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英见到这个人,微微皱眉,并没说什么。
那中年大夫走到办公桌前,在病人旁边坐下,淡淡地扫视了一圈仍在对患者进行望闻问切诊断的学员们,透出些不耐烦来。
低下头,他翻开病历,一页一页翻看着病人的情况。大概四五分钟后,他把病历合上,沉思了一下,跟彭英说:“彭大夫,不好意思,我觉得这位患者应该不适合你们中医介入。”
“根据诊断,病人患的是急性肝炎,这种病如果治疗及时的话,预后相对是比较好的。”
“你们中医我觉得更适合治慢性病,像这位病人的情况,如果你们坚持要介入的话,我怕情况会变的更复杂。”
“如果病人由急性转为慢性,甚至渐进成肝硬化,那就会增加治疗的难度了。”
他这一连串话说下来,那病人也有些慌了。这时陈凝给他诊完脉,手还没来得及抽开,病人就收回手腕,担心地问那中年大夫:“那我这病是不是得赶紧治?要怎么治?”
“怎么治得等做完详细检查之后才能定。”中年大夫淡淡地说完,看了眼彭英,示意他给个反应。
现场的气氛很快僵了下来。彭英这辈子见过太多风浪,倒没什么反应。
他知道这中年大夫突然发难,应该是因他而起,因为两人以前在一起共事时,曾发生过一些矛盾。
但他暂时不打算帮那些学员们解决这个困境。毕竟都是成年人,先看看他们能不能解决吧。
于是他仍坐在那里,像没听见一样,只扫了孟红岩和陈凝等人一眼,示意他们自己想办法。
培训班的学员们都有点懵,以前就算有些医生护士对他们态度比较淡,可也没有这么直接赶人的。
这事都是事先说好的,哪能说变卦就变卦?就算这大夫觉得不适合,也不应该这么当众落人面子。
别说培训班的人惊讶莫名,就连肝胆科那几个旁听的大夫都觉得不妥。
他们科室要是真这么直接把人赶走,就太不好听了,阎大夫怎么会这么做?
一个大夫想到许士航对那女学员的心意,他就在许士航身后捅了一下,虽然没说话,许士航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科室里不工作的时候,素常慵懒,也懒得管闲事。可今天这事他就不乐意了。
彭英见许士航似乎想要说话,但他并不想让许士航插手。他就赶在许士航前边,跟孟红岩说:“你和陈凝说说,为什么这位病人需要我们中医介入?”
“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那咱们就走吧。”
学员们听了,都有点担心地看向孟红岩和陈凝。
经过近一个半月的学习,孟红岩和陈凝已经隐隐成为他们这个培训班中唯二的领头人物。大家有什么拿不准的,都愿意听听他们的意见。
连林三木和魏志刚对他们俩都比较信服,更不用提别人了。
所以,如果他们俩都说不出理由的话,那他们这些学员就只有灰溜溜走人了。这要是传出去,可太不好听了。
孟红岩与陈凝对视一眼,陈凝示意孟红岩先说。
孟红岩就轻咳一声,说:“我看过病人的病历,也对病人进行了问诊,得知病人有十几年的头痛史。在屡次求医无效的情况下,曾连续服用了几年的对乙酰氨基酚来进行止痛。”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陈凝,陈凝就接着说道:“我也了解到,病人近两年曾进行过抗结核治疗,服用利福平、异烟肼等抗结核药物长达一年的时间,这些药物对于肝肾的损伤都是比较严重的,与对乙酰氨基酚等药一样,都伤害了肝脏。”
中年医生怔了下,心想这些情况病历上根本就没有,这些人怎么知道的?
他下意识看了眼病人,见那人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他心里就有些不安起来。
孟红岩又说:“除此以外,病人也有其他药物服用史,这些情况并未记录在病历上,是我们刚才通过问诊问出来的。所以我刚才和小陈等几位学员商量了一下,认为病人这种情况,仅接受西医治疗的话,恐怕很难收到理想的效果。下边的小陈你来说说。”
陈凝也不推托,流畅地说:“我们一致认为,患者患上急性肝炎的原因不是病毒感染,也不是长期饮酒,因为他没有酗酒史,而是因为药物中毒导致的。”
“像他这种情况,即使给他治好了急性肝炎,但没有治好头疼及其他疾病的话,病人以后在无法忍受痛苦的时候,还是很有可能会大量服用伤肝药物,这样就很可能再次导致肝脏受累。”
“所以我们建议是中医介入,对病人进入整体治疗。”
“前期是尽快阻断急性肝炎的进程,这个治疗过程,其实不算太复杂,甚至不需要像慢性肝炎或肝硬化等病那样来进行分型辩证。我们有现成的方剂,重点要注意,这一阶段不可补脾滋阴,以免助长湿热,影响治疗效果。”
“等急性肝炎得到有效治疗后,就要对病人的身体情况进行整体考量,重新拟订方剂了,这方面可能就需要我们的老师介入。”
陈凝的话一说完,培训班的学员们就知道这事儿稳了,那中年大夫没有理由再赶他们走了。
小陈这个人,身量不大,可她身上却似乎带着大大的能量!没来由的让人信服。
她不只弹起琴来有千军万马的效果,就连身处争端中心的时候,也能以自己的实力,四两拨千金地化解掉困境。
这时候别说是其他学员,就连毕芳这种傲骄的人,对于陈凝都提不起轻视和不满之意了。
几个旁听的肝胆科大夫也听得心情激荡,心想这小姑娘可真了不得,难怪他们科的许士航都被她给吸引了。
这姑娘值得!
中年大夫脸色阴晴不定,他虽不能完全听懂那些中医词汇,可大概意思他还是懂的。这事得怪他急了,他过于着急,想给彭英一个下马威,想让彭英在他手下那些学员面前没面儿。
所以他事先没有对病人的情况进行全面了解,只凭着病历上记载的简单内容就下了判断。
哪知道病人之前并没有提及那一大堆药物服用史,谁能想到中医科那帮学员的诊断会做得那么细,倒让他当场下不来台。
彭英虽对这中年阎大夫不满,可也不想当着学员的面跟阎大夫斗法,就率先破开这尴尬局面,说:“现在我这些学员可以继续接下来的实习了吗?”
肝胆科的那几个大夫也在场,正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许士航往他这边瞥过来的时候,眼神比平时更冷了几分。阎大夫心里虽气不过,可他也明白,再僵持下去,只能让人认为他无理取闹,无故为难那些中医学员了
毕竟,那些人给出了合适的理由,他再坚持下去,就师出无名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说:“既然这样,那你们就继续,我还有病人要处理,我先出去一下。”
彭英淡淡地看着他走出病房,示意学员们继续之前的探讨。
阎大夫走出病房的时候,脸色很差,暗道晦气。
正想回办公室坐会消消气,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阎大夫,等一下,有事想跟你聊聊。”
回头时,阎大夫就看到许士航不疾不徐地朝着他走近。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想跟他说什么。
说起来,许士航在他们科室总是拽拽得,跟个大爷似的,阎大夫也是听说这姓许的大夫好象跟院领导有关系,所以他平时也就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并不会轻易得罪许士航。
这时这姓许的叫住他,到底是要说什么?
第52章
“许大夫, 你找我有事?”阎大夫话说的客气。
许士航慢悠悠走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说:“离医院两里地有个珠林巷,珠林巷25号院里住着个寡妇, 她儿子的模样跟你挺像,那人你认识?”
这几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蹦出来,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阎大夫心上。
他听得心惊腿软,脸上血色消退, 露出苍白的一张圆脸。
他牙关有些抖,战战兢兢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咱, 咱都是同事,可不敢开这玩笑, 好端端的, 我哪能认识什么寡妇?”
许士航扯了下嘴角, 说:“我信不信不重要, 重要的得是你老婆信。”
这句话终于给了阎大夫致命一击, 他神色仓惶,扫视四周,生怕有人把这几句对话听了去。
如果这事传出去他就完蛋了。他是靠着他老婆进的城, 再进的医院。要是让他老婆知道他在外边勾搭上了一个寡妇, 还有了孩子, 肯定不会让他好过。
这,这个许士航, 他怎么能知道这种事?阎大夫惊恐的看着许士航,忽然觉得这平时慵懒的年轻人有点可怕。
“许大夫,小许, 咱俩平时无怨无仇的,我, 我也没坑过你,你,你能不能给哥个面子,别把这事说出去。”
见许士航冷冷的,他忙表态:“小许,你想让我干什么,你说一声,我一定尽力。”
许士航这才冷哼一声,说:“不需要你干什么,只要你夹着尾巴做人,老实点,别搞事,当好你的大夫,别让我听说你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就,就这样……
阎大夫虽然心里不舒服,可觉得这条件也不难做到,不就是不搞事,好好当大夫吗,这个他行啊。
他还想再确认一下,就说:“就这些,没了?”
许士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不过他没再回诊室,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找出之前没写完的病历,伏在桌子上开始写。
二十分钟后,那几个跟他一起去诊室旁观的大夫陆续回来了,拽他去看热闹的大夫也很年轻,见他破天荒地勤快起来,还没去看那小陈姑娘,就觉得怪怪的。
他走过来拍了下许士航,说:“怎么忽然写起病历来了,你平时不都丢给别人干吗?”
“我乐意写,管那么宽呢?”许士航看样子不打算理他。
那年轻大夫又说:“一会培训班的人还在咱们科实习,你还去不去看?”
许士航毫不犹豫的说:“不用上班了?去什么去,下午一会我去查房。”
年轻人见他脾气不对,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连小陈姑娘都不想去看了,奇怪……
这一天临近放学的时候,彭英单独把陈凝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一走,会议室里的学员们就议论开了:“彭大夫是不是想让小陈留在三院?”有人小声跟身边的人议论。
那人连忙“嘘”了一声,说:“小点声,万一要留下的是魏志刚或者别人呢?还有曹小慧和毕芳说不定也有机会。”
那人自以为说话声音小,其实还是有人听到了,毕竟议论的人也不止他们两个。
众人正说着悄悄话,毕芳忽然不冷不热的说:“说话就说话,别带我,我不会留三院,还回原单位。”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搭理别人了。这一个多月的学习,毕芳慢慢也看明白了,想在三院当大夫,要独立面对各种各样的病人,有复杂的有危险的,她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足够的信心,之前的争胜之心也就淡了。
孟红岩才从彭英那儿出来不一会儿,他没说话,魏志刚发现不少人把眼神落在他身上,他也不得不出来表态了,他说:“我也不会留在三院,结业了我去临市,父母在那边,年纪大了,要人照顾。”
曹小慧一直低着头,没吱声,众人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也没好明着问她。
陈凝刚进办公室,彭英就招呼她坐下,直截了当地说:“小陈,咱们这个班,一转眼也开了一个多月了。经过这一阶段的学习,班里成员的情况,我们也都基本了解了。”
“你大概也知道,我们三院有两个留院名额,这个名额第一个就是孟红岩。孟红岩那边我已经跟他谈过,他同意留院,下个月就会开始办理各种手续。等课程结业,他就能来医院上班。”
陈凝早就预料到这一点,她知道彭英还有下文,就安静地听着。
彭英果然接着说:“还有一个名额,我们打算给你,这个院领导都是比较赞成的。但是,因为你年龄太小,又没有足够的工作经验,医院方面没办法直接让你像孟红岩一样当大夫。估计是让你挂在某个中医专家手下当助手,等你资历和经验差不多到了,才可能让你独立坐诊。”
“当然了,你这个助手也是有工资的,大概相当于主治医的百分之六七十吧。”
说完后,彭英留意到陈凝面上似有迟疑之色,就说:“你是怎么想的?”
陈凝想了想,抬头说:“我当助手的话,没有处方权吧?最短需要当几年能转坐诊医生?”
彭英大概明白了陈凝的想法,他就解释道:“助手没有直接处方权,这是肯定的,得需要别的医生签字才行。至于时间,我觉得这个时间再短也不会少于三年。我们医院这边,以前招收的女大夫,最年轻的也有25岁,中医就没招过三十岁以下的。”
陈凝明白了,医院能让她当两年助手再转成坐诊大夫,已经是很破例了。她再要求什么,院方可能会觉得她要求太多。
彭英见她没吱声,就又解释了一下,说:“小陈,我知道你很有天分,但你要理解下医院的难处。你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院方如果对你过于优待,提拔太快,是有可能引起非议的,到时候最受害的有可能是你本人。像我们现在这个决定,已经是争取之后的结果了,我们是很重视你这个人才的。”
陈凝表示理解,但她没有直接给出回复,只说:“我能考虑一下吗?”
彭英怔了下,然后说:“当然可以,给你十天左右的考虑时间,如果你打算放弃这个机会,我们再找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