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家之后,就先去了村小学找宋怀民。这时候村小学考试早,学生们已经考完试了,宋怀民正在宿舍里忙着判卷子。金彩凤进来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雪,不过宋怀民并没在意这些,他只是有些意外,金彩凤突然进来,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他眼皮一跳,忽然想到,是不是陈凝要过来了?
之前陈凝跟他说过最近会过来看他爸,但具体日子还没说定。他也没想到陈凝会这么快就过来。
果然,金彩凤一进来就跟他说:“宋老师,我刚在公社那边开完会,领导跟我说,临川那边今天会有三个大夫来咱们公社进行医疗援助,到时候这些大城市的大夫会免费给咱们公社的老百姓看病呢。”
医疗援助?大城市的大夫?
这些字搅在一起,让宋怀民的心跳得快了。
金彩凤不等他问,就说:“你知道吗?小陈大夫,也就是你那个特好看的小表妹,她也会过来。那三个大夫里边就有她啊。”
宋怀民“噌”地站了起来,说:“她现在出发了吗?到哪儿了?”
金彩凤一路赶来有些渴,她也没跟宋怀民客气,自顾自地倒了杯水,连着喝了半杯,才说:“来了来了,都在路上了。”
“公社那边让我开拖拉机去路上迎他们,估计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到县城了。”
“我这不是想带你一块去嘛,所以我又往村里跑了一趟。你去不?去的话,赶紧跟我走。”
宋怀民不由分说,急急披上棉袄,就要跟金彩凤出去,临走之前又拎上那件最厚的军大衣,锁上门就随着金彩凤出了门。
紧挨着他住的知青听到动静,探出头来说:“干什么去啊?都要下雪了,还往外跑。”
没人理他,他看着转眼就不见的人影,咕哝了两声便又钻回了屋子。
宋怀民和金彩凤俩人刚走出去,就觉得这个雪下得太快了,金彩凤刚才进来时留下的脚印转眼就被埋上了。
看着那越来越厚已经深到脚踝的积雪,宋怀民皱了皱眉头,说:“这雪是不是下得太快了?他们还在半路呢,离这儿说不定多远?万一路上雪太厚,那他们的车能顺利开过来吗?”
“不行,咱们得把铁锹什么的带上,免得到时候想用的时候没工具。”
金彩凤也说:“我回家去拿吧,我再去喊几个人,让他们也跟车去。被褥棉袄也带上几件,走走,先去我家。我拿上东西,把人也喊上再走。”
两个人不再停留,踩着雪直奔金彩凤家。
而这时,陈凝他们所乘坐的汽车确实到了县城,这时县城的店铺基本都关门了,司机本来还想在半路弄点柴油呢,他日常经过这边时去的给油点却没人在,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时候开车的人极少,本来就没多少有地方能弄到油,这边既然没开门,司机也只好作罢,想着车里那些油应该是够用了。于是他继续上车,带着陈凝和石大夫他们从县城公路拐下来,向方家寨公社驶去。
这时钱大夫早就醒了,车里又没有暖气,坐时间长了,就算穿上最厚的棉大衣,也冻得难受。
他脚都冻麻了,哪还能睡得着?看了眼窗外,他忍不住说:“这雪下的真的太快了,咱们离方家寨公社还有多远啊?能顺利到地方吧?”
司机对这一片还是挺熟的,估计了一下就说:“估计还有二十多里地吧,开车也就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这还是因为地上雪太滑,我开的慢。要是没雪,那就更快了。”
石大夫听着不太远了,忙说:“你还是慢慢开吧,雪地里开快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作为临川人,石大夫也很少看到下得这么放肆的大雪,再看向车窗外漫无边际的白,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这时候他见陈凝搓着手,就说:“小陈,冷吧?再忍忍,不行就先喝几口酒。”
陈凝确实浑身发冷,她把最厚的大棉袄也穿上了,但身上还是冷得发抖。
她就拿起自己带来的那瓶白酒,往杯盖里倒了一些,喝进了肚里。白酒下肚,热气很快涌遍全身,果然暖和了不少。
“石大夫,钱大夫,你们喝点吗?”说着,陈凝要把酒瓶递过去。石大夫马上拒绝了:“我还行,先不喝了,如果实在冷得受不了,那我再跟你要。”
汽车又往前开了几里地,陈凝把手都揣到棉袄袖子里来捂手。石大夫他们的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因为太冷,就算是健谈的钱大夫都不想说话了。
现在他们庆幸的是,这一带路边的行道树保持的不错,都是几十年的大树,有这些树在,即使到处都是一片白,他们也不至于走错路。
钱大夫正庆幸着,忽然,车子一打滑,猝不及防地冲向路边的一林大树。
司机额头冒汗,拼命地转着方向盘。可是车轮积雪的影响下在打滑,即使他努力想控制住车子,最后车头还是呯地一声撞到了树干上。
一时间,几个人都有点吓懵了,谁都不敢乱动,石大夫的后脑勺在来不及防备的情况下,狠狠地撞到车厢后壁上,砸得他眼冒金星,一时半会都缓不过神来。
至于陈凝,她得感谢钱大夫,在最紧要的关头,钱大夫还记着保护这个好看的小姑娘。所以车子冲上大树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保护好自己,而是两手一伸,死死地拽住陈凝胳膊,不让她撞到车前方的挡风玻璃。
在车子撞树那一刹那,陈凝便听到钱大夫一声惨叫,脸孔全都皱成了一团,然后开始咝咝地抽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哼道:“妈呀,腰要断了!我的腿…”看他那样子,伤得真不轻。
司机这时候也吓傻了,他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他的精气神似乎都被吓没了。
这个车子是公家的财产,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回去了要怎么交待?
陈凝小心把钱大夫扶起来,扶他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坐好。然后她才赶紧问道:“钱大夫,你怎么样,除了腰疼和腿疼,还有哪里不对?”
钱大夫皱着眉摆手:“应该没别的,让我缓缓,一会儿能好点,不太严重,就是一过性的剧痛。”
陈凝倒是能治这种急性外伤,针灸就可以。但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在荒郊野外,这么冷,到处都是雪,空间又过于狭小,在这里脱衣服下针并不合适。
她点了点头,又问起石大夫的情况,石大夫只是有点皮外伤,也没有大碍。
“现在怎么办,离方家寨应该不到二十里,这车子现在是开不起来了。咱们是留在这儿等,还是步行去方家寨?”石大夫见陈凝还挺镇定的,并没有像一般的小姑娘那样被吓得六神无主,还能平静地询问他们的情况,他就很自然地跟陈凝商量起来。
陈凝看了眼车窗外,说:“外面的雪还在下,如果咱们停在这儿不动,雪只会越来越大,现在雪都没过小腿肚了,如果再下,时间长了,说不定雪深会没膝,到那时候咱们就算想走都走不到地方了。”
“我看这样,咱们几个人谁还能走路,就先往方家寨那边走。到地方了跟当地政府或者派出/所求助,看他们能不能派拖拉机过来把咱们这车拖过去。”
“不到二十里的话,少带点东西,也不算很远,现在就走,一个小时肯定到不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该差不多了。”
钱大夫这时也缓过劲来了,对于陈凝的话他也深表赞同。如果在这儿干等下去,雪越下越深,到时候再想走都很难了。那可真得是一步一个脚印,每走一步,都得把脚从雪里往外拔啊。
不去求援,难道都在这儿冻死吗?
但他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他这个腰腿是肯定走不了那么远了。他就说:“老石,要不你陪小陈大夫先去方家寨那边求援,我跟司机同志在这儿守着。这车里还有这么多物资,如果丢了,我们也没办法向上级交待,向人民交待,所以肯定得有人守着。”
司机这时终于缓过来一点,听他们这么说,他忙表态,说:“我跟钱大夫在这儿守着吧。求援的事,就拜托石大夫和小陈大夫了。”
陈凝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和贴身的背包,说:“行,那就这么定了。我跟石大夫先走,你俩在这儿等,这酒我带了两瓶,给你们留一瓶,冷的时候暖身子。”
很快,她跟石大夫两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刚下车的时候,陈凝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大概是因为她在车里坐的时间长了,脚都快冻僵了,知觉不灵。
石大夫刚开始腿也有点僵,但走了一会儿,两个人也就适应了。
这时候雪没过了小腿肚子,走路还不算太吃力。但他们每走一步,脚都得踩进深深的雪里,鞋里面早就全都是雪了。
陈凝顶着寒风走了十几分钟,身上虽然热了点,可是腿脚太冷,实在是难受,就又喝了点酒。
这回石大夫也难受,也跟着喝了点,两个人才继续往前走。
寒风呼呼地刮过,卷起积雪,把白花花的雪沫子扬得到处都是,有时候还会吹到人的脸上,打得人脸上冰凉冰凉的。
陈凝眯着眼睛,一不小心就栽进了一处积雪较深的地方,差点把脑袋都埋进去。
她挣扎着起身,脸上还粘着雪粒子。石大夫在旁边看着不忍心,再怎么说这都是个小姑娘,这么小的年纪出来遭这种大罪,怪可怜的。
他就说:“我在前边走,你在后边跟着我,牵着我袖子吧。”他也不好意思跟陈凝拉手,便想出了这么个退而求其次的主意。
陈凝身上确实有些脱力,在积雪里走路跟平地上完全不是一回事。尤其是这时候,雪比刚才还深,每走一步都要拔一下,很耗费精力。她就听了石大夫的建议,一只手保持平衡,一只手拽着石大夫袖子跟他往前走。
到后来,陈凝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了。她只知道自己脑子里像是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一样,一下一下机械地跟着石大夫往前走。石大夫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体力上有先天的优势,情况比她好点。
他也看出来陈凝快脱力了,但这时男女之间各方面都要注意,他要是把陈凝背到公社,说不定会害了陈凝的名声。所以他再不忍心,也只有忍着。
这时候,站在拖拉机后车斗里的宋怀民心急如焚,他扒着扶手,努力向往处的公路看去。可他怎么看都看不到有汽车的影子,只看到成片漫无边际的白。
金彩凤开的拖拉机底盘很高,轮胎又高又大,这种车在这么深的雪地里开起来问题倒是不大,可普通的汽车在这种雪路上开,是很容易出事或者抛锚的。半天不见那车的影子,别说宋怀民着急,连开拖拉机的金彩凤都急得不行。
但她是开车的,再急也得稳住,不然全车的人都得跟着她赔命。所以她只能按捺下心里的不安,尽量加快速度向县城方向开。
她有点后悔,要是早点从公社出来就好了,或许现在都能接到人了。
只是现在她再后悔也没办法,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小陈大夫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拖拉车又开了十几分钟,这时宋怀民终于发现,前方似乎有两个黑点,在移动,在慢慢变大。
拖拉车又开出一段,他便认了出来,那是两个在雪里挣扎着往前走的人。
车斗里有个汉子眼尖,也看到了那俩人,高声喊道:“你们看,那有俩人,身上还背着包,是不是咱们要接的人?”
金彩凤这时已经认出了后边那个娇小的人影,即使她穿着厚厚的棉袄。她也能从身形看得出来,那是个女孩子。
这种时候,还有哪个女孩子会出现在这种冰天雪地里的野外?肯定就是那位小陈大夫了。
看他们这个情形,车子果然是出事了。
金彩凤闷不吭声地握紧方向盘,等车子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她就扬声喊道:“小陈大夫,是你吗?俺们来接你了,金姐和你哥来接你了~~”
喊完一遍,她怕对面听不见,又喊了两遍,车上有个汉子也帮着喊话。很快他们就发现,那两个人影定住了身形,往他们这边看过来。之后,后面那个穿着大棉袄扎着围脖的人就高高地扬起手臂,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宋怀民看到那个不断挥手的人影,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刹那间似乎都要停止了跳动。
一种深深的悸动自他胸中涌去,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
陈凝今天之所以会在野外遇险,就是因为她想来看他爸,这份心意,像热带的风拂进他心里,吹得他又难过又窝心。
轰隆隆的拖拉机声终于停了下来,车子在距离陈凝和石大夫有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下。
宋怀民一下子从车斗里跳下去,滑到雪里,差点摔了一跟头。不过他马上就站了起来,抱着大衣就奔到陈凝面前。
陈凝看到金彩凤和宋怀民出现在面前,原来支撑她的那股力量就像忽然消失了一样。她扁了下嘴,跟宋怀民说:“哥,我好累,快走不动了。”
说着,她身子一歪,几乎摔倒在雪地里。
宋怀民急忙伸出手,兜住她的腰,把她托住,鼻头发酸地说:“没事了,我们来接你了。”
这时金彩凤也说:“对对,咱们来接你了,你跟金姐回家,没事了,别害怕。”
陈凝冻得脸都发青了,她吸了吸鼻子,点了下头,说:“嗯,我没事,我就是没力气了,又累又冷。”
金彩凤忙说:“好好,金姐都知道,现在我就送你们回家。”
可陈凝还记得在原地等候的钱大夫和司机呢,如果没人去救他们,让他们在路上过夜的话,他们俩都能冻死。
喘了会儿气,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她就说:“不行啊金姐,你们能不能再往前赶赶?我们的车还在路上,离这边有五六里地。司机和一位大夫也在车上呢,时间长了他们俩也受不了。”
这一下金彩凤就有点为难了,她想快点送陈凝回去。这要是去拖车的话,陈凝在外边时间长了还不得冻坏了?
宋怀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正左右为难着,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
很快,众人就看到不远处的公路上有一辆绿色军用吉普车正朝着这边开过来。
宋怀民和金彩凤等人都有点惊讶,不知道这辆吉普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宋怀民用自己的大衣又给陈凝包了一层,免得她冻坏了。然后他便看到,吉普车开到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很快有两个身穿绿色军装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前边那人身材高大,看上去二十八九岁,长得颇有几分威严。
金彩凤更糊涂了,看样子这俩人是想跟他们搭话吧?
可他们也不认识对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