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副厂长想着陈凝既然能把这纸给他,大概是有几分把握的吧。
他就上前几步,把那纸交到老领导手里,说:“袁哥,这药方是小陈大夫给开的,她说既然来了,总要开个方子。至于用不用,你们可以自己决定。”
林专家这时正疑惑着,听到邢副厂长这么说,也想了起来,刚才那女孩身边好象也有个药箱,难道说她也是个大夫?
想到这一点,他眼神就往陈凝写的纸上飘过去,这一看,他就怔住了。
小便短赤,心烦气燥…木旺乘土……
这下,他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这个医理他并非不知道,只是觉得病人症状过于明显,每天都是清早腹泻,因此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就是五更泻。
而事实上,病人得的病跟五更泻恰恰是南辕北辙!错了呀!
这一想,他什么明白了,要怪还要怪他太自信,而病人性子又焦躁,多问几句就烦,他就简单问了几句,没多问。
如果问诊能做得详细些,他也不至于会漏过这么多线索。
再一个,病人的脉相他给诊断成细脉,这个脉相跟肝旺的弦脉差别很小,是很容易弄错的,还是马虎了啊!
林专家脸色变了几变,想了想,问袁姐:“之前大夫给你开过四神丸,我都问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既然找我,就不该隐瞒这些情况。”
“医生确实有误诊的情况,这个谁也不能保证,不过下回如果你们再请人,还希望你们能禀持着诚恳的态度。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着,他迈开腿径直往外走,看样子也很不高兴。
袁姐也一脸不服地指着他的背影,说:“哎,你说这人,怎么这样?还专家呢?”
邢副厂长微微低下头,没接话,心想这袁姐果然不好相处。他以前也只是听说,但没想到本人会这么暴燥。早知道这样,他不逞这个能好了。现在好了,里外不是人说得就是他。
这时袁姐的哥哥手里还拿着陈凝写的纸,看完之后,他也不确定药方能不能用,但他知道这上边写的药袁姐没用过。
他就转头问邢副厂长:“老邢,你说这方子能用吗?”
邢副厂长摊了下手,说:“老领导,您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呢嘛?我也不是大夫,我不知道啊。这就是小陈大夫留下的,你们觉得能用那就用。不放心就不用。”
第95章
袁姐一时没了主意, 看了她哥一眼。邢副厂长不想再掺合这事儿,就说:“老领导,袁姐, 这事儿你们要拿不准的话,就再找别的大夫看看。”
袁姐大哥想了下,然后说:“我听说六院最厉害的中医黎大夫出差刚回来,要不明天我去找他问问。”
邢副厂长只认识几个六院的西医大夫, 对中医并不熟,也不知道这位黎大夫是不是真的厉害。不过他不想再出什么主意, 就提出了告辞。
第二天一大早,黎东方照常到六院中医科上班, 一路上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 到了开诊时间, 他这边也开始了叫号。
刚看完五个患者, 六院韩院长就带着袁哥和袁姐走了进来。
不等黎东方站起来, 韩院长就笑着介绍道:“黎大夫,这是我家亲戚,麻烦你帮忙看看她这病要不要紧, 怎么治?先前她在西医那边治过了, 但没治好, 又找了几个中医,吃了药也没效果。你是咱们医院水平最高的中医, 还是你来看看吧。”
黎东方一向不爱客套,听韩院长介绍完,只客气地点了下头, 就让袁哥袁姐先把病历拿出来。
袁姐本来不爱出来,想让她哥把黎大夫请到家里去的。但袁哥跟他说了, 这位黎大夫没那么好说话,请不来,她也只好到医院来求诊了。
黎东方接过病历,放到一边,给袁姐把脉。
这时候他注意到病历里夹着的一张纸,那纸上的字迹他看着十分眼熟。
出于好奇,他把那张纸抽了出来,定睛一看,更加觉得眼熟了,略一思索,他就问袁哥:“这纸上写的处方是谁写的?是不是之前请过的大夫写的?”
袁哥点了下头,不知道黎东方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药方不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昨天幸亏没急着让袁姐按着这个方子抓药。
这么想着,袁姐就说:“这是昨天一个朋友帮忙请的女大夫开的方子,那女大夫特别年轻,最多二十。我也不知道她这方子开得对不对?也没敢用,黎大夫,还是您帮我看看吧。”
黎东方眉头皱了下,神色不明地看了眼袁姐,没说什么。但他也没把那纸放回去,竟放到他手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给袁姐诊断之后,黎东方直接了当地说:“你这病容易误诊成五更泻,实际上并不是。所以前医用的四神丸是不对证的。”
袁姐兄妹俩一怔,心想果然是这样,怪不得他们之前吃了药也不见效。
要是陈凝跟他们说这样的话,他们不一定会信,可这话是黎东方说的,他们连想都不想就信了。
袁姐马上追问道:“那是怎么回事,病因在哪儿?”
黎东方把刚才他拿过来的那张纸推过去,说:“这病跟你肝火太盛有关。肝火过盛则肝木乘土亦甚,这就会导致体内气机升降失常,长期腹泻只是一种症状。另外肝木克土,影响气机宣发,从而影响到精微物质的输布,这也会间接导致你浑身乏力。”
“至于具体治法,其实之前给你们看病的小姑娘已经给出了相当不错的答案。”
说着,他扬了扬刚才拿过来的那张纸,说:“这纸上的药方配伍精当,真接用这个药方就可以了,不需要我再给你们开方。”
袁姐兄妹俩顿时目瞪口呆,而韩院长则好奇了,他想了想,说:“老黎,你前两个月要介绍一个学员到咱们医院,说是给你当助理。当时你说这小姑娘特别厉害,已经达到了单独坐诊的水平。就是岁数太小,所以先让她当助手过渡下。那小姑娘……不会就是她吧?”说话间,韩院长抬手敲了敲桌面上的那张纸。
黎东方笑着点头,说:“对,就是她!这丫头,当初我让她到咱们医院来先当个助理,她还不愿意。依我看啊,她就是想独立执业,不愿意给我这个老头子当助手,人家要自己开方子!你看看,她这方子开的,真不错啊。”
袁姐兄妹俩被他们说糊涂了,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怎么回事。
这时他们又听韩院长说:“老黎,有个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听普外的大夫说的。”
听他这么一说,黎东方有了兴趣,他觉得韩院长说的事是跟陈凝有关的,他就问:“普外?那边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吗?”
韩院长说:“当然有啊,普外那边昨天早上接诊了一个腹主动脉瘤的患者,那患者是轧钢厂的,轧钢厂离青风社区医院很近,那个患者刚开始去的也是青风社区医院,找的大夫就是你那个姓陈的女学员。”
“结果怎么着,你猜?”
因为黎东方是六院的知名大夫,韩院长跟他说话也很亲近,说到这里还跟黎东方卖了个关子。
黎东方正急着听下文呢,忙催道:“院长,我出差半个月了,这才回来,我哪儿猜得出来?你可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韩院长这才道:“结果小陈大夫给那患者把脉查体之后,直接告诉他到大医院做进一步的详细检查,看看是不是腹主动脉瘤!”
黎东方:……
过了一会儿,他才错愕地说:“这个病,可真没那么好确诊啊,就算咱们医院这边用上仪器拍片子,也得好好研究研究,排除各种可能才行。”
说到这儿,他搓搓手,脸上有些懊恼,说:“我当初就想把人要过来,你们当领导的就觉得她岁数太小,直接当医生不合适。现在好了,人家真当上大夫了,干得还挺好的,就是不在咱们医院,哎……”
韩院长也觉得放过这个人才挺可惜的,关键是这小姑娘还这么年轻,再等上几年,那水平肯定更厉害。
如果当初她来了六院,那他们六院中医科真的是多了一个极有潜力的人才。
两个人正惋惜着,袁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都认识小陈大夫,她很厉害吗?”
韩院长顿了一下,说:“认识,小陈以前在三院那边上过高级中医培训班,因为培训班老师不够,咱们院的黎大夫被借调了过去,所以黎大夫跟她很熟。可以这么说,小陈大夫是黎大夫最得意的弟子。”
“当初小陈大夫结业的时候,咱们六院就想把她要过来的。可惜小姑娘有主意,没过来,自己去了社区医院。”
以韩院长的身份,他原本不至于对一个小大夫这么熟。这主要还是黎东方太欣赏陈凝,跟他提过好几次,而陈凝又这么年轻,自然更让人印象深刻。
这时黎东方也说:“没错,小陈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也最努力的年轻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啊。”
他一脸又欣慰又惋惜的神情,看得袁姐兄妹俩怪不是滋味的。
看着桌面上那张纸,袁哥突然觉得昨天他们真是慢待了那小姑娘。
没过多久,他们俩从医院里出来,袁姐说:“哥,你说这事怎么办,回头要不要找下小陈大夫?”
袁哥想了想,说:“得去一下,我找小邢帮忙说和下,昨天咱们做得不太周到,临走时连谢礼都没给人拿上。这次的事不办利索,下次再想找人就不太好说话了。”
说到这儿,他又劝袁姐:“刚才我听大夫那意思,你这病跟你脾气也有关系。你呀,现在也五十出头了,不是小孩,脾气该收敛也收敛一下,以后我这当大哥的走了,还有多少人能一直护着你?”
袁姐闷声说:“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兄妹俩商议一番,在六院按陈凝开的方子抓了药,回家之后就把药熬上了。
至于袁哥,回家安顿好之后,就专程去了一趟印刷厂,想找邢副厂长,但邢副厂长当天去了区里开会,没在厂子里,他只好给邢副厂长留了个条子,自己先回家了。
……
季野又连着上了两天班,在单位的时候,他还抽空把陈凝要送给彭英的印章给刻好了,这次临走之前,他也带上了那枚印章。
回家路上,他还买了点苹果和桔子。一路骑车到大院门口,正好碰上肖林也下班回家。
肖林瞅了一眼他车把上挂的水果就乐了,说:“哥,你这都是给小陈买的吧?你自己就没有吃水果的习惯,咱奶也不吃这种酸的东西,除了小陈没别人了,我说你现在还挺知道疼媳妇的。”
季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跟他并肩往里走。肖林就又说:“今天我爸单位给发了几条大鱼,都是水库里捞出来的,新鲜着呢,你带小陈来我家一起吃个饭吧。”
“我妈说我总去你家蹭饭吃,跟要饭的一样,让我也请你去吃几顿。你这回要是不去,我回家没法交待。”
季野就说:“我回去看看吧,她要是还没吃,我就带她去。”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
走到半路时,他们就见到路边有三个中老年妇女站在一起聊天,原本他并不在意,可走得稍微近了一点,他和肖林都听到了陈凝的名字。
“哎,我告诉你们,昨天晚上我下班的时候,看着季野那小媳妇跟一个小伙在一块骑车,俩人离得还挺近。那小伙长得还挺好看,眼睛大大的,个也高。他一直把那小陈送到咱们这个院门口,还在门口看了老半天。”
“哎,你们说这小媳妇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季野老不回家,她就……”
后边的声音太低,季野没听到,但凭着她们几个凑在一起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季野也知道,从他和陈凝相亲开始,大院里就不时有人说三道四,以刚才那个老太太最过分。
两个人推车走得近了,那几个老太太也听到了声音,回头一看居然是季野和肖林,几个人忙噤了声,你看我我看你,准备转身走人。
季野却叫住了她们,冷声说道:“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们议论陈凝,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听到,别怪我不客气。”
听他这么说,有个老太太不太服气,说:“我们说什么了?我们说的是实话啊。昨天我确实看着一个小伙跟你媳妇一起回家,还有说有笑,并肩骑车回来的,许他们做还不许人说了?”
季野冷笑道:“那是我爱人收的徒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以为谁都像某些人那样心里龌龊?满脑子男盗女娼吗?”
季野以前对这些老人虽然敬而远之,但也没跟这些人起过冲突,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尖锐的语言来指责这些人。
那几个老太太愣了片刻,随即有个人满脸通红,指着季野质问:“你说谁心思龌龊?你骂谁呢啊?娶个农村媳妇还了不起了……”
她本来还想跟季野说:小心人家哪天在外边偷汉子,给你戴绿帽!
但她也是头一次看到季野这样冷厉的表情,这句话竟没敢说出口。真说出来她怕季野会不管不顾地打她。
这时肖林也听不下去了,他踹了下车蹬,把车子放好,走过来指着那老太太说:“我说边老太太,你当初想把你侄女介绍给我野哥,我野哥没看上。怎么着,记恨上了?上这儿来添堵来了?”
“我今儿告诉你,一天到晚别胡咧咧,再跟我在这儿造谣生事,回头别怪我不客气。”
肖林在所里上班,平时管的事挺杂的,边老太太有个儿子又不争气,没少惹事生非。肖林这一说,她还真怕肖林找她儿子的麻烦。她也有点怕把季野惹急了,这才萎了下来,恨恨地瞪了肖林了季野一眼,转身走了。
等这些人一走,肖林就拍了拍季野肩膀,说:“哥,你别生气了,这些老东西就这样,老了一天没事干,吃饱撑的。我知道这帮人也没少在背后议论我,说我现在是咱们大院最大的光棍,再过几年要是还找不着媳妇,那就是个老光棍了,还说我说不定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
“这帮人烦是烦,你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总不能把他们打死吧?打不死你就管不住他们那张嘴,反正哪儿都是这种人,你就当他们放屁得了。”
说话间,两个人也走到了肖林家门口,肖林先进院,季野则直接推车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他就听到屋里有人在踩缝纫机。
那声音轻快又有节奏,听在季野耳中,竟像音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