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神大厦望下去，可以看见由近至远的霓虹与路灯。对比起远处一片漆黑的山脉轮廓，山神镇如同孤岛，不被外界大众所知，藏纳着数不尽的黑暗与污浊。

　　天台上的安静持续了将近十来分钟，九个由淡绿血液汇成的符号一闪一闪，如同在进行某种用途不明的仪式。

　　“砰——”

　　山神大厦某一层忽然传来爆炸巨响，银白长发铺洒在地的乌明雪失去光彩的深蓝瞳孔动了动，她看见夜空降下飘飘扬扬的雪花，有几片落在她脸上。

　　触及肌肤温度的雪花很快就化了，不冷，只是有点不适。乌明雪想抬手擦拭，但她动不了了。仿佛有无形中的锁链，将她困在中央。除了精神尚还清醒，身躯似乎已经死去。

　　“我会被冻死在这里？”

　　沉默许久的乌明雪看向站在纷扬大雪里，伸手接雪的长发少女，声线沙哑地开口。

　　“不会。”

　　赵如眉看着落入手心很快化掉的雪，语气随意，“于你而言，这场雪并不冷，甚至是温暖的。”

　　毕竟是由乌明雪这身雪妖能量激发的法阵，等到她死亡时，便是法阵消散的时候。在此之前，除了不能动弹，乌明雪比其他死亡的玩家，临死前所遭遇的痛苦几乎没有。

　　“有没有兴趣知道特管局哪些人是我们的内应。”乌明雪低笑一声，“就当是这种仁慈的回报。”

　　“没兴趣。”

　　赵如眉回答得干脆，“只要解决给钱或是威胁的人，不是内应的永远不是，是内应的也不是。”

　　乌明雪被噎了一下，的确如赵如眉所说，只要人有贪欲，背叛与出卖永远不会消失。处理背叛的人只能短暂地敲打与止损，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但很少有人能想到这一层。

　　眼药水上不成，乌明雪不再自讨没趣。这场暴雪下得急，十来分钟天台的地面已经被雪覆盖。

　　赵如眉位于护栏旁，边等行动点恢复，边看向山神大厦附近的街道。以她的视力，足以看清街上行人的表现。

　　很多人在雪中抱臂发抖，迫切地进入建筑避寒，也有人成群结队从建筑出来，往车里面钻。可不管是在自称有暖气的建筑，还是开了暖气的车里，那股渗透肌肤深入骨髓的寒冷，仍旧有增无减。

　　当这场突如其来的纷扬暴雪持续至一个半小时，地上积雪已经有大概七厘米。越往后，雪下得越急，从天台往下望去，建筑屋顶一片白茫茫，地面已经鲜少看见行人。

　　乌明雪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她眸子轻闭，就像睡着了。

　　赵如眉双臂搁置在天台边缘护墙上，她身上没什么雪，一柄黑伞凭空浮在她身侧，挡去了绝大部分雪花。

　　暴雪持续两个小时的时候，山神镇北面某一栋建筑彻夜不熄的灯光忽然暗了。这就像是一个无言信号，从北侧开始扩散，凡是亮着的东西，纷纷熄灭。

　　随着天台护墙上的灯一熄，山神镇唯一的光也灭了。

　　“叮铃——叮铃铃——”

　　空灵缥缈的铃铛声在山神镇的上空扩散，昏昏欲睡的乌明雪听到这个声音，一个激灵。

　　乌寨怨灵！

　　“去吧，这么多的能量，已经足够你们把从前受到的伤害，一笔一笔讨回来。”赵如眉对空气说。

　　“呼——呼呼——”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仿佛回应。

　　赵如眉伸手握住黑伞的伞柄，摸黑朝天台的楼梯走去。

　　听到踩踏雪花的细碎脚步声，乌明雪张了张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了。很困，强烈的困意将她意识笼罩，她甚至不觉得自己会死，或许只是太困了睡一觉。

　　等睡醒了，

　　还有很多副本挑战在等着她。

　　【玩家ID：1456362已死亡，主播视角关闭，请观众另选视角或退出本直播间。】

　　一个小时后，还留存在乌明雪视角期待着奇迹的观众无一例外收到一个弹窗提醒。本就漆黑得只能看见隐约轮廓的画面，彻底陷入黑暗。

　　他们没有等到奇迹。

　　*

　　“滴~呜~滴~呜——”

　　天际将明，赵如眉站在山神镇通往外界的大马路上，左手举着黑伞，右手拿着一部触屏手机。警笛声由远至近，最前面那辆警车里下来一个眼尾发红，神色憔悴的中年男人。

　　看着覆盖山神镇的局域积雪，中年男人之前对短信里提及暴雪现象的怀疑，在此刻已经得到落实。

　　“手机主人在哪？”中年男人盯着手持黑伞的长发少女，语气有些焦急。

　　“在山神大厦。这场暴雪让有些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则暂时被冻得昏迷过去了。人数很多，我建议你们最好喊十几组医疗队过来。”

　　赵如眉微微抬眸，黑伞后仰，呈现她的眉眼，“你们对山神集团应该已经掌握不少资料，它所做的那些恶行，我就不多说了。我之所以在这里等你们，是为了一个未了的心愿。”

　　“什么心愿？”

　　中年男人忍不住问。

　　山神镇的暴雪来得突然，就连气象局都没有检测到，而且有些人被冻死，有些人只是昏迷……这说辞实在太过古怪，更古怪的是整个镇子的人都受了影响，眼前少女却还完好站在他面前。

　　疑点太多，男人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是少女通过卧底的手机传来短信，他们才能及时赶到。

　　“我的家在这片山脉深处的一个小寨子里，目前寨里已经发展至三百多人。几十年前，山神集团盯上了愚昧落后的乌寨，以山神名义与枪械作为威胁，要求乌寨每年献上六位少女……”

　　赵如眉语气平静叙述了乌寨这几十年的遭遇，但听在奔走在前线的便衣人员耳中，无疑是晴天霹雳。个别年纪较大的便衣人员，脸色已然难看至极。

　　如果这事是真的……

　　他们对山神集团这个跨国犯罪团伙长达数年的潜伏调查取证，岂不是一个大笑话？

　　“乌寨附近属于无磁区，信号传递不出来，这几十年里只有山神集团的人在招摇撞骗，你们找不到也实属正常。我承诺过寨民们，说以后能过上好日子，这是我联系你们的主要目的。”

　　赵如眉神情坦然，在玩家眼里，乌寨与山神镇都是副本，但活在这里的人们不这么认为。

　　“你现在能带我们进去吗？”另一位便衣人员询问。

　　“可以。”

　　赵如眉目光掠过在场近三十位便衣人员，语气平和，“我只能带五个人进山。”

　　“我跟老李还有三个新人进去，你们留下。”为首的便衣人员很快下达命令。且不说无磁区的价值，光是想到三百多个人窝在穷山沟里吃不饱穿不暖，他就有种被辖区消除贫困户指标打脸的感觉。

　　这三百多人一添进来，指标别说优异，连合格都险。

　　虽说这方面不是他们的工作，但指标关乎的是大家的脸面。都这年头了，他们还能让人吃不饱穿不暖？！

　　“走吧。”

　　赵如眉看了眼五人，踩着厚雪在前面带路。

　　天边已经浮现一抹灰暗亮色，不需要路灯，也足以看清前方数米的路。

　　山神镇的雪已经停了。

　　“叮铃……叮铃铃……”

　　一阵风吹过，传来空灵的铃铛声。

　　“陈队，你有没有听到铃铛声？”五人里，一个年轻便衣问。

　　“有吗？”

　　陈队看了看周围，“没听见啊。”

　　赵如眉看了眼自己的支线任务，系统给了提醒。

　　【玩家当前支线任务[怨恨]第二阶段：捣毁山神集团，完成度已涨至95%，剩余任务时间4天17小时。】

　　怨灵们的效率很快，让乌寨与外界联系，并不是任务中的某一环。一旦支线任务完成，赵如眉就会强制脱离副本，考虑到这点，她加快了动作。

　　“你们循脚步跟上，我去做些进山准备。”赵如眉丢下这句话，踏雪而行。

　　短短数秒，背影已从五人视野消失。

　　五人：？？？

　　这是正常人能跑出来的速度？

　　[怎么只剩下5%完成度了！我以为老婆至少要在这里待两天的！]

　　[有没有分析帝出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完成度暴涨啊？]

　　[不敢自称分析帝，但主播明显是借怨灵之手，把山神集团的主要成员全部处理了。我现在只好奇主播是不是知道雪兔有后手，所以特意把人带到天台。你们还记得主播割破雪兔手掌的举动吗，结合之前山神像地洞里的法阵……我是真没想到主播居然连法阵都会布置，看起来成效斐然。]

　　[真酷！]

　　[不愧是我老婆！连boss都可以拉拢！炼狱难度也就这样嘛，叉腰.jpg]

　　[小作精、坦丁、雪兔表示很艹，并给你点了个踩。]

　　[我胆子大我先说，想看主播去闯修罗难度！主播赢了血赚，输了我们不亏，还能看到退休玩家直播还债。]

　　[别吧，修罗难度太高了，我还是希望老婆能再积攒两个副本。]

　　[催修罗难度的你们都是群假粉吧，我宁愿老婆一直在普通副本打转。迄今我见过的修罗难度，一百个人里面也就勉强活三四个的样子。]

　　[你看的那些都是强制修罗难度，水平本来就不算高。]

　　在观众就主播该不该去修罗难度副本争执时，五位便衣人员在山脚下见到了少女。

　　她晃了晃手里藤蔓，“来吧。”

　　这一趟进山之旅，注定会在五人脑海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当五人站在寨楼一侧的光秃山坡上，俯瞰这片除了山神集团外，不曾有其他外人造访的荒僻之地，年轻的便衣眸子瞪大，震撼说：“居然这么多人！这里不止三百个了吧，她还说的保守了些。”

　　“她？”

　　中年便衣看向小伙。

　　“啊？她？”

　　年轻小伙怔了下，她，是谁来着？

　　“你们……是谁啊？”

　　一群寨民簇拥着老寨长来到山坡上，略带戒备地看向五人问。

　　“我们是警察。”

　　为首的中年男人不假思索开口。

　　数十万观众注视的屏幕画面慢慢拉远，在莽莽丛山里，乌寨就像偌大沙漠里约指甲盖大小的绿洲。当镜头拉得够高时，连绵起伏的山峰已经让人分辨不出乌寨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