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福利院的孩子除了季局跟那位不可说外,还有康维国,三人一直是由无儿无女的院长收养。
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后来要么被其他家庭领养,要么毕业后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与家庭。不说过节,没被收养的孩子成家后,过年能有三两个来看望院长已属不错,平时更是无甚走动。
季局当初指名让特安局关照的,除了院长还有康维国,前者是养育之恩,后者就纯粹是沾了前者的光。低调行事的讲究很大,既要给钱,又不能给得让人察觉别有预谋。
詹旭鸿当时还是个刚入社会的年轻人,他觉得没有什么比铁饭碗好了。为了方便陪院长,安排个事少钱多清闲的稳定工作给康维国,他总该满意吧。
但他低估了康维国的野心,或者说贪婪。这份工作被特安局人员用朋友名义告诉他,只得到不屑一笑,觉得工资太低。2034年的月薪七千双休有节假日,各种社会福利奖金更是拉满,一年下来轻轻松松十几万不是问题。
甚至干个十年还能分到三室一厅的房子,当然,房子这个钱是由季局掏。
康维国不乐意,他要去远方流浪,觉得自己能闯出一番新天地。
他走不要紧,可院长这边免不了担忧操心,这时间一长对身体也不好。没办法,他要闯事业那就闯吧,特安局不得不分两个人员拉着他开公司,公司账面看起来年年盈利,其实掏的都是季局的钱。
除了康维国个人分红,公司还有其他人与员工的工资福利等等……
季局这边一年支出上千万,那时候詹旭鸿有空就跟着同事感叹,康维国可真特么会投胎啊。
本来以季局能力,一年千万也就是个专利零头,只要康维国逢年过节去看望院长,这笔钱就花的不亏。
十年前那件事爆发,引发高层大清洗,境外开香槟狂欢。
在事件快要平息时,西国扯了个由头说是庆祝x月x日研发大进展,各种新闻通告铺天盖地,恨不得与全球同庆。
可这日期正是冒牌货踏入庄园的那天,西国这个举动无疑是往东夏国的高层心脏上插刀啊,连他们都难受得要命,气得要调遣舰队去打人,更别说作为当事人的季局当时受到的刺激该有多大。
西国这时有多幸灾乐祸,后来被毁了生化病毒研究所的表情就有多难看。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一把刀划在身上,就算愈合不痛了,疤还在。
寻找不可说的专案组停止,季局彻底转入幕后。季淮安的威名留在国外,而国内慢慢的没人提及。
2040年的东夏国是惊涛骇浪的一年,然而康维国与院长这边连个海啸引起的浪花都没见到,一片岁月静好。
那时詹旭鸿很庆幸,至少院长这边没出事。康维国有季局照拂与公司的特安局人员盯着,虽然素质低了点,好歹杀人放火他不敢。
詹旭鸿被提拔到前领导位置后,不止一次在心里祈祷,就这样持续下去吧,给季局留最后一点慰藉。
这样的风平浪静持续了好多年,不光詹旭鸿,就连公司里的特安局人员都变得松懈。
而意外也在这时发生了。
康维国酒驾出车祸,成了玩家。
得到这个消息詹旭鸿在汇报时都快吓死了,东夏国每年记录的玩家至少几十万,但那时候退休的还不超过一百名,康维国无疑是被判了死缓。
然而季局什么斥责诫勉都没说,只道会让特训区那边的人跟他接洽。
康维国还以为是他运气好,因祸得福不说,捡漏得了个组队道具,两个队友还实力不凡。且都觉得他有潜力,愿意跟他交朋友。
他从来不知道,他拿的人生赢家剧本靠的是院长的余荫,季局出钱出人脉。
成为玩家通过几个副本后,康维国逐渐变得自傲自负。特安局有监控他一切信息的能力,但在隐私上还是给予了一定空间的尊重,事也坏在这个上面。
詹旭鸿复盘康维国被境外势力引诱,走上歧路时发现他跟境外势力第一次接洽,是在酒店客房。
他的女伴实在太多,一天一换也毫不夸张。在发现他是玩家且热衷逛玩家论坛后,境外势力抓住了机会。在境外势力的指点下,康维国逐渐挣脱特训区玩家,为金钱低头,扑向了境外势力。
直到基层人员收网拘了他,公司的特安局人员发现康维国几天没上班,终于反应过来。
这些年詹旭鸿这边不知给他擦了不知道多少回屁股,都没跟季局知会。但这回涉外证据确凿,又是玩家犯法,他就算能把人弄出来,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再不制止,等他捅出大篓子来后果不堪设想。
但詹旭鸿没想到好好的一桩安排,康维国这张嘴还能给自己惹出祸事。
十年啊,高层大清洗后整整十年,那位不可说在特安局严防死守下,没有在季局身边出现过一次。就连国外都老实下来不敢在这个痛点上薅他虎须,康维国倒是敢于作死。
詹旭鸿当时都想杀人了。
不可说去见院长正常,通过层层上报找季局也正常,可康维国凭什么敢说这种话?!
他算哪根葱啊,能让不可说撇掉这两位先见他?
还说什么年轻得跟个小姑娘一样,二十年过去,人的样貌会变老才是正常现象,他这不是暗示又出现一个长相神似的冒牌货?詹旭鸿觉得康维国还能活着无痛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已经是季局努力克制的成果。
对于詹旭鸿解释的这个乌龙,在座大佬沉默许久才问:“你去查了没有,相似的到底是不是?”
詹旭鸿摇了摇头。
他还没见到本人,目前查到的消息就是她去了冬科会。而凌玉浮是这回冬科会事务局的副局长,虽然冬科会无法通过身份码查询,但只要有照片,她那边吩咐下去,肯定能把人找出来。
詹旭鸿匆忙赶回c市本来是打算找凌玉浮的,谁料大领导突然召开紧急会议。
失踪解除照片更新跟已上传的血检报告并不代表百分百就是真人,詹旭鸿自己失望不要紧,这要是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就告诉这些大领导,等查下来发现又是一个冒牌货,他们都这把年纪了,可经不起这种神伤。
詹旭鸿的摇头让会议厅的气氛变得沉重。
长达近两分钟的沉默过去,一头白发面容和蔼的老人才叹息开口:“小季出门得突然,但他接手的事务项目从很早开始就准备了两套方案备用。为了正是防止他自己突然离开导致运转出问题,我们只要照着方案执行就好。”
“本来这点小事没必要操劳你们辛苦过来一趟,大家平时事都忙。之前小季在,还能帮我们分担了不少,他这一走,接下来只会更忙,今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像这样碰个面。”
“明年开年有一场军区演练,外星球的资源搜集已达到预期,后续的再发射与研究需要人主持。国内片区化的城镇再改、山区开发跟填海工程要赶进度,听说西国那边的人类生命工程研究有了进展,我们也不能落下……”
老人嗓音浑厚缓慢地说着,这些都是需要长达几年甚至几十上百年的投入,由几代人传递薪火,影响深远的国家大事。
“小季在的时候,玩家这一整块事务与科技资源的接收、开发、深入研究,一年一度国际冬科会,就连跨领域的科研的问题他都能解决。我们自个儿有滤镜,国外是怎么评价他的呢,很早之前就把他称之为东夏国的壮臂。”
“咱们国家能担得起这个称呼的,要么在纸钞上印着,要么在课本上写着,要么雕了石碑矗立在最显眼的城市,就连国家墓园里因公殉职的人员,每年拜祭日都是花团锦簇,十亿人民都记得他们为国家做出的贡献。”
“但小季啊……他从来不在意这些。”老人轻缓嗓音里带着些苍凉,喃喃说:“有人求名望,有人求钱财,有人想要权势,还有人沦为肉欲奴隶。”
“但他数字账号很早之前就签订捐赠协议交由国家打理,除了他个人花销从里面扣,每年都拿5亿捐赠给各地社会福利院。只要账号里还有钱,就一直捐下去,他那些专利更是从始至终都是以国家名义登记。”
“名誉、功勋,他不在意这些东西,那一笔一笔造福十亿人民推进国家发展的功绩,那都是磨不去的。”
老人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撑起精神接着说:“正巧这回你们都在,我呢,想起草一个徽章提案,特管局不正好没局徽吗,徽章内容就用他的姓。特管局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这是应当的。”
“此外再提个淮安科研进步奖,他转让国家的那批专利收入拿一部分用作激励奖金。我知道他不在意这些,但他是国家功臣啊,外星探索,医学猛进,军工研发……连西国都酸得不得了,咳咳——”
老人忽然剧烈咳了起来,仿佛要将整个心肺咳碎。他身边的几位老友拍背的拍背,拧保温杯的拧保温杯,待他就着温水把这阵咳嗽缓过去,人却好似苍老了十几岁。
“我没事……”
老人拂开老友搀扶的手,扶着把手尽量让自己坐姿正一些,气息是掩不住的虚弱,“我这才是个口头提案,等做出来啊,还不知道要几年。我肯定是要看这两件事做出来,我才放得下心。”
“我都想啦,待小季的院长故去,我们这些人黄土半截坐在疗养院里,那时候更没人知道他了。他要是能放下开始新生活,早就放下了。那姑娘二十年过去都没个音讯,就算小概率回来,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
“等着总归还有个盼头,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他就算最后也没等到人,一个人孤零零睡去,总归不至于落得个孤坟长草,无人拜祭的下场。往后国家昌盛,年年公祭,他也得花团锦簇,热热闹闹才不算辜负。”
……
詹旭鸿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会议厅的,这么多年过去,季局给他的感觉一直很年轻,他一度觉得就算自己死了,季局说不准才刚至中年。
可詹旭鸿也忘了,季局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子无女,他活着固然有很多人需要他。一旦等记得他过往的人一个个离去,其余那些看似就在他身边,却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不会像他们这样去找他,去等他。
他们也找不着,等不到。
如今不趁能动有话语权的时候提早着手安排,等到那时,确实也已迟了。
司机喊了好几声,詹旭鸿才从有些萎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2点。他特意回c市本是要去找凌玉浮,如今终于有空,詹旭鸿却发现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人是假的,那就不汇报。
如果是真的,固然是件喜事,可一旦如今的她,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她,又该如何收场?
这种后果极为严重的不确定性让詹旭鸿生出了怯意。
*
凌晨3点的特训区比武场。
在一声声累到打呼的动静中,赵如眉关了比武场的电,于黑暗中独自盘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修真界的功法在这里没法使用,但摒弃外界动静,专注内府与灵台的窍门还是很实用的,在这种场合反而越发让赵如眉觉得天地寂静,安宁舒和。
精神上的放松让识海有所舒展与外显,这种感觉就像泡温泉,但泡着泡着,赵如眉忽然察觉有什么东西在牵动她意识,不过这点力道肯定破不开她神识屏障。
这是赵如眉回归海蓝星首次碰到意识层次的接触,这股牵动大体上机械又僵硬,但又透着一点点灵活,它没有活性,不存在是其他人在操控神识或是意识神游。
赵如眉试着撤掉些许神识,随着牵引与意识相近,她察觉到一股微弱熟悉感。
像学校里的午后阳光,也像放学路上公交车刹车与开门的声响,启动时带着一点点难闻尾气,更有种福利院无忧无虑的温馨感。
这牵引平和温馨,毫无威胁,只要她想甚至能用神识泯灭。
赵如眉选择分出一丝神识主动触碰。
就算真有危险,至多损失这点神识,几分钟就能再恢复,但这种儿时熟悉感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
神识跟牵引触碰的那一瞬间,神识就像被拽着在奔跑。
下一秒,神识融入一个躯体。
赵如眉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是感觉跟脑袋一样大的白色鱼缸,里面盛着水,还有红色金鱼在游弋。这鱼缸摆在到她肩膀高的桌子上,与其它大鱼缸隔着大约一个身位。
在大鱼缸肥肥的腰部,贴着红边白底的标签贴,赵如眉视线一扫,目光顿住了。
上面写着‘季淮安’。
“我要去杀人了。”
一道清脆的孩童嗓音在赵如眉耳畔响起。
她闻声侧头看去,看起来只比她高一点点,五官白皙稚嫩,虽然还没张开但已经可见未来清俊眉眼的小男孩垂着眸,语气平淡无起伏,像是这么干过很多次一般,将手里的鱼食提前塞到身边小姑娘的手心里。
季淮安塞完鱼食,目光落在鱼缸里游弋的金鱼上,每一个记忆片段可以持续30分钟,他很珍惜这段时间。
记忆片段里除了他外,其他人只会重复记忆中干过的事,但这已经足够了,他不需要记忆做出违反常理的回应,他想要的只是这种无人打搅,有她痕迹存在的安宁环境。
赵如眉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鱼食与穿的卡通T恤跟及膝短裤,这个小孩体验太稀奇了,她在修真界三千年就算需要易容或是伪装,也不会把自己变成小孩子。
而且这个环境,不正是福利院里吗?
时间过去太久,她记忆被磨灭了不少。如果让赵如眉自己想,她实在记不起福利院墙上贴了什么,或是桌子是新是旧,大鱼缸总数有多少个这种细节,但只要环顾四周,熟悉感扑面而来。
赵如眉试着走动,发现双腿像被钉在原地了,没法动弹。
但腿以上的活动并不影响,孩童时期的小安说了那句话后,就一直盯着鱼缸里的金鱼,对于她的张望举动完全没有察觉,就像她不存在一般。
赵如眉试着拿起一粒鱼食放进鱼缸里,金鱼在水里游弋着上浮,张嘴接住这颗鱼食。
而小男孩清澈瞳仁目不转睛注视着金鱼的活动。
赵如眉有点想问他杀什么人,多大仇,但这个世界明显不是真实的。他既知道她的存在,却又不予理会,这表明在他认知里,‘她’是不存在任何威胁与变数的。
是继续观察,还是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