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改善一地民生并非易事,许多事情都得一点一点来做。
萧衍行正计划着巩固边防,教化百姓,改善民生。京城这边却出了一桩大事。上奏劝说皇帝推行‘一条鞭法’的督察院右副督御史戚继兰戚大人被发现惨死于茶楼厢房之中,被人勒住了脖子吊在横梁之上。人被放下来时,早已气息断绝,无力回天。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乃是朝廷三品大员,且是两朝元老,在读书人和朝廷中很有声望。
年近六十依旧刚正不阿,一生断案无数。为地方官时,治理有方,为百姓伸张正义,还了许多冤假错案受害人多年的清白之身。注重教学,以官府名义设立书院,引导百姓向学。四十年官海浮沉,一心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样一个人,按理说,安度晚年不是问题。谁承想突然就死在了横梁之上。
此事一出,引起轩然大波。朝堂上下为此议论纷纷,一时间,群情激奋。京城的学子更是联名上书,要求大理寺务必彻查。将胆敢害戚继兰的歹徒绳之以法,以歹徒的命祭戚大人在天之灵。
别说京城闹出了极大的风波,萧衍行这边听说了戚继兰的死,也怒火中烧。
“是那帮人做的鬼?”
“是。”
萧衍行的脸一瞬间黑得彻底。
要说这戚继兰,明面上是保皇党,其实早就坚定地站在萧衍行这边。
京城的许多事情,两人都有过颇为深入的交流。政见上不谋而合,两人说是君臣,实则也有些忘年交的意思。戚继兰活了这么大岁数,性情虽耿直,甚少做出激进之举。临老了,不想自己一辈子装聋作哑。便在与萧衍行等众人商议之下,有他为主,提出了‘一条鞭法’。
这之后,戚继兰便屡屡遭遇不测。
所谓的一条鞭法,就是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①
这项政策是萧衍行在民间见了太多的丑恶,感知到旧政的弊端才与众谋臣商议着提出的政策。大庆看似国富力强,但早在十多年的冗官冗政和自然灾害频发的冲击下,国库空虚,财务紧张。朝廷的赤字,连赈灾款都拿不出来。但朝廷那帮京官,依旧粉饰太平,闭着眼睛歌颂天下清河海晏。
皇帝日日在这等虚妄的夸赞之中迷失了自我,还当真以为自己就是个千古明君。
日日沉浸在四海升平,清河海晏的虚妄之中。
事实上,大庆的徭役是有里甲正役、均徭和杂泛差役。②
其中以里甲为主干,以户为基本单位,户又按丁粮多寡分为三等九则,作为编征差徭的依据。丁指十六至六十岁的合龄男丁,粮指田赋。粮之多寡取决于地亩,因而徭役之中也包含有一部分地亩税。这种徭役制的实行,原本是大庆的开国皇帝实行,有利于大庆朝廷恢复经济。
但随着时间变迁渐渐变了样。土地日益私有化,土地兼并也逐渐加剧,地主豪强勾结官府强占平民的土地,并将赋役算到平民头上,以此来逃避赋税。
戚继兰的这一条鞭法重新丈量了土地,均等地统一赋役,重新计亩征银,官收官解。
可以说,这一政策直接捅了这些躺在百姓头上吸血的人的心肺。招来了以江南出身为首的一批官员强烈的反对。这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一时间成了群臣攻讦的靶子。
但朝堂上的攻讦自然也有反对之声。戚继兰是出了名的铁齿铜牙,朝堂上的几次论战,那些人都驳不倒戚大人,反而激起了皇帝的怀疑。
正大光明的手段起不了作用,于是私下用起了这等腌臜的手段!
‘一条鞭法’提出以后,皇帝也不是没考量。
事实上,自打去岁江南水患拿不出赈灾银两,皇帝心里就约莫有数了。戚继兰的这个政策提出来,胆大也切中了皇帝内心的期盼。朝堂上一时间僵持住。以戚继兰为首的一帮改革派看出了皇帝心中的动摇,如今正加大马力游说,眼看着就成功了,除了这档子事!
萧衍行难得的好心情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消失殆尽。
这帮人以为杀了一个戚大人就万事大吉了?萧衍行冷笑:“让廖樾继续奏。另外,让柳家继续逼迫大理寺,这件事务必要给戚大人一个交代!”
京城突发大事,引发了朝堂内外巨大的震动。后宫也因此受了些影响。
吕黎发现,为了彻查戚继兰暴毙一案,大理寺竟然丧心病狂地切断了江南与京城的一条水路。她的香料一直是水路送上京城的,有一套特殊的走惯了不会被发现的运送炉子。兼之宫里她手头的香已经剩下不多,省着点用也只能坚持两个月。
两个月后,若是没有香料补充上来,到时候可能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吕黎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天天在宫里发怒。但问其原因,又不敢说出口。生怕曝露了这种香料的存在,会引来杀身之祸。
尤其,她知晓兄长已经进京了,兄长认得那个香料……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八月下旬, 天气依旧炎热。蒸腾的热气像火炉一般炙烤着大地。一阵马匹急速经过,激起烟尘,热浪仿佛波纹一般辐射开来。太阳快把人给烤化了。
王姝戴着草帽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天空, 热得一只鸟都没有。蝉鸣歇斯底里,刺得人头皮发麻。
再有一个多月,就该是粮食收割的季节。
王姝近来盯试验田盯的有点紧, 生怕临门一脚给她出什么意外。这种时候要是出意外,她真的能以头抢地,哭到昏死。今年的稻种不出意外产量应该会比去岁要好, 且水稻的品质也会比去岁好上许多。但到底最终结果会如何,还得看收获上来的成果。
“姝儿?这么热的天还要去北郊庄子上?”萧衍行近来尝到了点甜头, 变得有些不知节制, 整日的赖在王家的小院里不走。王姝都怕他避子药吃多了,以后会不孕不育。
“对,”王姝特意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短打, 站起来拍拍膝盖, “我去看看,这个时候不能出事。”
萧衍行想想, 跟着一起去。
自从他知晓试验田的产量后, 对王姝的试验田也上了心。这几个月,时常会抽空过去看一眼。水稻的涨势也确实是好, 郁郁葱葱的, 比一般农田里的粮食要健壮许多许多。过几天他就要暂时离开凉州去西北边境, 说不定会赶不上试验田收成的时候,自然要过去看看。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很快到了庄子上。
虽然还有一个月才会收成,但这时候作物也长得差不多了。最后的阶段, 是为了让水稻颗粒增重的。此时看着满试验田的沉甸甸稻穗,以及又饱满又大颗粒的粮食,萧衍行的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激动。若是百姓也能有这样的良种,大庆就会少很多疾苦。
他跟着王姝在田埂上走动,学着王姝检查稻穗,倒是也慢慢能听懂一些。
王姝:“……若是哪日你不想当皇帝,跟着我学农科吧。”就这理解能力,不跟着她搞科研都是浪费。
萧衍行笑起来:“你是想收我为徒了?”
“你要是愿意拜我为师,我倒是不吝啬教你。”知识这种东西是需要传播的,只有学习的人多,教学相长才会有更多的突破。这么多年,王姝一个人搞研究,连个讨论的人都没有。
“当真?”
“当真啊,”王姝抬眸看向他,“若是有人像你这样好教,我是有耐心教的。太笨的不行。”
萧衍行愣了愣,问她:“姝儿这是在夸我?”
“算是吧。”
见他眼睛笑得眯起来,王姝有点不爽,又补了一句:“我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萧衍行点点头,对她的态度丝毫不在意。抬眸看向一望无际的油绿油绿的水田,忽然轻声说:“若有朝一日,完成了心中抱负。随你一起归隐山林,种种地也不错。”
……
萧衍行过两日就离开了凉州,前往了西北边境。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凑巧。一直拖延着没到的册封的诏书竟然这个时候抵达了凉州府。宫里派出的人走到凉州就不愿在走了,等着皇子府的人去凉州府接旨。
萧衍行一行人已经进了龟兹,不可能这个时候赶回来。圣旨大张旗鼓的抵达了凉州府,接旨的就只能是女主子。而花氏已逝,萧衍行府上根本就没有女主子。唯一能算得上体面的,就是被册封为侧妃的王姝和杨氏。其中,因王姝是生子有功,就更需要出面接下这份诏书。
换言之,王姝和杨氏出面,且两人需要前往凉州府接下这份诏书。
且不说这消息一传来临安县,萧府上下都气红了脸。
圣旨代表了皇帝,确实人人都该敬着。但圣旨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皇帝已经下旨,且让人千里迢迢将圣旨运送到凉州来,本意就是将旨意传达到。结果这些人好生威风,竟然临到门口不走了。胆敢要求皇子府的人去凉州府接旨,好大的胆子!
府上的人为此愤怒不已,圣旨却不能不接。尤其是宣旨之人一路大张旗鼓,皇子府这边迟迟不出面,会被人拿捏话柄。京城那边人正等着抓萧衍行的辫子,他们心中不满也只能安排王姝和杨氏出行。
临安县离凉州府不算太远,马车跑起来两天就到了。王姝心中倒是没太多的抱怨。
不过既然要与杨氏同行,临出发前一日,王姝得回萧宅一趟。
姜嬷嬷有点不放心,总觉得王姝离了王家就会被人害了似的:“主子不过去住不行么?如今殿下人不在府上,那边什么状况也摸不准。你的身份不一般了,还有两小主子要照顾。过去这一趟,也不知后宅那些人怎么想。不如在自家住,安心省事儿,明日再赶早过去。”
“明早赶不及。”王姝倒是想,但是一直不露面也确实不像话,“我过去住一夜就走,不碍事。”
虽然王姝不过去萧宅住了,袁嬷嬷还是将她的院子空出来。不仅她的院子,两个孩子的院子也空出来。萧衍行的意思很明确,不管王姝回不回来这个宅邸,她的东西都必须有的。王姝以往是跟王如意住北苑的,习惯了,就还是住在北苑这边。
北苑已经重新修缮过,焕然一新,里头的摆设都按照以前王姝住惯了的屋子摆的。
她才回府上,没一会儿,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梅氏和柳氏就闻风而来。
虽说碍于萧衍行的威慑,两人哪怕对王姝心生嫉妒也不敢有动作,但不妨碍她们想过来看一眼王姝。快两年没见着人了,两人对王姝的样貌美艳程度都有些记忆模糊了。柳如慧和梅氏都是抱着一种暗中比较的心态,特意过来再看一眼王姝,到底靠什么本事迷惑得殿下。
王姝不晓得两人的心思,却也知晓两人看她不会顺眼的。毕竟竞争关系是天然注定了的,防人之心不可无。此时虽然没把人拦在门外,却也没有留下两人用饭的意思。
“两年不见,妹妹倒是长开了不少。”柳如慧一张口就是酸,酸得七窍都冒烟儿了,“听说大公子已经坐起身了?不知大公子长得像谁?”
王姝眼眸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自然是像殿下。”
柳如慧好似惊讶一番,轻轻拍了拍自个儿的嘴,笑道:“瞧我这张嘴,一着急竟然说错了话。妹妹莫跟我计较,我就是随口一说,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妹妹生的殿下的孩子,自然是长得像殿下。怎地就你一人?大公子和大姑娘人呢?”
梅氏也在一旁帮腔,嘻嘻笑着开口:“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小婴儿。”
“不在这屋里,”王姝不管这两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一向避免跟她们打交道,“殿下将两孩子看得十分严,轻易不会让人抱到旁处的。今儿只我一个人过来。”
两人一听孩子不在,眼里很明显闪过失望。
不过就算孩子在,他俩也不敢对孩子下手。这可萧衍行二十四岁才得的一对龙凤胎,自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旁人若是敢碰,怕是殿下会要了她们的命。这么一想,两人心里不痛快,凭什么王姝有这份运气?凭什么不是她们生?
心里忍着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拉着王姝说了好些夹枪夹棍的话。
王姝素来对这种言语攻击不放心上,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地听听。就以自己累了要歇息为由,把两人请出了自己的住处。
两人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人王姝在一旁眉头都没动一下,愣是给两人给憋了一肚子气。
“不就是抢先生了长子,得意个什么劲儿!”柳如慧人出来了,气得眼泪在眼眶儿打转。
扭头看了看北苑,狠狠一跺脚,“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
要说原先她最瞧不起的人是谁,那必然是王姝。
商户女出身,父母双亡,家里连个正经能支撑的长辈都没有。人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但整日里邋里邋遢的惹人讨厌。按理说殿下那等性情,该最瞧不上王姝才是。要说这院子里谁生了长子她都不会这么气的!王氏当真好样儿的,竟然敢不把她放眼里!
柳如慧的心思就是梅氏的心思。士农工商,最低贱的就是商人。官家女出身的几人,谁能甘心被一个商户女给踩在脚下:“明年正月,正妃就该进门了。到时候我倒要瞧瞧,她还能怎么得意!”
结了梁子的两个人对视一眼,此时竟然因为一个王姝,同仇敌忾地和好了。
先不管两人莫名其妙地和好,王姝在萧宅住了一夜,次日就随杨氏一道去了凉州府。
马车驶离临安县,走到了官道上,王姝才惊觉一路上没见到杨氏露面。
杨氏这人也是真的低调,几乎不露脸。王姝都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类似于后世的社交恐惧症什么的。不过杨氏不想跟她打交道,王姝也乐得轻松,她可不会上赶着去热脸贴冷屁股。坐了一路马车,颠得腰酸背疼。加上酷热天气,马车里闷得像蒸笼,王姝干脆让马车停下来歇息一下。
她叫停,车队立即就停下来了。杨氏那边是一点意见没有,跟不存在似的。
王姝往杨氏的马车瞥了几眼,这么闷,杨氏也没有下车来透透气的意思。
“去树下埋锅造饭吧,”云雀比喜鹊可机灵多了,“主子该是饿了。”
这回出来,姜嬷嬷没贴身跟随。她如今主要负责在王家府上盯着奶娘,照看两个小孩子。两个孩子对姜嬷嬷来说,跟命根子一样重要。王姝此时的身边跟了个喜鹊,云雀也跟出来了。
云雀指挥,喜鹊干活。两人动手干活贼麻溜,都不用萧宅这边下人搭手。
袁嬷嬷这次也跟过来了。主要怕王姝不懂宫里的规矩,过来帮衬的。毕竟宫里那帮人有多会膈应人,没人比袁嬷嬷心里清楚。若是那宣旨之人故意为难王姝,当众让王姝难堪,袁嬷嬷必然是要出手的。
除了袁嬷嬷贴身跟随,萧衍行暗中留下的人也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