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昀的笑僵住了,正要再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就见卢公子踏过了坡下的最后一道石阶,一行人来到峰顶,卢公子看着骆游,沉声道:“骆兄,张允死了。”
什么?
热热闹闹的峰顶处霎时就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按下了暂停键,众人神色无不震惊。
片刻后,骆游还未说话,王昀急忙问:“卢兄,这、我……我们没听错吧?你方才说的是,张允,咱们书院的那个张允,他死了?”
卢公子面色沉重,声音带着冷意,道:“是,张允昨日归家,原先约好今早日出时在书院山脚集合。他从来守时,此番过时未至,我便派下人去他家探问。”
探问的结果可想而知:“张允家人去他房门口叫人,无人应答,于是推门进去。最后发现,张允就死在他房中的桌案前!”
“这……”王昀仍然在震惊中没能回过神,当时连咽了几下口水,艰涩道,“死在桌案前,这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死?是怎么死的?病逝还是……”
“是他杀!”卢公子道,“张允是人在家中,被人潜入杀死的!”
他杀二字一出,顿时又引来现场一阵静默。
魏国近年来相对安定,雍州的治安也还不错,虽不说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程度,但像这样严重的恶性杀人事件,还是很少见的。
死的还不是普通人,而是雾隐书院的学生!
尤其是,张允才刚刚在摘星楼的诗会上扬名,他的成绩在雾隐书院也从来都是名列前茅。
他已经获得了书院先生的联名推荐,今年年底就可以去往上京,参加明年春季的科举会试!
张允之死,不可等同于路边小人物的死亡,一定是要被深究的。
王昀的脑子有些乱,他看着面色沉重的卢公子一行人,饶是平常极会活跃气氛,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有一句话脱口而出:“张允死了,那你们还过来做什么?”
最怕空气再度安静。
但王昀说的居然很有道理:是啊,张允死了,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了,身为同窗,身为好友,这于情于理的,大家的诗会都不好意思再开下去了吧?
卢公子一行人还巴巴地都跑来,就为了报个信?
报信的话,不是随便来一两个人就行了吗?
……
呃,气氛再度尴尬。
于是,骆游这边先来的人,与卢公子等后来的一众人,就这样站在仙云峰的峰顶上,两边对望着,面面相觑。
片刻后,卢公子咳了一声道:“张允被发现死亡后,张家人当即便报了官。我与伍先生,还有诸位同窗也都立即赶去了现场。”
他语调沉缓地道来前事:“州府贼曹于大人派了周捕头与另外三名一等捕快一起去查案,查探过后,发现张允死时门窗俱关,他是被反锁在屋子里,被人一掌打死的。”
“张允的胸口有一个紫红色的掌印,掌印从他胸骨处陷入半寸,他的心脏便因为这一掌而被挤压破裂!张允是心脏流血,睁眼而亡的。”
这个死状描述未免有些过于详细了,在卢公子身后,不少读书人都面露不忍地别过了脸去。
而骆游这边,众人也都不由得被他这一番话语吸引精神,同时亦是露出痛惜的神情。
卢公子却看着骆游,字字有力道:
“骆兄,张允的死状特征鲜明,骆氏族中有一门绝技,名为化骨摧心掌。此为骆氏独门绝学,非嫡系子弟不可习得!而张允,分明是被化骨摧心掌所杀!”
这句话意有所指,字字惊心。
骆游目光陡然一冷,他也看着卢公子,声音中压抑了怒气道:“怎么,卢兄怀疑是我杀的张允?”
卢公子呵一声道:“在下只是就事论事,讲述事实,至于张允究竟为何人所杀,却非我所能定论。最后自然也还是要看贼曹查案结果!”
骆游便也哼笑一声,一时间两人目光相对,却简直像是有刀光剑影在来回厮杀。
王昀连忙插话,做出笑模样道:“哈哈,骆经纶杀人?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根本就是笑话么?卢公子说得对,事实如何,还需贼曹定案。”
说着,又赶紧招呼众人准备准备。今天的诗会是办不下去了,插茱萸的活动倒是可以继续。
王昀的话也说得很好听:“张允兄不幸离世,咱们或许做不了别的什么,但在插茱萸时将张允兄的那根也带着茱萸一起插上,这个咱们还是能做的。”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不少共鸣,大家纷纷称赞王昀思虑周到,有情有义。
就这样,话题被带偏了,卢公子先前营造出的,问罪一般的氛围也就自然消散掉了。
卢公子倒也而不急,他跟着众人一起将带来的茱萸插好。
插完自己那根以后,他又取出一根备用的茱萸,代替张允插好。
起身时,卢公子却看向站在一旁角落里程灵,忽然道:“程兄,你对张允还算熟悉吧?”
程灵愣了一下,这是……火烧到自己身上了?
“我与张允,只是见过数次。”程灵立刻否认道,“卢兄为何有此一问?”
卢公子道:“据张允家人说,张允原先有一未婚妻,是戴记染坊的小娘子。后来戴记染坊被程兄你收购,戴娘子则留在了新染坊做工。程兄,张允家人怀疑是你杀的张允。”
这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190章 究竟谁是凶手
九月初九,重阳诗会没能开成,程灵最后却与前来参加诗会的众人一起下山,去了平安坊。
平安坊张家,几名带刀捕快正在等候仵作验尸,同时也在等候骆游等人的到来。
张允的死虽然被初步认定是化骨摧心掌所杀,但最终的结论却还是要等仵作验尸才能提交书面。
这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在于,化骨摧心掌涉及骆游,而骆游是府君嫡长子!
要不是这个案子被卢公子等人撞见了,事情已经大范围传出,雾隐书院那边也出面关注了,几名捕快是真不想将这事情往骆游身上扯。
而在询问死者亲属时,张允的父母却又给出了另一种可能与方向。
尤其是张允的母亲,张母伤心愤怒之极,不停哭诉:“差爷,是那个程灵,一定是他!戴家的小贱蹄子不守妇道,与我儿定了亲,又跟那程家小子勾勾搭搭!”
“后来我看她实在不成样子,就做主命我儿与她退了亲。可谁想,这贱人一面勾搭着程家小子,一面又仍然不舍得放弃我儿,她这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到头来却是害了我儿啊!”
“呜呜呜……”
张母边说边哭,哭声之悲戚,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几名捕快互相对眼色,丘捕快对捕头佟怀忠说:“头儿,这妇人说的也是个道理。但凡杀人,总得有个因由,咱们骆公子与这张允无冤无仇的,以他的身份地位,又怎么可能亲自动手来杀同窗?”
另一名姓吕的捕快说:“正是这个理,但那程灵就不同了,他与张允争风吃醋,若是怀恨在心,悄悄杀人,再嫁祸骆公子,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话音没落,便听一声低斥传来:“胡扯!”
这声音竟有几分熟悉,几名捕快抬头去看,只见一行人匆匆而至,正从张府的院门外走进来。
其中最为显眼的,正是骆游、卢公子、伍先生等人。
而出声呵斥吕捕快的,便是骆游!
几名捕快浑身一激灵,佟怀忠领头,连忙带着捕快们站起来,与骆游等人见礼。
骆游侧身让过道:“几位公务在身,国法在前,不必与我等多礼。”
“不错。”卢公子紧跟着道,“几位身为州府捕快,虽说骆兄乃是府君之子,但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咱们骆府君向来是秉公秉正之人,骆兄承袭家风,亦是如此。”
卢公子拂尘一挥,道袍飘飘,正气凛然道:“雾隐书院的学子竟然在家中被杀,如此重案要案,几位捕快想来自然是要认真清查,秉公办案的,是吧?”
捕头佟怀忠生着一张紫黑的面庞,清瘦严肃,立即道:“自该如此!”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旁边还在伤心擦眼泪的张母,顿时向众人拱手说:“诸位,经过与死者父母的问话,现如今,死者母亲指认同住在平安坊的程灵……”
众人便齐齐地,又将目光转向程灵。
一下子,程灵就被认出来了。
张母转过头,紧紧盯着程灵,惊叫道:“是你!你就是程灵,是你杀的我儿!对不对?是不是!你偿命,你给我儿偿命!”
一边尖叫哭喊,同时,张母猛地就往程灵这边扑。
“啊!”外头更有惊呼声响起。
在这种混乱中,程灵没有闪躲,而是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拿,就从张母的张牙舞爪中捏住了她一只手腕。
张母一经被程灵捏住手腕,立时就感觉到半边身子一麻,也不知怎么,浑身就没了力气。
“你……”她惊恐又愤怒地看向程灵。
程灵声音冷静道:“张太太,男女授受不亲,请你自重。”
张母:……
程灵松开张母的手,后退一步。
张母顿时就也握住自己的手,后退了一步。
经过这个小插曲,张母不再愤怒尖叫,而方才在门外惊呼的人也被人带了进来,原来竟是戴思媛。
张允之死,按照如今的查案程序,报官之后,先是要查探死者死因,勘验现场,然后清查死者生前社会关系,有无仇家,同时询问证人——
当然,张允是死后一段时间才被人发现的,没有谁真正见过凶手,所以证人方面,其实约等于无。
谁也不能咬定证明张允究竟是被何人所杀,张母攀咬程灵,那也只能说是给捕快提供查案方向,却不能证明程灵就是凶手。
但对程灵而言,这个麻烦却已经算是被惹上了身。
她被张母攀咬,也就有了嫌疑,捕快可以寻她问话,并对她进行调查。
就在这时,仵作与另外两名辅助勘察的捕快走了进来。在几人后方,又有两名书生打扮的人跟着。
仵作抖着嘴唇,见到佟怀忠的第一句话就是:“佟捕头,张允死亡已有两个时辰,是被高手从身前正面击杀,死时他人就坐在桌案前。验尸时可以见到,他胸骨虽然下陷,却并未完全断裂……”
一番话后,仵作最后结论:“这、这的确是化骨摧心掌的杀人特征!”
骆游的嫌疑,比程灵更大!
众目睽睽之下,佟捕头绷着脸问骆游:“骆公子,请问今日卯时,你在何处?”
骆游道:“卯时天尚未亮,我自然是在家中。”
佟捕头问:“在家中做什么?可有人能证明?”
骆游道:“卯时初,我还在睡,卯时三刻,我照习惯起床练拳。家中下仆多人共见,皆能证明。”
话说完,佟怀忠还没说什么,张母已是在旁边尖叫道:“你家的仆人,当然会给你做证明!但是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假话?这根本做不得数!”
她目光愤怒,神情癫狂。先前攀咬程灵,现在又恶狠狠地瞪着骆游,佟怀忠见她这凄惨的模样,不由得喝道:“冷静!”
这时,卢公子忽然插嘴道:“佟捕头,其实要想明确骆兄是不是凶手,还有一个最为简单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