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许青梨应该并不是针对他,但这确实是温峤舟第一次发现,有人能够屏蔽他的异能。
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但在这一刻,温峤舟头皮是真的有点发麻。
不愧是许青梨。
总是在出其不意给他惊喜。
温峤舟端起水杯喝了好几口水,才冷静下来,再次去看许青梨。
许青梨心无旁骛地在吃饭,好像根本没听到他那句话,更看不出内心的崩溃。
温峤舟微微一笑,伸长手臂,夹了块远处的排骨,放到许青梨碗里,然后才抬头扫了希音一眼。
希音本来还没死心,察觉到他的视线一抬头,脊背忽地一寒——他看似轻飘飘的一眼,却像一道闪着寒光的利刃,划过她皮肤时甚至有真实的刺痛感。
从来没接触过这么可怕的眼神,希音一下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仓皇低下头。
后面没人再找事,一顿饭总算是正常吃完。
许青梨飞快起身,帮忙收拾碗筷。
温峤舟也想帮忙,却被小叶子他们几个抢着干了,客气地将他挤到一边。
无奈,温峤舟只得来到院子里。
之前许青梨和孩子们画的画已经干了许多,被太阳一晒,颜色发生了一点变化。尤其是许青梨画的游乐园,更加鲜亮,真是漂亮极了。
她一定对颜料也有研究,这不是巧合,是她调色的时候就想好了露在外面的画,必定要经受风吹日晒,所以要提前做预防。
可能没有人发现这一点,但她依然认认真真做了。
就像这幅画,也有隐藏的惊喜。
除了每一个元素,都是小朋友们的梦想,那些游乐设备里,还都坐有人。乍一看只是简单的小人,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些小人也不是随手瞎画的,而是对应了现在福利院的每一个孩子。
许青梨的观察力真的是一绝,她只是跟每个孩子单独说了几句话,就马上抓到他们最鲜明的特点并且记下来,还将这些与他们各自的爱好联系到一起。
只不过小人实在mini,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之前大家都没注意到这个点,温峤舟也是这会儿细看才发现的。
他都能想象,等他们离开后的某一天,或者是某个对画画产生了兴趣的孩子来观摩许青梨这幅画,或者只是某个孩子路过时多看了一眼,突然发现一个惊天秘密:“我竟然在画里!”
然后别的孩子也都在画里发现了自己。
那一刻,对孩子们来说,一定是巨大的惊喜吧?
温峤舟现在都能脑补出那画面,想想就很美好。
“帅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温峤舟回过头,看到是刚才在桌上为难许青梨的那个姑娘。
他神色微冷,淡淡扫了她一眼。
【阳光下看更帅了,MD,他为什么眼瞎喜欢许青梨啊?】
【那个死丫头到底哪里好?】
【一定是被骗了,我要揭穿她!我没有的她也不能有!】
温峤舟很快移开视线,只当做不知道她在叫谁,毕竟他名字也不叫“帅哥”。
自从能看到许青梨的内心世界后,他对别人内心的弹幕也宽容了许多。谁还没点阴暗面呢?只要不伤害他在意的人就行。但是他也真的是越来越不爱看其他人内心的弹幕了,尤其是这种无能狂怒、充满负能量的。
希音显然没有自己已经惹人嫌了的自觉,直接贴到温峤舟身边,说:“听说这画是许青梨画的?还挺好看。”
没想到她会夸许青梨,温峤舟知道她没安好心,但只要是夸许青梨的,他都乐得应她一声:“嗯。”
“梨宝变化实在太大了,跟以前真的判若两人。”希音感叹一句,“她以前可只会鬼画符,现在竟然能画这么漂亮的画;以前一个土包子,现在光鲜亮丽……她甚至连名字都改了,我一开始在电视上看到的时候,还真没认出她来。对了,你知道她以前叫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温峤舟暂时没顾得上去想许青梨怎么只会“鬼画符”,随口问道:“叫什么?”
他对许青梨的从前都很好奇的,知道希音不怀好意,但他自有分辨真伪的办法,所以并不担心她撒谎。
“我们星星福利院出来的孩子,都姓‘国’。”希音说,“许青梨以前也姓‘国’,可能是怕人知道她是孤儿吧,从这里一出去,就迫不及待改了姓,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姓许。”
她的本意,是想暗示许青梨没有感恩之心,是个虚伪的人。
谁知道温峤舟听了后却道:“可能是怕某些不想联系的人阴魂不散?”
希音:“……”
这是在骂她?
“七哥。”清亮的女声适时出现。
两人回头一看,许青梨就站在身后,刚才的对话,显然她已经听到了。
但她表情很平静,连小人都很淡定,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有一根卷曲的呆毛在轻轻飘来飘去,飘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境。
“你好了?”温峤舟不再管希音,大步朝许青梨走过去,“现在有空吗?”
“有。”许青梨也不想让他跟希音待太久,“有事吗?”
希音现在应该还不认识温峤舟,要是让她发现他的身份,只怕会搞事。
她并不想将温峤舟拖入这些奇怪的纠葛里。
希音这名字是韩妈妈帮忙取的,来自“大音希声”。
她当初被遗弃在福利院,是因为不会说话,连医院也查不出原因。
但她当时已经快五岁了,有记忆,甚至比同龄孩子更记事。被父母遗弃这件事,让希音对这个世界的恶意很重。尤其是正常的孩子,她都不喜欢。
她认为,是因为有正常孩子的存在,才凸显了她的不正常。假如全世界的孩子都不正常,就没有人遗弃残疾孩子了。
而原主,是福利院为数不多的正常孩子之一。
希音讨厌原主,原主也不喜欢希音,因为工作人员总说那些残疾孩子很可怜,让她让着他们。原主觉得,断胳膊断腿的也就罢了,只是不会说话又不耽误干活,为什么要让着她?
两人差不多大,又被安排睡一张床,互相看不顺眼,矛盾自然就很多。
后来韩妈妈帮希音搞了个偏方,死马当作活马医,也不知道是偏方真的有用,还是希音本来就没毛病,只是比别人说话晚,反正是慢慢竟然会说话了。
但两人的矛盾并没有因为都成为“正常人”而化解,竞争反而更加激烈——争院长妈妈的偏爱,争谁的人缘好,争一切资源。
最严重的一次,希音差点用碎碗片划破原主的脸。
那一次,韩妈妈对希音非常失望,严厉斥责了她,福利院的孩子很多也都对她渐渐疏远。
希音不认为是自己错,只觉得一切都是原主的错,两人关系更加糟糕。
到了可以独立生活的年纪,两位姑娘都选择了早早离开福利院。
刚才许青梨才从韩妈妈那里得知,希音这些年也从来没回过福利院,今年回来,可能是冲她来的——据蓉蓉说,希音是在前段时间许青梨参演了温氏宣传片,并且上热搜后,才主动联系她,向她打听许青梨在娱乐圈的情况。
蓉蓉有听力障碍,从小就不爱跟人扎堆,跟两人关系都一般。
她跟的艺人和许青梨也不熟,自然无从奉告。
但希音并没有放弃,听说她每年都会回福利院,便非要跟她一起回来。
蓉蓉猜她是回来找许青梨黑历史的,但没想到会直接碰上许青梨本人。
现在许青梨就希望温峤舟有事情要做,赶紧离开福利院。
温峤舟看着她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有点震惊。
他没想到刚才小人还一派岁月静好,转眼间,画面就变成了回忆。他之前也看过一次许青梨回忆中的画面,轻易分辨出不同。
回忆里的许青梨跟希音几乎一直在冲突,有一次两人争吵中打翻了翻完,希音竟然直接抓起一块碎瓷片,就去扎许青梨的脸。幸好许青梨动作快,用胳膊挡了下,胳膊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因为人小,那道口子就越发显得狰狞。
温峤舟都看得心脏一阵不舒服,扭头看了希音一眼。
这一眼比之前餐桌上那一眼要凌厉许多,利箭般直直射进她眼底,像是已经看穿她心底最不堪的一面,甚至想直接挖出来晒在太阳底下。
希音整个人一僵,甚至不由自主微微有点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许青梨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问道。
“没什么。”温峤舟不动声色平复呼吸,努力保持镇定,“我想去附近走走,你能陪我吗?”
许青梨想着他是为了白思蕊的事情来的,在他的视觉里,她小时候也住这里,说不定能提供一点帮助。她自然不好拒绝,答应下来。
两人去跟韩妈妈告别,然后和小叶子他们打了声招呼,沿着福利院门口的马路往前走去。
这边地势偏僻,这个时间外面几乎看不到人,倒不用担心被偷拍。
“22年前,我也刚出生。”许青梨见温峤舟不说话,便主动道,“虽然那时候已经住这里了,但确实没什么印象,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长大一点后,偶尔也听说过一些对面医院曾经发生的事情,你要是知道什么线索,可能我能想起点什么。”
温峤舟现在早把白思蕊的事情抛到脑后了,这会儿满脑子都在琢磨她小时候被扎那一下,闻言想了想,问她:“你是为什么被遗弃?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这没什么,我从小就没跟在父母身边生活,所以并不会觉得有多难受。”许青梨说,“只是我确实不知道答案,身体还算健康,可能……因为是个女孩吧。”
福利院大部分是残疾人,剩下小部分里的大部分,又都是女孩。正常的男孩、甚至残疾不那么严重的男孩,基本都会被收养。
温峤舟顿了顿,又问:“在福利院的日子,不好过吧?”
“其实还好 ,我们运气好,遇到韩妈妈。”许青梨说起福利院,话比平时要多一些,“她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就比如最简单的取名字,她都非常用心。希音是因为她那时候不会说话,韩妈妈想要告诉她没有声音才是最大的声音,想要她不自卑;比如蓉蓉,是因为她被遗弃的时候,身旁放了一朵木芙蓉花,还有一封道尽无奈的长信,也承诺以后有能力了会再来认回孩子。虽然遗弃孩子的父母都不值得原谅,但蓉蓉是为数不多被遗弃时,父母愿意留下一丝信息的。韩妈妈说,人都有无奈,能够知道自己的来处,总归是份念想。”
“那你的名字呢?”温峤舟忍不住问,“有什么含义?”
“韩妈妈捡到我的时候,梨树刚开始挂果。她抱着我走过刚才院子里那棵梨树,我随手摘了颗果子下来。”许青梨忍不住想笑,“韩妈妈说,那么小一个人,力气倒是不小。对福利院的孩子,其实不止是福利院,应该对所有孩子和家长来说,身体健康便是最幸福的事情,她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象征,便叫我青梨了。”
“韩妈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温峤舟也忍不住这样道。
“是的。”许青梨点点头,想到之前希音说的那些话,犹豫了一下,到底不希望他误会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还是加了一句,“所以后来我虽然改了姓,但是舍不得改名。进娱乐圈的时候,淼淼姐说我名字有点土,想让我改个洋气的艺名,我也舍不得。”
温峤舟听她提到“改姓”这件事,以为她在介意刚才的事情,扭头看了她一眼。
却看到Q版小青梨上蹿下跳,头发都飞了起来,手里还挥舞着一条大红色的绸带,似乎是拼命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她身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气泡,每一个都是:【快点问我为什么改姓!】
温峤舟本来心情有点沉重,见状一下就轻松了许多,差点被她逗笑。
明明表现出来的是乖巧又安静,内心戏丰富得要命,这要是对着其他人,谁能看到?
也就他能看到。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温峤舟心情更加舒畅了,顺着她的意思说:“之前听说过,以前的福利院都是统一的姓——‘祖’、‘国’、‘党’之类的,但是现在好像已经不让这样给孩子们取姓了?”
“是的。”许青梨很开心他能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我们那时候都姓国,但是离开福利院的时候,韩妈妈跟我们说,可以改成自己喜欢的姓名。我很感激福利院对我的照顾,也不觉得姓‘国’有什么不好。但是,当时我对自己许下了一个承诺,想要坚定信念,就改姓‘许’,保留了原来的名字。我想,记住一个地方一个人,靠的应该不仅仅是姓什么叫什么。”
“你说得对,你也做得很好。”温峤舟本来就不觉得改姓是忘恩负义的表现,一时好奇,跟着问道,“不过,你许下了什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