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凝没有硬上前挤,她只占了个缝,给那老绪诊了诊脉,又问了几句话,看了下对方的舌苔,就往旁边退了退。
她没急着说话,那老者倒是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他之前一直没说话,这时却突然看着陈凝说道:“这位小同志,你觉得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经常抽筋,有的大夫说我这是缺钙。我补钙虽然有用,但有时候还是会犯,你来说说这病能治吗?”
谢振兴也说:“小陈大夫,崔同志很随和的,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好了。”
陈凝并没有急着说话,她看了眼吕大夫,便跟那老者说:“领导这个病可能也涉及到全身性的阴阳两虚,像这种情况,开药要慎重一些,单纯滋阴不行,这个会伤阳气。单纯补阳也不行,这会耗伤本就不足的阴液。所以谨慎起见,我打算跟吕大夫一起讨论下,领导不急的话,就稍等一等。”
那老者惊讶地又看了她一眼,不说别的,只伸了伸手,说:“行,我不急,你们先商量吧。”
第182章
谢振兴看得出来, 陈凝不是不知道这个病怎么治,她应该是不想把其他大夫展示医术的机会都给挡住了。
他明白,但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安静地站在姓崔的老者身边,看着陈凝回头小声跟吕大夫说话。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吕大夫就过来问崔老:“崔同志,你平时是不是一受凉就容易抽筋?日常怕冷吗?”
崔老点头:“对, 我这几年挺怕冷的,平时就是一受凉就爱抽筋。有时候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大概是跟岁数大了也有关系。”
陈凝笑着说:“是跟年龄有些关系,像您这种脚挛急的情况, 在上了年纪的人中, 是比较多见的。一般都跟您这个差不多, 怕冷, 一受凉就可能会抽筋。”
“这个病, 刚才我跟吕大夫商量了下,其实也不难治,用芍药甘草附子汤就可以。”
老者有些吃惊, 愕然道:“药方听着挺简单的, 这方子里是不是只有三味药?那这个方子有什么说头没?”
陈凝看了眼吕大夫, 吕大夫则说:“小陈大夫你口才好,这个我都听说了。我嘴笨, 不会说,还是你来解释吧。”
那些西医对这个病其实没有特别好的办法,让他们治, 那主要就是补钙。他们的长处在别的地方,某些病中医擅长, 他们的确不擅长。
因此他们没人插嘴,也都看向陈凝。
谢振兴嘴唇往上挑了挑,微微露出笑意,随后他便把那笑意敛下去,目光也投到了陈凝身上。
到了这个程度,陈凝倒也没必要再推拒下去了,她就说:“您平时怕冷,这属于阳虚的症状,又经常抽筋,这就表示□□不足,筋失濡养,所以才会经常出现抽筋的情况。我和吕大夫给您开的药方,是阴阳双补的,芍药酸敛可以养阴,附子可以助阳,这样可以阴阳双补,至于甘草,主要就是起着调和的作用。”
“您这个虽然属于阴阳两虚的情况,但是病情不算重,所以直接用这一副药方就可以治了。要是严重了,甚至达到了漏汗的程度,那开药方就不可能一方到底,需要进行分阶段治疗,会先重扶阳,接着再把重心放到补阴上。”
老者听了,便说:“听你这么说,那我这个病是真的不算严重啊。这样就好,那我放心了。”
陈凝笑着跟他讲:“放心吧,您这个真不严重。这个在同龄人中属于一种比较常见的问题,如果其他人也像您这样,因为上了年纪,又怕冷,一受凉又爱抽筋的话,那也可以用这副药来调理的。”
“像有一部分高血压病人,他的高压特别高,低压特别低,这种患者用这个药方也挺合适的。”
“当然,如果患者还有其他疾病的话,那最好还是综合考量一下,这时候就不建议自己擅自用药了,最好咨询一下医生。”
那老者却说:“可是好医生难找啊,随便找个大夫,他未必能看准,也不一定能说明白。”
这个陈凝就没办法否认了,她没说什么,那老者也没多说。
这时谢振兴问陈凝:“崔同志一会儿还得去出席会议,那这个药如果现在就煎的话,大概多久能起效?”
隔壁房间里有组委会准备好的煎药设施,很方便的,陈凝就说:“这个药见效还是挺快的。服药后半小时他这情况就能明显缓解。”
谢振兴听了,立刻让那工作人员去安排煎药的事,至于药材,组委会也按着陈凝和吕大夫开的单子准备了一些。
等待煎药的时候,有人来找谢振兴,看样子是有事,谢振兴还负责会场的维/稳工作,再怎么样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他便走了出去,留下崔老在医疗室里待着。
他走了之后,崔老话不多,随手拿起桌边的一份报纸看了起来,也没人敢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药熬好了,谢振兴也抽空赶了过来,他亲自看着崔老把药喝完,便把人扶了出去继续参会。
两个人走出医疗室之后,见走廊里暂时没别人在,谢振兴就问崔老:“舅爷,怎么样?我就跟你说小陈大夫医术很不错吧?现在您也看到了,确实不错对不对?”
那老者似笑非笑地看了几眼谢振兴,然后说:“振兴啊,你自己知不知道,自从咱爷俩这回见面,你在我面前提过几回这个小陈大夫啊?”
谢振兴眼神一闪,随后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有吗?好象没几次吧,主要是舅爷你的身体需要调理下,我觉得她的水平真不错,所以就想带你去找她看看。”
那老者摇了摇头,笑了:“你呀,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的,你心里想什么,当我这个老家伙一点都没个成算?”
“不过我跟你讲啊,这姑娘人家结婚了,你再有什么念想也白搭。听我的,还是早点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找她看病行,其他的事别惦记了,你惦记不着。”
谢振兴紧抿着唇,他的心思头一次被身边熟悉的人揭破,让他有一种被人扒了皮窥视的感觉。难道他表现得已经这么明显了吗?以至于心如枯井似的老人都能看出来他心里那点说不出口的隐秘期望?
想了想,他突然抬头跟崔老说:“舅爷,如果说将来有那么一天,小陈大夫她又是一个人了呢?”
老者没想到他陷得这么深,居然还有这样的念头,他不禁眉头紧皱,微带怒意看了眼谢振兴,斥道:“你就不怕影响了你的大好前程?”
见谢振兴一脸执拗地站着,崔老想了想,叹了口气,终于说道:“这事你先不要提了,时间长了,很多事都会淡忘的。过了这个年,我看你这个工作还是调动一下吧,临川这边,本来就只是一个踏板。”
说完这些,他没有再跟谢振兴谈下去的意思,谢振兴也不想说话,两个人就一起回了会场。崔老重新入座,谢振兴则在会场外围站着,留意着会场周围的情况。
陈凝他们一直留在医疗室里,等过了十一点半,就到了休息时间,他们这些大夫也都整理好了东西,准备接诊。
他们这一次接任务的时候,上级就跟他们交待过,这场大会来参会的很多人都来自基层,有的还是从偏远农村来的。
这些人平时不一定能有机会接受到好的医疗服务,就算身上有病,可能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所以上级希望,他们这次来执行这个任务,不只要准备好应付各种突发状况,还要为有医疗需求的基层同志们服务。
所在陈凝他们估计,到了中午休会时间,肯定会有人来他们这儿求诊的。
到了十一点三十五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有的脚步声并没有在医疗室门口停下。那些人估计是去了休息室休息。
可还是有两个人推开医疗室的门走了进来,最先推开门的人就是早上来过的拖拉机手金彩凤。她一看到陈凝就露出一副笑脸,跟她说:“小陈大夫,我现在肚子挺舒服的,一点都不疼了,你针扎得真好。”
“我给你带来了我们省的一个老乡,他这胸口有点不舒服,你能帮他看看吗?”
陈凝打量了那人一眼,见他一只手轻抚在胸口偏下一点的位置,眉头皱着,像是在忍痛,她就说:“当然没问题,我们这次来,就是为参会的同志们服务的。金姐,你就别客气了,带他进来吧。”
金彩凤见陈凝还管她叫姐,心里特别高兴。她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就跟陈凝说:“小陈大夫,今天下午散会之前,你能跟我合张影吗?大会这边有负责拍照的人,你要是同意,那我就请拍照的同志为我们俩拍张合影。”
陈凝笑了下,把手搭在那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腕上,说:“当然可以,等你有空了,带着照相师傅来找我吧。我可能没有时间离开医疗室。”
金彩凤痛快地点了下头,然后她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等陈凝结束诊脉后,才说:“小陈大夫。那你家亲戚那么少,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别的地方可能还有亲戚呢?”
陈凝怔了下,随后她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她便说:“很可能是有的,只是父母去得早,很有事我也不知道。尤其是母亲,她的事别人都不太清楚,走的又太突然,也没留下什么交待,所以我也不太知情。但我想,人都是有家有过去的,大概还是有些亲戚在的。”
“只是这世界这么大,人海茫茫,出门也不容易,上哪儿找去?”
金彩凤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的疑惑就更甚了。好在小陈大夫答应她拍照片了,等她手里有了照片,再拿去问问,大概就能知道了。
现在跟小陈大夫说太多,万一什么事都没有,不是白折腾人家大夫了?
这么想着,她就没再多说什么。而这时陈凝也给那男人做完了诊断。他的病倒也不严重,就是饮食不规律出现了胃脘疼痛,属于虚寒之证,开几副药养一养就能好。
只不过他这个病跟不良的生活习惯有关系,她就说:“你这个病现在不难治,但如果以后吃饭还是随便乱吃,没个准点不说,还经常吃生冷食物的话,这个病还会犯,而且再犯的时候可能会比现在严重。”
“所以自己在生活上也要注意一下,能准时尽量准时,能吃热乎的就别吃凉的。”
那人听了却面露难色,因为他是铁道上的巡逻工,经常要沿着铁路轨道走很远,有一段长长的路还要经过山区,路上饿了就随便对付点,怎么可能一直吃热的?
陈凝看他一脸为难,也知道有些人的工作不允许,她也就只好说:“如果实在做不到,那也尽量吧。有些病还是要靠养的。”
那人答应了,接过陈凝的药方,站了起来。
这时候陆续又有别的人进来求诊,大夫们都开始忙了起来。
金彩风见陈凝这边也来了人,就先带着那位铁路巡查员走了。
陈凝这边连续给四个人看了病,这些人跟金彩风一样,都来自于基层,而且有几个人还挺健谈的,见陈凝年轻漂亮又温和,就更爱跟她说话了,很快,众位大夫就发现,陈凝那边是最热闹的。
倒也没人嫉妒她,只觉得她这人挺有亲和力的,到哪都挺招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挺爱往她身前凑。
陈凝给第五位患者写完药方之后,医疗室的门又开了,这回谢振兴是和季深的老战友石威一起出现的。
他们俩人一起架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走了进来,在那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年纪相仿的人,那几个人中,就有上午来过的崔老。
不过这时陈凝他们也没时间特意上前跟崔老打招呼,好几个大夫站了起来,询问那位患者的情况。
石威看到陈凝,咧嘴朝她笑了下,先跟她说:“小陈,这位老同志他突发心脏病,他自己说心跳得像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样,刚才我拿表给他数了下,他这个心跳实在是太快了,一分钟都快有150下了。”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个脉博是真的太快了,是急症,肯定要赶紧处理下。
心脏病一旦发病,那就没有小事。
而陈凝略一观察。心里便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脉结代,心动悸。
她便跟其他大夫围上去,把病人扶到诊疗床上躺着。随后便有个大夫拿着听诊器放到患者胸口。
另一个大夫则脱下患者外边穿着的棉衣,露出里面的线衣。
这时陈凝就注意到,患者那件里衣随着心脏的跳动也在跳动。一耸一耸的。
这是到达了心动应衣的程度了啊,这就表明患者已是宗气大泄,需要尽快用药物改善这个状况。
但他应该还没有到心衰的程度,还不至于太危险,是可以治的。
她还没给患者把脉,崔老就特意走过来,跟陈凝说:“小陈大夫,你刚才跟吕大夫给我商量的药方效果很不错,我现在腿不抽筋了,身上发冷的情况也有所好转。”
“这位齐老,他这个病有好几年了,时不时发作一回,不如你们这次好好给他看看,看能否给他调理好。”
陈凝并没有多看他,即使没有他这番话,她也会好好看的。
她就说:“我们会尽力的,现在还是先仔细检查一下他的情况再说吧。”
第183章
陈凝和吕大夫先后给那位齐老把过脉, 老者的脉时断时续,是很明显的脉结代现象。也就是患者的脉出现间歇或终止,脉律明显不齐,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律不齐。
吕大夫这时也诊断完了,他抬头看了眼陈凝,说:“小陈大夫,他这个脉结代挺典型的, 证属阴阳两虚。”
陈凝点头,她也是这个结论。心阳不足无力鼓动脉道, 心阴亦不足导致缺乏足够的血液来充盈脉道。这两种情况都会产生脉结代,而这老者则是阴阳俱虚的类型。
但他这个类型跟陈凝刚刚诊断过的崔老还不一样, 崔老是全身性的阴阳不足, 跟年龄渐长有关。而这位齐老他的阴阳不足并非全身性问题, 而是局部性的, 为心阴心阳皆不足。这样一来, 用药时的策略就不一样了。
这种病倒也不是什么疑难杂证,陈凝和吕大夫都能处理,他们俩略一商量, 就把药方定了下来。
但在讨论到药量上, 两个人却发生了分歧。他们俩说话的声音虽然小, 可齐老身边陪伴的中年人却看了出来。那个人是齐老的秘书,平时也都陪在齐老身边的, 所以他一直关注着那两个中医大夫的反应。
谢振兴的舅爷也注意打量着吕大夫和陈凝,他自然也发现了那两个大夫似乎出现了分歧。
但两个人说话的态度都还好,只是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 这两个人似乎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不等他过问,齐老那位秘书就走到吕大夫和陈凝身边, 疑惑地问道:“两位有什么问题吗?”
吕大夫面上有点不自在,但他还是坦然说道:“我跟小陈大夫给齐老开的药方基本上是一致的,只是我们两个在药量上产生了分歧,还没有得出最后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