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家出来,走到半路,雨势忽然大起来。豆大的雨点不断砸到身上,等他到家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湿了。
看样子这场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下来,季野忙回了房间,拉开抽屉,打算把蜡烛都准备好。
这时期各地电量都供应不足,晚上经常停电。下雨时线路更容易出现故障,停电的可能性就更大。
拉开抽屉后,他才发现,整根的蜡就只剩一根了,还有一小截没烧完的蜡烛头。
他奶奶那儿有老式油灯,老人家用惯那个,倒不需要他送蜡。
可楼上陈凝那里,应该是没有蜡的。趁着天还不太黑,他忙拿了那一整根蜡,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陈凝的房间虚掩着,他轻轻敲了两下门,陈凝就让他进去。
季野打开门,就看到陈凝坐在桌前,面前的桌面上摊着一本笔记,看着像是她带来的医案。
听到动静,陈凝往门口看了一眼,立刻发现,季野穿的衬衫都湿了。他的衣服贴在身上,呈现出半透明的效果,把他劲瘦有力的身/材显露了出来。
陈凝不由多看了几眼,心道他是真有本钱。脸长得好,身/材也这么棒,难怪有女孩打他的主意?
赶紧住脑!你在瞎想什么?
陈凝及时叫停了自己走偏的思维,说:“下雨了,你才回来啊?你身上都湿了,先去换衣服吧,有事等换完衣服再说。”
季野注意到了陈凝刚才奇怪的眼神,他也不确定陈凝心里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想到白天的事,他往里走了几步,将那蜡烛放到桌上,在旁边又放了两盒火柴:“平时就经常停电,下雨天更容易停,这蜡放你这儿,免得停电了你这屋没亮光。”
陈凝答应了,仍催他去换衣服,季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抿了抿唇,观察着陈凝的神色,说:
“我刚从高跃翔家里回来,他跟我说了今天中午在第一百货的事,我也知道高跃娟她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们说的不是真的,我跟于文文都不怎么熟,就算没有你,我跟她也不可能。”
陈凝见他湿着身子,也要在这儿先把这事儿解释清楚,至少这个态度让她心里有几分舒坦。
她就站起来,催着季野往外走:“行,这事我信你,你赶紧下去拿毛巾擦擦,换身干衣服,别感冒了。”
季野退了两步,快到门口才转身离开。
他出去之后,就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灯忽然就灭了,果然停电了。
蜡烛和火柴就在手边放着,陈凝很快点着蜡烛,往桌面上滴了一点蜡液,将蜡烛粘住,之后继续看医案。
胡大夫和陈老大夫的医案都很不错,能被他们记录下来的,都是他们从医生涯中遇到的有特点、典型或难治的病例,陈凝看得很入神。等她听到钟声响起的时候,抬头一看,已经快九点了。
她拿起蜡烛,借着烛光,轻轻走下楼梯,准备洗漱一下,回头再看一会儿书,十一点钟再睡觉。
经过季野房间的时候,她看到那房间里暗暗的,虽然有一点亮光,可那亮度太小了,不像是点了蜡。
她就举着蜡烛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季野换了短袖圆领白背心和干净的军绿长裤,手里拿着一个三节铝制老式手电铜走了出来。
陈凝:……
她怔了片刻,看了眼屋内,发现季野的床头上放着一本书,她不禁指着那手电筒说:“你就用电筒看书啊?没蜡了?”
季野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最近忘买了,剩一根你用着吧,我用这个就行,明天我再买几包。”
陈凝揉了揉额头,看见季野眼里的一点红血丝,说:“你以前就经常熬夜吧,再用电筒那点光,时间长了眼睛就更难受了。”
“你几点睡觉?要是一时半会不睡的话,那你收拾点东西,去我房间,一起用蜡吧。”
“我最早得十一二点睡吧,我去你那儿合适吗?”季野完全没想到陈凝会这么说,他心跳得怦怦怦的,心里再度涌起那股酸酸涨涨的感觉。
陈凝白了他一眼,说:“你要觉得不合适就别去,我是请你去看书,不是别的。你都把唯一的蜡让给我了,我给你腾点地方总没问题吧。”
季野:“…我去,你等我收拾一下。”
说着,他回身从书架上抽了两本书,又把床/上那一本捞在手中,跟着陈凝去了楼上她的房间。
陈凝房间的书桌也不大,她拽了一把凳子给季野,让他坐在自己斜对面。两人各据一角,将蜡烛安在中间,地方多少还是有点拥挤的。
季野坐下的时候,陈凝已经面容沉静地看起医案来,他忙静了静心,也翻开自己的书。
两个人都低头,谁也没说话,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不时传来。
陈凝看得挺投入的,不时拿起钢笔在一本空白笔记上做记录。
季野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发现她写的字于娟秀之中带着锋骨,一看就是练过字的。
他心里多少有些奇怪,总觉得陈凝的样子跟她那个成长环境不搭。
因为书桌小,两个人离得很近,胳膊都快挨上了。
季野屏着心神,努力抵制着身边那股若有似无的气味。那味道是从陈凝身上散发出来的,很淡,却清晰地存在着,总让季野想到院子里的茉莉花。陈凝自己可能意识不到,可季野却闻的清清楚楚。
蜡烛的光虽比手电筒要强,可那烛光也不稳定,时亮时暗还会晃动。陈凝用的时间长了,就感到眼睛酸涩,她就抬手揉了揉眼睛,不小心碰掉了桌面上放着的钢笔。
她忙弯腰去脸,因为钢笔滚到了桌面下,她弯腰幅度大了点,就露出一小截纤细白晳的腰身
她起身的时候,胳膊撞到了季野的腿,季野顺势拉了她一把,把她捞了起来。
陈凝刚想说声谢谢,就感到身子一歪,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从她腰身上环过来,拢住她的小腹。
她的后背也撞到了季野坚实的身上,陈凝不由挣扎了一下,用胳膊肘去撞季野的小腹,说:“你干什么,松手!”
季野非但不松手,另一只手也大胆地环过来,将陈凝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怀里。
“陈凝……”热气拂过陈凝的颈项,他身体微微颤抖着,说:“让我抱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我不做别的,你别害怕。”
他留着板寸的头耷拉着靠在陈凝头顶,温顺地一下下蹭着,身上的皮肤烫得陈凝也热起来。
第31章
陈凝后背贴在季野的胸膛上, 能听到他急剧的心跳声。在一刹那间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不自禁地加重了呼吸。
季野捕捉到了她的反应,这反应像是给他的情绪加了催化剂, 让他身上更热了几分。他圈着陈凝的手不由用力,像是要把陈凝圈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股欢喜和愉悦的情绪从头涌到脚,使他整个人似乎处于微醺的状态。
陈凝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失态的反应,暗自自嘲, 男/色也是色,她这也算是为美色所惑啊!
咬了下嘴唇, 陈凝让自己冷静下来。考虑到两个人很快就要结婚的关系和季野血气方刚的年龄,陈凝没把他推开。不过她后肘还是撞了下季野, 说:“不许过分啊。”
季野感受到她的默许, 乖顺地“嗯”了一声, 果然没有再出格的举动。只是一直圈着她, 将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传到陈凝的背上。
外面风雨更大了一些, 雨丝打在窗上,再顺着玻璃流下,在黑夜与风雨的包围中, 暖融融的烛光给这小小的房间洇染出格外温馨安宁的气氛。季野的头蹭着陈凝的发顶, 温柔中夹带着小心翼翼, 竟让陈凝联想到她以前养过的那只大金毛、很乖很粘人的大金毛。
…她及时收回了这乱七八糟的联想,让季野又抱了一会儿, 手伸向后,推了他一把。
季野这才收回手,转过身去, 提起窗台下边的竹编水壶,给自己和陈凝各倒了一杯白开水。他仰头将自己那杯水一饮而尽, 这才抬头瞥了陈凝一眼,脸上还有点赧然。
陈凝也觉得嘴里发干,就喝了半杯。之后坐了回去,看了眼季野,带着点嗔怪的神情,说:“说好了让你来看书的,还不快点坐下?”
季野笑了下,抿着唇坐回自己的凳子上。过了一会儿,总算把注意力放到了书本上,开始在旁边的草纸上画图。
直到钟声连续响起,季野才放下笔,站了起来:“十一点了,赶紧睡吧,明早七点左右我陪你去三院。”
陈凝送他离开,自己也跟着下楼,简单洗漱之后就睡了。
次日早七点,两人站在候车棚下等了二十多分钟,总算等来一辆长长的公交车。那车好象不堪负重一般,慢悠悠地晃过来,不等车停稳,等候在车站的人就蜂拥而上,都想抢先上车。
因为天热,车厢里充斥着汗味和一些特别的体味,让人闻起来不大舒服。两个人站稳脚后,季野说:“我忙起来没时间陪你去三院,你自己天天坐车太费劲了。所以自行车必须得买,你别想那么多,给你买你就骑。”
陈凝环视周围,看到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和中年妇女,她知道自己真挤不过这些人。她也担心,天天这么挤车,谁知道哪天会碰到咸猪手?她就放弃了那点不好意思的想法,说:“行,你给我买我就骑。”
季野见她终于痛快答应,面上露出点笑意,竟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跟我见外干什么?”
陈凝把他的手拨拉开:“别闹,把我头发弄乱了。”
季野笑着把车窗开大,挡着人群,将她圈在车窗旁边能吹到风的位置。直到陈凝下车进了三院大门,他才离开。
陈凝知道他请了几天假,单位里又堆了不少事。这一回去,说不定又得熬夜赶进度。
进医院后,陈凝上了门诊大楼四楼。四楼除了他们上课用的小会议室,还有消化科和呼吸科诊室和办公室。
她到的时候,小会议室里已经来了十几个人。这些人大多数是三十四岁的样子,有两个看着年轻点,可能不到三十岁。不过她也不确定,毕竟有些人长得面嫩。
小会议室里摆着一排排椅子,椅子前边有伸出来的带抽屉的搁板,正好可以用来放书和笔记。很多椅背上贴着号码,号码数字从1到20。陈凝就知道了,这个高级培训班的学员有20个人。
她是最后一个参加考核的,号码是20,她就走到最后一排最右边,坐了下来。
她刚进来,就有人注意到了她。刚开始那些人以为她是医院的护士,等她坐下来,有几个人的视线就投了过去,看上去对她的身份都挺好奇。
陈凝朝那些人淡淡微笑了一下,便掏出笔记本和笔,做出一副准备上课的样子。
有几个人看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围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陈凝无意中听到了几句:
“老窝乡的赵根水怎么没来?他也来参加过考核,我以为他能来呢,你们谁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四十岁左右、长相敦实的男人问。
“他来不了了,说是考核不合格,就算来了也跟不上课程。大夫建议他去县里或者公社举办的初级班学习。”
“怎么会?老赵他当赤脚大夫有七八年了,他怎么就不合格了?”问话的人是个女人。看上去有三十多,长脸,大概是经常风吹日晒,皮肤略微有些粗糙。但她眼睛挺大的,还黑亮有神。
她说话时看了眼坐在最后排边上的陈凝,面上有些不忿。
另一个人朝着陈凝的方向呶了呶嘴,小声说:“听说大夫是觉得赵根水文化水平太低,会跟不上课程。你们说老赵都不能来,那小姑娘她怎么就能来?”
“她才多大?再怎么也不能跟老赵比吧?谁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走后门了吧?”
陈凝:……算了,她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好了。
有个人充当起和事佬,说:“行了行了,快上课了,都赶紧回去坐着。上课的大夫一会儿就到,让他看见咱们这些人乱糟糟的,该有意见了。”
说完这些,他又警告道:“都认真学着点,别给咱们这些赤脚大夫丢脸。大夫说了,半个月考核一次,要是成绩太差,会被清退的。三个月后还要大考,到时候不及格不给发结业证,那不白学了吗?”
他这一番警告很有效,那几个人全都缩了缩脖子,内心紧张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陈凝注意到,会议室里的学员似乎分成好几派。刚才凑一起小声说话的人皮肤普遍要黑一些、粗糙一些,可能是从临川市辖下各个公社选拔上来的赤脚大夫。因为他们常年行走于田间地头和各个村子,皮肤难免要比坐办公室的人粗粝点。
其他学员有的可能是从城市的基层医疗单位来的,他们没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这些人表现得相对矜持一些,个别人的神态里还流露出些优越感。
大概弄清楚了这些人的成员组成情况,陈凝就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这时距离八点就只差三分钟了,她坐位旁边那位19号还没到。
正想着,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男青年就从门口冲了进来,他呼吸粗重,看着像是跑上来的。
扫视一圈,他发现了贴着19号的椅子。
长出一口气,他“嗵”地一声,坐在陈凝旁边,一边抬手扇风一边自说自话:“可算赶上了,好险。”
缓了缓,他注意到,坐在他旁边的是个长相清甜可人的小妹妹。他就来了兴趣,转头就跟陈凝说话:
“小姑娘,你也是来这儿参加培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