陈凝使劲地往回抽了一下,说:“都快散场了。”
季野这才放开手,半边膀子有点麻,因为握着陈凝的时候,他不敢乱动,说起来都是活该。
这时观众们纷纷站起来,往外走,季野晃了晃发麻的膀子,等那股麻劲过去后,才引着陈凝踩着台阶往外走。
这时候灯已经开了,不用他牵着,陈凝也能看清路。
走出电影院,一抬眼,就是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人刺眼。
路边正好有卖冰棍的,季野就走过去,掏钱准备给陈凝买冰棍。
他站在路边等着,这时从影院里出来两个年轻女孩,其中一个人碰了下她身边的同伴,说:
“文文,你看,那不是季野吗?”
“走,咱们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