艹!
凭什么啊!
一个普通研究员,凭什么过了二十年还这么年轻啊?他又没有玩家属性加持,康维国印象里的季淮安应该是个常年蜗居研究所,脸色苍白,碎发盖住额头戴着高度近视眼镜,不修边幅身体瘦弱年过四十的中年白斩鸡。
就算社会地位高又怎么样,研究所有钱又怎么样。四十岁,啧,给他女人都提不起枪。
哪像他,龙精虎猛的。
康维国觉得自己属于厚积薄发的类型,学生时期他是妥妥的负面素材,可如今再看昔日那些同伴同学,十个里面八个没他混得好,剩下两个钱比他多又怎么样,还不是没他年轻,没他身体好。
一直以来,康维国都引以为傲。
但今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酸成柠檬,自惭形秽。
怎么会有人从小帅到大,学习成绩好,如今地位成就也高到能插手玩家事务,二十年还不变老的?
这公平吗?!
康维国心里难受得要命,但又不想承认,只好挤出一个笑,试图扯一些别的分散注意力。
他思来想去,近段时间除了意外碰上赵如眉外,也没别的大事发生,索性闲聊说:“我前段时间碰上如眉了,年轻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我差点没认出来,你跟她见面了吗?”
康维国觉得这两人关系虽然瞧着不算亲近,但好歹也是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就算隔了近二十年没再碰面过,有儿时情谊,勉强也能展开话题。
‘小安!我回来啦!’
康维国这话一落,季淮安步伐顿住,一道甜得发腻经过刻意模仿的嗓音仿佛又在耳畔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雀跃与惊喜还有羞涩,好似下一秒就会从身后抱住他——
“砰——”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变故等人反应过来,康维国的身体已经从沾着血的墙壁滑落,他下意识蜷缩着身体五官扭曲痛苦,大脑又痛又晕,别说思考,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
“哒、”
“哒、”
“哒、”
一只行军靴踩在康维国头上,血液顺着他后脑勺的伤口流在地面,只要稍加用力,就能将这颗脑袋踩爆。
季淮安脸色阴沉得可怕,盯着康维国看了两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詹旭鸿,理智勉强拴着疯狂,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浓烈杀意,仿佛下一秒就会失控,“你们,又开始了是吧?”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这让人窒息的杀意令詹旭鸿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开始,开始什么?已经过去很多年的记忆被眼下危机所激活,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特安局那场牵涉甚广的大换血。
原因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因为前任大领导的自作聪明。
那时候的詹旭鸿地位低,接触不到太深的东西。领导交代什么,他就去做,去找,在十多年前,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从十几亿人口里,筛查一个人。确切来说,是筛查一个长得漂亮气质还让人舒服的年轻女生。
同一张面孔,在一个小县城里可能找不到相似的。但放眼全国,再特别不说完全相似,七成相似总能找出几十上百个来。为了不遗漏,只要有七成相似,詹旭鸿都会打报告交上去。
连续几年,递上去的报告没有一万也有七千,他觉得自己跟专案组的其它成员已经把全国翻了个遍。偏偏这个立项还没叫停,经费更是连年增加,均分足以让散布各地上千名专案组成员成为身家上亿的富翁。
大抵是十二年前,詹旭鸿终于找到一个长相相似到肉眼看不出任何区别,除了年纪对不上,其余简直就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女生,他非常激动地递交了报告。
甚至觉得这回应该能结束了吧?
但长达几个月毫无动静,詹旭鸿以为又失败了。时隔两年左右,他的领导忽然带着他前往z市,与跟照片上女生相似,不,或者说就是照片本人的女生首次碰面。
她温柔知意,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令人心生好感。
领导让詹旭鸿充当司机,带这个女生前往一个地址,他没有多问就照办了。
z市有一块地皮被栅栏圈起,从外面看像是森林公园,实则里面另有乾坤。
各色花圃与蔷薇庭院,蔚蓝湖泊与天鹅,白毛骏马在散步,颇具童心的城堡与星星路灯和森林动物们的蘑菇房,这里是连幻想都构建不出的精致与别具一格。
据佣人说这里的主人还没回来,他跟女生被邀请到别墅里等待。
女生对这些颇有童趣与梦幻感的东西总是格外喜爱,她请求佣人带自己四处逛逛。这一去就是几个小时,佣人说女生困了,便让她在客房里睡着了。
那天傍晚是詹旭鸿跟季淮安第一次见面,面对看起来比他年轻的青年,詹旭鸿局促地进行了自我介绍,带女生过来只是顺路,他还有领导交代的其它事要请青年处理。
青年虽然态度冷淡,但并不倨傲,他递出去的文件都得到了认真批注。
在青年垂眸忙碌时,詹旭鸿看见女生出来。她面带温柔微笑,调皮地伸手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后慢慢地,就像情侣之间的小情趣一般靠近青年,嗓音甜甜说着‘小安,我回来啦!’,张开双臂拥住了他。
青年密长睫毛颤了颤,呈现一种失而复得不敢置信的迷茫,詹旭鸿也被女生的欣喜笑意感染,在他觉得这会是一个洒满狗粮的甜蜜收尾时,青年抬起了手,像是要回抱她。
可下一刻,女生的脖颈发出脆响。
意外、困惑、无措……
当时的心情与此时此刻重合,只是当时承受青年怒火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前任领导与大领导们。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久到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淡忘了,以为没事了。
直到今日,
猛然听到赵如眉这个名字——
詹旭鸿不知道要记得多深刻才能做出这么快的反应,他恍然发觉自己的十年,只是十年。
而青年的十年,却是3650个日夜。
“相似的人,很多,很多,他肯定是认错人了……”詹旭鸿张着嘴看着血流了一地,眼睛上翻疑似要不行的康维国,艰涩说:“十年前搜查就终止了,这种愚蠢错误我们决不会犯第二次。季局,他快死了,先喊救护车吧。”
季淮安抬起脚,看都没看地上的人,径直走出了这间沟通室。
等人离开,詹旭鸿才抓了抓衣服领口,身体渐渐松弛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看着只剩出气的康维国,他又火急燎燎联系医院大领导派救护车过来,开始扫尾。
看守所有医生值班,一声招呼他们就提着医药箱冲过来进行紧急止血,确认接送季淮安的车已经离开,詹旭鸿给监控室的人打了个电话。
待在监控室里因为这变故大气不敢喘的众人接到电话,不约而同放松下来,用权限开始删除替换这段监控。
等康维国被送去z市三甲医院的icu进行紧急抢救,该清理的痕迹都清理完毕,时间已经过去20分钟。
詹旭鸿坐在看守所的办公室椅子上,忍受着被冷汗浸湿衣物的凉意,靠着椅背放空了一会思绪,直到医院那边又打电话过来,说康维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肋骨断裂跟头颅创伤至少要恢复半年。
虽然撞傻的概率很小,但不是没有。
“我知道了,你们好好照顾他,我这边很快会安排转院疗养。”詹旭鸿说罢,又问了句:“人醒着吗?”
“没呢,打了麻药,还在昏迷。恢复好的话,应该明天晚上吧。”对方说。
“好。”
詹旭鸿应了声挂断电话,这记忆一旦翻出去,想要再塞回去就难了。他心里想着事,嘴唇却无声念着那串熟得不能再熟悉的数字。
在搜查的那段岁月里,他们最常做的事就是每个人每天守着上万个公共摄像头进行人脸筛查。这些筛查不用一直盯着,只需看结果,而一有闲暇,守着电脑的詹旭鸿总会点进公民身份信息网,查找那一串身份码。
但失踪人口的字标总是挂在名字后面,他试着抠都抠不下来。
其实二十年过去了,除了玩家,又怎么会有人永远保持年轻,那张照片已经过时了。但就算是玩家,也该出现吧?怎么可能长达二十年不接触现代社会。
专案组经费充足找得入魔的那几年,连国外都找过,就是找不到人。
詹旭鸿想归想,手却诚实地打开了电脑,看着需要填入开机密码的窗口,他抬头看向门口,一把年纪的老所长老老实实报了密码。
“我又不吃人,进来坐吧。”詹旭鸿边输密码边说。
老所长进来找了个凳子坐在较远的位置,公民身份信息网也需要密码,詹旭鸿试了三个常用的,第三个蒙对了,他轻车熟路点开查询页面,手指在数字键盘上敲击了十来下。
查询一点,出现了詹旭鸿很久没见过的加载标识。
“网有点慢,你们z市政府是不是没钱?”詹旭鸿等待近四秒还没得到结果,看向老所长随意问。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与暗示有点多,老所长想着想着把自己吓到了,正谨慎琢磨着该如何回答时,詹旭鸿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神色凝滞了。
失踪,没了。
詹旭鸿盯着看了片刻,多次确认没有输错身份码,直到手心冒出细汗才缓慢移动鼠标,点进这条信息里。
真的出现了?
还是说系统出现了故障?
詹旭鸿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像站在了绞刑台上,等待着更新后的信息呈现,对他进行审判。究竟是又一次的失败,还是新的转机……
或许是之前习惯了失望,当更为年轻却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詹旭鸿罕见爆了句粗。
老所长吓得差点站起来。
看到这个更新后的照片,詹旭鸿甚至有种季淮安的话是对的,又有人想打他的主意了。以他的地位跟权势,那可不是生在罗马那么简单。
但不对啊……
当初参与这项专案的负责人要么还没刑满,要么坟头草都三米高了,仅剩下那么一小撮被放过,也已经泯然众人,他们根本没机会去接触其它势力再培养一个冒牌货。
詹旭鸿想起z市那座森林童话被炸毁推平的场景,心底憋得难受。
他用近乎苛刻的目光浏览着解除失踪人口的理由,结果发现没有理由,就这么换上一张新照片就可以了。没有血检报告,没有面谈档案。
詹旭鸿怀揣着z市或许要清洗一下的想法,离开电脑联系特安局让下属用内部网查了下,结果被告知这个身份码的血检报告被隐藏了,且这份资料是由特管局人员经手的。
詹旭鸿:???
等等,这回怎么感觉是来真的?
詹旭鸿换了个场所开始查康维国的行踪,一直忙到傍晚六点,他呆呆地对着电脑与厚厚一沓的资料还有特管局那边的回复,整个人都懵了。
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她真的回来了,且正在参加冬科会,但是……
詹旭鸿看着面前这沓资料,心底还是不安,二十年的失踪,只靠这些东西,还不够有说服力。
必须再次血检,必须当面核验。
没事,没事,十七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一会,詹旭鸿在心底安慰紧张的自己。
黄昏红云如火。
冷静下来的季淮安看向窗外,见到了熟悉的暴发户别墅风格跟围着彩色小护栏的二层楼房,孩子的嬉戏声与大人的交谈分明近在眼前,却像隔着没有边际的海。
季淮安点开网表看着詹旭鸿发来的几十条消息,有关于康维国由危转安的,有特管局总部那边会议推辞跟待定的,还有从冬科会传来的各种待处理事务……
“明天来玩啊。”
院长妈妈笑盈盈地跟小孩告别,孤身回到寂寥的屋子里。季淮安又看了眼窗外,闭上眸子平静说:“回特管局总部。”
已经为季淮安服务快二十年的司机愣了下,他算是为数不多知道这位季局过往的人。季局从看守所回到车上说四处走走时,他还以为是来这里看望。
“一年被提醒一次得不到,已经够了。”季淮安轻声说。
人对确认无望获取的东西会自我调节转移兴趣,季淮安从不觉得自己找不到,他一直认为她只是暂时藏了起来,或许是在害羞见面后将要履行的承诺。
所以在见面前夕,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