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舒棠看了看那个高大而沉默的背影,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好,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她挂了电话,对人鱼说:“今天下午我要去一趟急诊科。”
巴士底狱里,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怪物的手一顿。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躲开了她偷偷看过来的视线。
虽然还在冷战状态,但出门前,舒棠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解释了一下:
“急诊科就是之前我值夜班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的。”
“我下午天黑之前就会回家的。”
——你不要在电梯口等我。
但是后面这句叮嘱,被她咽了下去。
她离开了巴士底狱,走进了废弃大楼,装作等电梯的样子,偷看反光板。
结果发现人鱼真的没有跟过来。
她进了电梯,感觉到电梯的下沉时。
一种失落涌上心头。
她好像有点习惯了人鱼跟在身后的感觉。
……
一直到电梯门关上,怪物都没有离开那座废弃的大楼,而是和从前每一次一样,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着她的回来。
然而,这一次,怪物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失落,而是放任着一种贪婪的念头生长。
怪物有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猜测。
黑暗里,怪物来到了一片破败的玻璃窗面前,注视着里面的倒影。
这片被废弃、世界遗忘的贫瘠土壤上,除了怪物的三个硬币,只剩下了一贫如洗的怪物本身。
“他”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就碰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仿佛在进行一场冷酷而严苛的审视。
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看着那对翕张的尖锐鱼鳍。
这是一副完全非人的长相。
眼睛还和污染物有着类似的颜色,看上去诡谲又吓人。
人们见了只会尖叫地离去、用恐惧和惧怕的眼神注视着。
冷酷的视线转移到了这幅躯体上。
冰冷至极的体温。难以控制的力度。苍白的手指一不小心就会捏碎她的手腕。虽然没有太多的疤痕,但是仍然有曾经战斗的痕迹,并不完美,反而有种冷兵器的冰冷质感。
怪物缓慢地收回了手。
困惑而迟疑。
舒棠并不知道,其实一路上,半空中的庞然大物都在注视着小小的她。
反复拷问着自己一个问题:
她真的想要,这个可怕的怪物么?
可如果她不要怪物的三个硬币,这片贫瘠的世界里,除了怪物本身和一片死寂,还剩下什么可以献给她呢?
……
急诊科的实习生们,基本上都要参加这场考试,所以茶水间都被征用了,一群实习生凑在里面看押题卷。
舒棠从后门进来,找到了最后一排,和苏茵凑在了一起。
苏茵悄悄和她咬耳朵,问她在0 2区过得怎么样?舒棠也就捡着能说的和她说了。
聊着聊着,舒棠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小茵,你知道信息素和香水有什么区别么?”
苏茵奇怪:“你高中老师没讲么?”
舒棠想:这不是那时候闻不到么。
苏茵怀疑这只猫可能生理健康课不及格,但还是好心告诉了她:
“其实同性之间,就像是我闻你,只能感应到你的信息素,闻不到味道。”
“只有当alpha和omega契合度极高的时候,才会闻到彼此的气味。”
“那一定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苏茵说完之后,纳闷地想:0 2区不是只有一个病人么?她刚刚才和基因匹配对象解除匹配,这里又没……
结果她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联想到一些传闻。
她见鬼似的看了看那只猫。
好像看见了一只准备拖着鲸鱼上岸的胖橘。
……
舒棠安静了下来,已经开始低头写题了。
就在来急诊科的路上,舒棠就在想,如果“他”不是喜欢她,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因为邱院长说过“匹配度高”这句话,于是隐约想到了信息素这个可能。
小时候的舒棠就是一只馋猫,但是联邦的鱼肉很贵,舒爸爸就经常带着她去钓鱼。她总是在回家的路上思考这条珍贵的鱼到底是糖醋了还是烤了。
最后不想只吃一种口味的,于是一半糖醋,一半烤。
当大雨落下的时候,那是舒棠第一次闻到信息素的气味。
原来她在糖醋鱼和烤鱼之间,冥冥中做出了选择。
所以在各种味道当中,人鱼变成了她最喜欢的烤鱼味道。
可是,那么香的一条鱼,她却吃不到了。
舒棠低头看着试卷,一种沮丧无声无息地淹没了她。
她打起了精神,努力地专心分辨那些ABCD的选项。
舒棠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写完了押题卷,她和苏茵翻了答案,两个人都考得不错,舒棠估分在83左右。
苏茵说:“这张卷子含金量很高的,和考题的难度差不多,咱们俩应该稳过了。”
她们俩都放松了下来。
苏茵问:“周末我们一起回学校,你和0 2区请假了没有?”
舒棠愣了一下。
请假的事很简单,毕竟是要拿资格证的大考。
但是考试却要考三天,这也意味着,她最少要离开巴士底狱,学校里待上三天的时间。
她又想起了禁地的那条鱼——自从他们认识以来,还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
舒棠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她刚刚推开急诊科的后门,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大雨落下。
因为吵架没有听天气预报,她今天没有带伞。
苏茵和其他急诊科的同事都回去值班室开会了。
她就干脆在门口等雨停。结果等了半个小时,大雨还在下,但是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
舒棠想起来自己答应了人鱼要在天黑之前回家,有点着急。
——“他”肯定以为她不要“他”了,说不定又会在电梯门口等一个下午。
她准备给老吴打个电话,结果天空一道惊雷,舒棠立马想到了某个被雷劈死的仁兄,赶紧把通讯器的信号给关了。
又等了等,等到雨稍微小一点后,天色已经快黑了下来。
舒棠干脆把衣服的帽子戴上,把书抱在了怀里,冲进了雨里。
其实她很讨厌被雨水淋湿的感觉,很像是毛粘成了一团又一团。
这种感觉让她变得更加沮丧了。
沮丧到,从一只猫,变成了一只落水的小狗。
但是她走着走着,慢慢的,她感觉到头顶的雨丝消失了。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
她脚步一顿,看见了地上的另外一个高大的影子。
她继续抱着书闷头往前走。
人鱼似乎停顿了片刻,但是还是跟了上来。
她听见了身后沉稳的脚步声。
舒棠也想和“他”握手言和的。
但是她发现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每当她想要放下的时候,“他”就会对她更好一点。
她想把一切归结于信息素的悸动,可以在“他”无微不至地靠近她,无条件地宠爱她的时候,心脏就开始以不受控制地速度开始跳动。
就像是头顶的那把蓝色的雨伞,把外面的风雨遮得严严实实。
她越觉得踏实和安全,也就越觉得生气。
因为如果“他”并不喜欢她,就不应该对她这样的好。
夜色当中,人鱼低下头似乎朝着她嘶了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