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娜太过激动,事情说得不清不楚的,最后还是郝建设帮她描补。翠翠听完,登时一脑门问号。
“胎记?我不确定有没有胎记,没注意看。”
梁安娜急了:“怎么会呢,不会没有的啊,只要你给她洗澡,超过十分钟,那胎记就会显现。同志,她真的没有胎记吗?”
翠翠尴尬,这问题她如何回答得上?
她就没正儿八经给虞初七洗过几次澡,洗澡的活儿全是保姆机器人干的。
但看着这个女人状若癫狂,仿佛抓着救命稻草的样子,她也不能信口开河说没有。
“……额,没给她洗那么长时间的澡。”说完,翠翠有点不自在,眼神往别处飘了飘,反问道:“除了胎记,还有别的特征吗?这个点太晚,孩子马上要困觉,我总不能拎着她再洗一次澡。”
言外之意便是叫梁安娜再等一天。
事实上,翠翠这会儿脑子乱糟糟的,还没咂摸出主意。
她面临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如果小胖妞是对方的孩子,她该怎么办?
还?还是不还。
梁安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囿于对方态度很温和,话也好像有点道理,她便不好咄咄逼人。
“虞同志,那让我见一见孩子,我相信母女间是感应的,你让我仔细看看,我一定能认出我的珠珠。她离开我时还那么小,我,求求你,让我跟孩子见一见。”
她哭得实在伤心,翠翠登时心乱如麻。
别人对她强硬反倒好了,像现在这样哭哭啼啼也不是演的,翠翠就有点没辙,“诶,诶你先别哭嘛,这不是还没确定吗?万一不是呢,你失望就罢了,我闺女也会难受的,她会以为我和她爸不要她了。”
梁安娜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可她就是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个胖团子就是自己的珠珠。
她想见到女儿的心是那样急切,一分一秒都仿佛度日如年般漫长难捱,就在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之际,章渝州突然问:“梁女士,你家的事处理好了吗?”
梁安娜愣住。
郝建设猜到章渝州要说什么,赶紧示意他打住。
章渝州看见了,却没理会,继续说道:“抱歉,我说话直接,大概也不好听,但我想弄明白一件事,如果确定孩子是珠珠,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就带她回家吗,那你家里的事处理妥当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孩子能丢第一回 ,就能丢第二回?再有一次,又该怎么办?”
梁安娜傻傻站在原地,陷入挣扎。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她压根没想过,她只想着要把女儿找回去。可想到黎家那些人,想到珠珠永远是黎家的孙女,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和黎家脱离关系,而黎容很可能再次伤害珠珠,梁安娜就非常绝望。
仿佛这是一条死胡同,不管怎么选择都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我,我不知道。”
郝建设看不下去,抓住章渝州肩膀把他往旁边一拉,质问道:“你想说什么,安娜是受害者,你现在质问她是想干嘛?是不想把孩子还回来?”
章渝州推开他,不急不躁:“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不管孩子是不是珠珠,梁女士都应该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妥当,否则珠珠二次受伤不可避免,若珠珠就是初七,我和翠翠是舍不得她回家受苦的。”
虞翠翠没想到关键时候,章渝州会顶在她前面,心间一暖。
看着黑脸的郝建设道:“没错,孩子若是找到亲生母亲,我会很高兴也不会拦着她回家。只是,我希望那个家对她来说是安全的,可靠的!希望你和这位女同志理解我的心情。”
翠翠说这话是有底气的。
不说她对小胖妞多亲力亲为多上心,至少在养的过程中她一点没抠门。
小胖妞若不是吃了她那么多好东西,能有现在的活泼聪明?好歹叫她一声妈妈,她总要确定她回到亲生父母家不受欺负,不被虐待吧。
真有下回,凭着她的好运气兴许能转危为安。
可——
为什么就要有下回呢?
梁安娜看出翠翠眼底的坚决,为母则强,她再难受也强撑着精神,“虞同志,你们的顾虑我会好好处理,只是孩子——”
“那明天……”说到一半,翠翠想起镇上到山里的距离,默默咽了回去。
她有点为难,扭头看章渝州:“这么晚了,他们真的不能在厂子里歇一晚吗?”
梁安娜也期待的看着章渝州。
她不想下山,她想离女儿近一点,再近一点。
郝建设叹气:“你看看,能安排不?”
三个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章渝州也叹息一声,“等一下。”
章渝州到保安室给老师秦正业打了电话,秦正业听到郝建设身上带着工作证,认为可以让厂办招待所通融一晚,亲自到招待所说明了情况。
“走吧,先到招待所。”
“孩子的事明天再说。”
送两人到招待所,翠翠趁梁安娜上台阶时佯装无意碰了她一下,不动声色取她的头发。
章渝州抱着小初七走在后面,看清了她的动作,但不理解这么做的用意。要知道,这时候的DNA鉴定技术还未传入华国。
“你刚刚?”章渝州捂着小初七的耳朵,轻轻问道。
翠翠迅速将梁安娜的头发塞到一个小布包里,“胎记什么的谁知道是不是就她一个人知道呢,我还是觉得基因最靠谱。”
“基因?”
“没错,基因!”
说罢,翠翠没有解释的欲望了,道:“先回去吧,快到她睡觉的时间了。”
章渝州这才放开捂耳朵的手。
回到宿舍,把小家伙脚洗干净往床上一扔,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
她双手举过头顶,两条腿弯曲外翻,像只露出腹部的小青蛙。或许是有人来抢娃,翠翠这会儿简直母爱爆棚,看着虞初七的眼神不知温柔了多少倍。
“真的打算把初七送回去?”
翠翠撇嘴,白了章渝州一眼:“这是我乐不乐意的问题吗?人家如果是亲妈,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把孩子拽手里,对了,法律上如何说的,法律支持我留下孩子吗?”
现学现用了。
既然章渝州说华国人必须遵纪守法,那么翠翠很想知道法律上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
章渝州侧目,摇摇头,说:“法律不支持咱们拥有孩子的抚养权。”
翠翠翻了个更大的白眼:“那你问我起什么作用?白费口水。”
章渝州也不恼,分别给自己和翠翠倒了开水。
轻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道:“你先用你那个什么基因法子检验一下孩子跟她是否存在血缘关系。”
翠翠照办,章渝州就见一个玫红色小圆柱凭空出现在桌上,翠翠在柱体顶端按了下,柱体开始变形,往下探出一个直径越十五厘米的圆盘。
翠翠将头发放在圆盘上。
章渝州就看见半空中仿佛出现了一张透明屏幕,现在,屏幕上绿色光码乱七八糟的跳跃着。
这一幕,太过科幻,带给章渝州的震撼太大了,震得他好半晌没回过神。
不到三十秒,屏幕上出现了两组图谱,以及两行奇奇怪怪的字样。
“这是……你们那儿的语言?”
翠翠点头:“星际通用语,就跟普通话差不多。不,应该说比普通话应用更广。”
“结果怎么样?”
翠翠恍惚了一瞬,咬紧下唇,不甘心道:“小胖妞确实是她的女儿。”
章渝州看出翠翠不乐意,安慰道:“你不想让小胖妞走,咱们还可以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一时舍不得而已。其实仔细想想,梁女士比我痛苦,我不过是养了小胖妞半年就舍不得,她可是怀胎十月,我想,可能每个母亲都舍不得放开自己的孩子吧,再说,小胖妞也有权利和亲生父母生活。”
还有一点翠翠没说出口,那就是梁安娜对小胖妞的感情比她浓得多。
从这方面衡量,她不至于自惭形秽,但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的确不是称职的妈妈。
翠翠垮着张脸,没露出开心的表情,反而很怅然,“但,就算要把孩子送回去,也要做到我先前说的那样,不能置她于危险。”
章渝州没想到翠翠放手如此果决,竟会顾及旁人的痛苦和无奈,他以为——
他以为虞翠翠是随心所欲的,更看重自己的感受。
她喜欢小胖妞,就会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把孩子留在身边。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突破点,没想到却用不上了。
章渝州看她想通,没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知道:“睡吧,你和初七睡床,我睡凳子。”两条长凳拼在一块,就是他今晚的床。
这头两人心情复杂纠结,那头梁安娜亦是忐忑不安,整宿做梦。
梦里,一会是黎容扔掉孩子,一会儿是婆婆逼迫她离婚,还时不时的闪过孩子已经死了的场景。
梁安娜生生从梦中惊醒好几次,每回醒过来全身都是冷汗。
到第二天一大早,她整个人面色苍白,精神全无,仿佛被什么吸了阳气似的特别萎靡虚弱。
郝建设:“……你没事吧?”
“做了几个噩梦。”梁安娜苦笑。
郝建设:“你别管章鱼的话,他纯熟站着说话不腰疼。”
梁安娜却摇了摇头,道:“其实他们顾虑的没有错。昨天我就瞟了那么两眼,看见孩子被养得很好,白白胖胖精神活泼。不管她是不是珠珠,就看他们能把捡到的孩子养成这样,我就知道是很上心的。”
“这种情况下,换了是我,我也不愿意让自己全心呵护的孩子到别人家受苦遭罪,哪怕那是她的亲生父母家。”
郝建设孤家寡人,工作上他能字字珠玑,雷厉风行。换这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不管站哪方立场,都有毛病。
索性不说了。
他不说话,梁安娜却很有倾诉欲,“表哥,你说,我和黎骏这么做真的好吗?”
婆家一团乱,娘家的危机也没度过,她和黎骏最近这段时间彼此支撑又彼此埋怨,找回孩子真的能让家里存在的问题迎刃而解吗?还是将孩子拽回漩涡泥潭呢?
作为一个母亲,梁安娜无法不想这些。
郝建设只觉得她是掉进章鱼的语言陷阱中了,恨不得把她晃醒:“哪里不好?孩子现在开心,你怎么知道她回到家就不开心?黎容害了一次难道你和黎骏不会防着她吗?你和黎骏两个大人难道还保护不了珠珠?”
“安娜,别想那么多。你是珠珠的亲生母亲,要回珠珠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算跟章鱼是发小,郝建设也要讲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