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年三十◎

　　于家是在年二十九那天搬走的。那天, 大杂院的人都不上班，就全都来了于家，给于建他们送行。幸芳买了于家的房子, 宋家又和于家是老邻居, 幸芳就帮忙烧水招待客人。

　　大家一起住了小半辈子，于家人突然要搬走，大杂院里的众人, 就挺舍不得的。

　　一个院子住着，资源有限, 大家因为谁先上厕所，谁家挡了谁家的光,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肯定有不对付, 互看不顺眼的时候。

　　张华子平时爱攀比, 还总是喜欢贬低别人来炫耀她儿子、她老公，大家嫌她说话不中听, 对她和于家就淡淡的。就算于建会做人，在男人堆里人缘还可以，于家在大杂院里的人气, 也是一般般, 不太招人待见。

　　张华子那张破嘴，谁领教过谁知道。谈小语作为她的儿媳妇，被她说成了三孙子样，已经是她口下留情了。对大杂院里的其他人，张华子只会更过分, 说的更难听。

　　以前, 就连幸芳这样, 刚嫁进大杂院的新媳妇，都很烦张华子，不乐意跟于家人多接触。现在，于家要搬走了。大杂院里的众人，就都忘了张华子的不好，跟她依依惜别。

　　钱小燕比较感性，她拉着张华子的糙手，哽咽的叮嘱她：“老张，到了新地方，你可千万要管住嘴。听说阳城的女人，比咱这边厉害很多。你到了新地方，要是还像现在似的这么嘴欠、爱跳，人家搞不好会揍你的。所以老张，你可千万要忍住啊！”

　　钱小燕的话，引起了刘艳春她们的共鸣。脾气最软的刘艳春，忍不住和钱小燕一起拉住张华子的糙手，哽咽的开口劝她，道：“是啊，是啊。老张，我们知道你嘴损，平时被你气到，都不和你计较。外人不会像我们这么好说话的，到了新地方，你可千万悠着点呐。”

　　被劝的张华子：“………”就离谱！

　　她哪有那么招人烦！？她不是挺好的嘛？

　　可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只有钱小燕一个人这么劝她，那可能是钱小燕不对。现在大杂院里上了年纪的老街坊，都这么劝她，张华子就不敢说话了。

　　也许，大概，可能，她平时说话是有些小问题。张华子心情不太美妙的，接受众人的劝诫。

　　即将离开故土，去到陌生的地方生活，张华子心中是忐忑的。她头一回当了哑巴，没在别人说她的时候回嘴。

　　张华子的不舍众人都能感觉的到，大家是真心为她好，也是真替她难过，舍不得她。说到最后，大家越说越难过，不少人还低声的哭了起来。

　　都说养儿防老，可像于建和张华子这样，年过半百，还得为儿子们的前程烦心奔波的，也是心酸、难受。

　　大杂院这边，几乎都是多胎家庭。不少人家都有和于家一样的困扰。于建为了儿子，能背井离乡，去陌生的地方打拼。别人没有于建这条件，有心无力，就只能咬牙疼痛送孩子下乡吃苦。

　　现在知青下乡的名单已经出来了。年后，大杂院这边，将有十几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都得下乡。所以，看着张华子能把两个儿子都留在身边，大家心里其实挺羡慕。

　　如果背井离乡，就可以不用骨肉分离。那她们也是愿意，和张华子做一样选择的。

　　众人哭张华子的同时，也是哭她们自己。哭她们所有的无能为力。大家心中都有苦闷，都需要发泄。这种情况下，幸芳也不好劝。骨肉分离，换做是幸芳，她也难受。

　　好在火车不等人，留给众人伤心难过的时间，就非常的有限。

　　火车站人太多，众人不方便去人挤人，大家就在大杂院里跟于家告别。宋文城当初买房子的时候，说会帮于家送行李。虽然他后来没要于家的家具，今天他还是借了一辆货车，帮于家人把他们的行李，运到了火车站。

　　幸芳跟着宋文城忙活了小半天，才把于家人送走。之后，幸芳她们没有歇息，回到大杂院就开始扫房子。扫完房子，幸芳回到宋家，和钱小燕一起喜滋滋的蒸馒头。

　　二十九蒸馒头是北方过年的民俗。二十八那天，她们会把面发好，等二十九那天，家家户户都会开始蒸很多馒头。

　　这馒头不是随便蒸的，它是要跟邻居交换的。谁家馒头做的好吃又好看，是倍有面子，又受人夸奖的事情。这馒头寓意着蒸蒸日上的好日子，还是春节期间宋家的主要伙食。幸芳和钱小燕就拿出她们的看家本领，喜气洋洋的蒸了三大锅。

　　寓意着年年有余的鲶鱼馒头，寓意着招财进宝的元宝馒头，寓意着五谷丰登的红枣馒头，还有双胞胎喜欢的小兔子馒头，幸芳都蒸了很多很多。

　　宋家的馒头好吃，花样还多，一送出去，就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吃着独一份小兔子馒头的双胞胎，也成了大杂院小朋友们最羡慕的小孩。

　　那可是白白胖胖的小兔子唉，哪个小孩不想要呢？跟双胞胎不熟的孩子，不好意思来宋家要吃的，他们就回家去找他们的妈妈要，把他们的亲妈闹的一个头两个大。跟双胞胎走的近的邢小强他们，就直接跑到宋家来找幸芳。

　　他们是双胞胎的小师弟、小师妹，自己人，不怕吃不到可爱的小兔兔。

　　邢小强和魏杰性格外向，他们跟幸芳要吃的，一点儿不带不好意思的。姚梦儿性格腼腆，她没邢小强他们脸皮厚。但她也不是扭捏人。喜欢小兔子馒头，她会直接跟幸芳说。

　　幸芳很大方。邢小强他们，平时很照顾双胞胎，没少带着双胞胎一起玩。五个小朋友一起习武，关系越处越好，幸芳把邢小强他们当自家孩子一样，有好吃的自然不会忘了他们。

　　小朋友们吃的心满意足，她们的父母给幸芳送来的回礼，也让幸芳很满意。

　　礼尚往来，君子之交，幸芳喜欢这样的朋友。

　　昨天过的忙碌又充实，年三十这天，幸芳也没睡懒觉。一日之计在于晨，为了以最好的姿态迎接新年。年三十这天，当然不能赖床。

　　幸芳起的早，宋文城、钱小燕她们起的也不晚。双胞胎习惯了早起蹲马步和慢跑，过年这天她们同样没有偷懒。

　　一家人早早的起来，宋文城领着双胞胎出门锻炼，幸芳和钱小燕进厨房，准备做早饭。

　　今天晚上要吃大餐，早饭幸芳就不准备做的太复杂。为晚上吃大鱼大肉做准备，幸芳早上做了一个蔬菜粥。

　　清淡的蔬菜粥，配上爽口的小咸菜，幸芳她们早饭吃的挺开心。吃完饭，按理来说，宋少辉和宋文城他们应该去祭祖。但因为之前的旧事，宋少辉不好回宋家庄祭祖，宋家过年就把祭祖这个流程给省略了。

　　别人家祭祖时，宋家在给聂风的牌位上香。

　　换以前，宋少辉带着宋文城在家祭拜聂风，钱小燕肯定会不开心。现在，宋少辉手术前，把他和聂风之间的过往告诉了钱小燕，钱小燕对聂风这个原配，就没有敌意了。

　　聂风那样的女英雄，谁不敬佩呢！

　　因为聂风的贵重人品，钱小燕现在看宋文城，都带上了英雄儿女的滤镜，觉得他有其母风范，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

　　拜祭完聂风，宋文城和钱小燕又领着宋家人，给他们已经去世的父母还有祖宗，对着家乡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宋家简单的祭祀活动就结束了。

　　祭祀活动结束，幸芳她们开始挂灯笼，贴福字，贴春联和挂年画。

　　红灯笼象征着团圆和喜庆，过年是肯定少不了它的。宋家的红灯笼，是宋少辉带着双胞胎一起做的。它们外观没有市面上卖的那么精美，却别有一番温馨的滋味。

　　福字要倒着贴，意思是福到了。幸芳站在桌子旁，笑吟吟的往福字的背面抹浆糊，抹完一个，双胞胎就乐颠颠的拿起一个，跑着给宋文城送，然后让他往屋门上、墙壁上和玻璃上贴。

　　“爸爸！爸爸～这个～这个～快～”

　　“好。”

　　“哇～爸爸好棒哦。”

　　宋文城每贴好一个福字，双胞胎就好像宋文城干了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蹦蹦跳跳的，星星眼的夸赞宋文城。

　　夸的宋文城挺尴尬的。

　　不过谁能拒绝可爱小姑娘的星星眼和彩虹屁呢？反正宋文城这样的硬汉不行。

　　硬汉宋文城在自家姑娘们的掌声中，越干越有干劲儿。幸芳说得对，他这不是在贴福字，他是帮他家接福呢。所以，他的态度必须得端正。

　　嗯，这个也贴的十分居中，一点儿没歪，不错，不错，非常不错。

　　贴春联时，高处的横批是宋文城在双胞胎的指挥下贴的。

　　吴依依站在离门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手和头一起摇摆着，大声对宋文城说：“爸爸，往左边一点，哎呀～太左边啦，再往右边一点儿啦～”

　　宋文城歪头问：“这样？可以吗？”

　　吴双双跳起来拍手道：“好啦，好啦！这回可以啦！”

　　把横批端端正正的贴在门框的正中间，宋文城开始和双胞胎一起贴对联。对联比较好帖，只要宋文城把上头贴好，双胞胎就可以用她们的小手，一点点捋着贴下边。

　　幸芳她们一家四口配合着把春联贴完，宋文实和钱小燕也已经把年画挂好了。

　　宋家今年的年画，不是普通的山水画，而是一个抱着红色大鲤鱼的胖娃娃。意思嘛，也有明显，就是求子。

　　不过，钱小燕挂这个，不是为了催生。只是别人家有新婚小夫妻的都挂这个，她随大流就也买了这个。

　　宋家的年画一共挂了四副，除了这个锦鲤福娃挂在宋文城那屋，还有一副画着锣鼓喧天光荣之家的年画挂在西墙上，和两幅财神爷年画挂在东墙上。两个财神爷中间，还挂着伟人的照片。

　　看着挂完年画，贴完春联，好像焕然一新的房子，幸芳她们对视一眼，全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就到点该准备午饭了。

　　午饭是年夜饭的前菜，幸芳和钱小燕准备做四个菜。炖一条鱼，炒两个菜，再切一盘猪蹄，配上她们昨天蒸的大馒头，就很完美。

　　幸芳和钱小燕在厨房忙着，宋文城哄孩子。宋少辉趁着笔墨没干，继续写春联，打算写好后，让宋文实给宋婷婷送去。

　　唐家一家子的厨子，文化水平都不高。唐家最有文化的，就是宋婷婷。宋婷婷毛笔字写得不怎么样，所以每年过年时，唐家的春联都是宋少辉帮忙写的。

　　刚写完，宋文实正在等着墨水干透，宋婷婷一家四口，就推门进来了。

　　这回好了，宋文实不用往唐家跑了。

　　众人寒暄几句，彼此拜年，说了吉祥话，宋婷婷让她的两个孩子去跟双胞胎玩，就钻进厨房，给幸芳和钱小燕打下手去了。

　　唐大海是厨子，做饭这事，他也能帮忙，就跟着宋婷婷一起去了厨房。唐大海心是好的，奈何宋家的厨房站不开四个人，他这个大男人，就被钱小燕给赶了出去。

　　“好了，好了，这几个菜而已，我们几个就做了。你是厨师，颠了一年的大马勺，更该远离厨房，好好歇歇。去吧，这不用你。你进屋跟宋文城他们喝茶、聊天去吧。”

　　几句话的功夫，唐大海就被钱小燕推出了厨房。

　　人多力量大，半小时左右，宋家的午饭就开吃了。吃完饭，男人们，主要是宋文实负责洗碗。幸芳她们这些女人，则端起茶杯，开始一边喝茶叶水一边嗑瓜子。

　　做饭的人不用负责刷碗，幸芳她们坐的很稳。别说，这种喝茶水、嗑瓜子，看着自家男人干活的感觉，还真不赖。

　　伴随着男人们洗洗刷刷的声音，幸芳她们开始聊晚上吃什么。年夜饭是容不得一点儿马虎的。就算幸家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年夜饭段三萍也会想办法，让幸芳她们都吃饱。

　　宋家和唐家都不差钱，她们两家准备的年夜饭，就都非常的丰盛。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唐家还比宋家多准备一个油焖虾。

　　虾是好东西，宋婷婷知道钱小燕没买到。就把唐家买的大虾，拿了一半过来。

　　钱小燕看着这大虾，下意识的就想皱眉。唐家还没分家，宋婷婷这个小媳妇，根本当不了唐家的家。她这样把唐家准备的年货，往宋家拿，她婆婆不得生气呀？

　　钱小燕想说什么，碍于今天是过年，不好说不吉利的话和丧气事，她就憋了回去。

　　拿都拿来了，原方不动送回去更奇怪。所以，就先这样吧。剩下的事，等过完了年再说。

　　大过年的，先怎么开心怎么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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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大年初一, 幸芳是被一阵高过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吵醒的。昨晚幸芳和宋文城守岁，熬到了一点多才睡。结果今天天还没亮, 刚刚四点左右, 大杂院里的住户，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放鞭炮。

　　新年新气象，大家都早早的起床, 想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做第一个放鞭炮‘接年’的人, 讨一个好彩头。幸芳被吵醒后，也没再睡。她打着哈欠起来穿衣服时, 宋文城也醒了。

　　“过年好, 宋文城同志。”

　　“早, 幸芳同志。”

　　辞旧迎新的清晨, 睁开眼就可以跟在乎的人互道早安、互送祝福，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幸芳迷迷糊糊的, 对宋文城露出一个灿烂的大笑脸。宋文城颧骨升高，回了幸芳一个浅浅的微笑。

　　昨夜守岁烧的蜂窝煤，此时已经熄灭。北方的冬天很冷, 气温很低, 室外温度能达到零下二三十度。炉子里没有了火，屋子里就不太暖和。幸芳的棉衣在床尾放了一夜，冷冰冰的，刚穿到身上，就特别的凉。

　　衣服跟皮肤接触的一刹那, 冰块一样, 冷的幸芳一个激灵, 瞬间清醒。这回，幸芳的瞌睡虫全都不翼而飞。她哆嗦着，下意识的加快了穿衣服的动作。等把棉衣都套在身上，体温把衣服捂热，没那么冷了，幸芳赶紧下地去点炉子取暖。

　　幸芳刚把炉子点好，红彤彤的炉火正激情的燃烧着，宋文城披着棉衣，出去把宋家的开门炮也给点了。院子里劈哩叭啦得炮竹声一响，钱小燕和宋少辉她们也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