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初依旧取过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
只是今日不是荷花茶,而是香气浓郁而桂花茶。
此番,也算是废物的彼此消除吧——
先用武承嗣去处置些只会在暗中架桥拨火的世家,再用洛阳城内一些向来扰乱治安的恶少混混除掉武承嗣。
最后,再令金吾卫将王庆之等混混垃圾扫掉就好。
曜初抿了一口茶。
毕竟,垃圾最大的作用,就是去抵消另外一份垃圾,不是吗?
*
“公主。”
虽说公主所居的正屋门是敞开的,然而唐愿还是不敢直接就进去,他是在门口轻轻叩门,得到允准后才入内。
唐愿递上明日午膳的单子:明日大司徒和晋阳公主要来,备膳自是要紧事,他不敢擅自做主。
果然,公主添减了两道点心和汤羹。
唐愿告退后,忍不住再去求神拜佛。
公主已经到了孕晚期,上回晋阳公主以及奉御就都说过,按照脉象八成是女儿L。
只是有孕这件事,除非孩子真正落地,再没有人敢说准。
唐愿认真捻香叩首:信男如此虔诚,想来满天神佛一定不会让他遇上那两成意外的!
第347章 日暮与新生
次日。
镇国公主府。
晋阳公主也提起了武承嗣——
其实原本对此人,她跟姜握的态度是一致的。
从华原回来,听说京中多了个跳梁小丑后,晋阳公主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并不理会。
只是忙于带着医学院的师生,一起整理从华原带回来的医学典籍。
直到这两日,‘新鲜事儿’都是武承嗣搞出来的,真是不听也不行了。
*
先给曜初细致检查过,确定她进入孕晚期身体状态依旧很不错后,三人才在侧厅坐下来喝茶。
奉茶先奉客,曜初第一杯茶是给了晋阳姑姑。
晋阳公主接过,之后不由转头问姜握:“卢司马无事吧?”
而姜握此时也接过曜初递过来的茶盅:“无事。”
卢照邻在城门口就被人逮走,也是很莫名其妙了。
不过他并没没有慌张:只要上头没换皇帝,他就没什么可慌的,等大司徒的人来放他走就是。
唯一的担心,就是他那些孤本古籍了!
生恐被人盗窃或是不甚损毁。
好在,他在金吾卫的押房内,也就坐了半个时辰,就连人带物一起被接走。
而听晋阳公主问起卢照邻,姜握忽颇有感慨——
她想起了初见卢照邻。
当时一眼望过去,她便想起论语里那句“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然而一晃,是真真正正四十余载过去了。
人如天光,已入暮色。
*
而卢照邻昨日一见姜握,其实也有怔愣。
牢房昏暗,宰相所着的紫袍金带在昏暗中,倒是显得光泽愈亮。
卢照邻就见她进门后,还抬手揉了揉眼,大约是开关门时震下来的灰尘迷了眼。
等她放下手,卢照邻便见一张,与数年前分别时,并无甚区别的面容。
朝中许多人都说,大司徒师承两位仙师,从前还研究出过火药,那么必擅长炼丹保养之术。
而且朝臣们还学会了多重举证:还有证据就是,陛下也依旧不见暮态。
甚至还有人笃定,大司徒必是有什么不传秘药,亦或是道家延年益寿的修炼方术。
姜握自然也听过这些流言蜚语,心中为陛下不平:我是开挂,陛下那是天赋异禀,怎么好混为一谈。
人人都道大司徒颇擅岐黄方术,故而经年容采不变——然而在卢照邻心里,并不认同这些话。
经年未变?不,还是变了的。
他记得……
她从前,尤其是诗会上初见之时,其实有几分体弱之态。
以至于他最初请孙思邈孙神医回长安的时候,还请孙神医替姜太史丞诊脉,开个保养的方子。
然而等孙神医见到姜沃后,跟他传达的意思就是:她身体很好。
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体弱多病吧!
当时就给卢照邻整迷惑了。之后他留意姜握的身体状况,则更多惊惑。
姜握并不知卢照邻所想,若知必要感慨,他的感觉实在敏锐,也完全没错。
毕竟两人初见的诗会上,正是系统在停摆更新中。她那时,连六脉调和的健康状态都没有。
后来,卢照邻每次见她,都不免琢磨。
然而在这日金吾卫昏暗的牢狱中,卢照邻见她依旧双目熠熠如星,经年无改,忽然就释然,不再去想那些自少年时就让他困惑的,关于她的种种谜团了。
时至今日,自然是故友康健安好便够了。
何问缘由。
*
卢照邻离开金吾卫衙署的时候,依旧问起他的几车古籍孤本。
姜握宽慰其忧心道:“无人动过。”
然后又问起卢照邻此番归神都住在哪里,是收拾卢家旧宅常住还是暂住官舍,也好直接把他这些心爱珍贵的书籍护送过去。
然而却见卢照邻摇头:“书还在就好,但不必送到我的住处,大司徒直接带走吧。”
他特意回了一趟长安,把卢氏中属于他的,他能够带走的书籍故典都带走了——
范阳卢氏,族中世代为官。
卢照邻道:“这些历代先人手记,就送与大司徒的历史学院和朝廷的史馆。”
虽非正史,但当时在朝为官之人所记载的朝野佚闻,杂史笔记,自然也是一份无比珍贵的原始史料,可作为史官参照。
“至于那些珍本古籍,就也交给朝廷的集贤殿书院,以丰经籍传于后世。”
姜握听完并代朝廷向他致谢后,才以友人的身份问道:“那你,要去哪里呢?”
把诸多身外之物安排过后,要如何?
卢照邻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了笑道:“我此番回长安,还去长安城外的少陵原,卢氏族墓祭拜洒扫了一番。”
他想起此番自己是为什么被武承嗣抓起来的,因为出身世家。
然而世家……
他望着眼前,这数十年来,与世家的衰落可以说是‘息息相关’的宰相。
“大司徒想来也知道,如今崔卢郑王在朝为官者日少。”
统计学才是最直观的。
自一十七八年前吏部资考授官开始,这些年,姜握一直有在做统计表。
当然,后来教会了婉儿后,姜握就可以愉快把原始数据给婉儿,由弟子去做各种统计学报表。
不但崔卢郑王,包括关陇士族,如京兆韦氏、弘农杨氏,甚至出了‘一门朱紫’的河东裴氏,其世家内出任五品以上官的人数都呈下降趋势。[1]
“不但如此,许多支房,家中人口逝故在两京后,都不再归于本乡,而是就在长安或是洛阳外安葬,形成了新的家族墓地。”
卢照邻深有感触:曾经还替他去向李仙师提过亲事的伯父,虽大半生在京中为官,但病逝后,还是归葬于范阳卢氏的墓地。
然而到了下一辈,比如他的同辈,甚至于有些英年早逝的同族晚辈,就都葬在了两京附近,甚至形成了家族墓地。
因他们中很多人父祖辈在两京做官,故而他们出生地就在两京,十来年甚至数十年不回一趟范阳祖籍也是有的。
而之所以久留京城,自然是有缘故的:因为要贡举,尤其是贡举后还要待在京中守选。
多年来潜移默化,世家便被‘中央化’了。
何为门阀士族,本就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比如他们卢氏,前面还有前缀:范阳卢氏。
然而现在,世家子弟却有许多是生于两京,最后葬于两京。
与故土的联系日渐稀薄。
那又是什么世家呢?与寻常朝臣渐无分别。
这些年,作为游离于朝堂之外的世家人,卢照邻反而看得更清楚——
世家,已经走到了无可挽回的余晖。
而当今圣神皇帝,又是开辟天地般,前所未有的女帝。
那些守旧世家,还沉浸在辉煌旧梦中,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