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托孤◎

　　邱团长从主治医生那里知道任见琛的情况不会影响任国勇明天的手术之后, 就对朱安道：“朱安同志，你来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吧。”如果有了儿子这个牵挂，反而有利于他在手术中的求生率，那就更好了。“我去外面。”这是下属的家事, 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尽管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但还是出去吧。

　　邱团长出去之后，朱安道：“大哥，你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休息吧。”然后又牵着任见琛来到病床边坐下，“事情有些复杂，希望任同志做好准备。”她坐下后，把有些胆怯的任见琛揉进怀里。

　　“朱安同志是吧？你可以放心, 我的情况在手术前，我死不了。”任国勇道。他不动手术暂时死不了, 但是不知道能熬多久，他出事前中了子弹, 现在子弹的碎片在身体里, 且还是靠近心脏的位置，如果不马上取出来，碎片会移动, 随时有致命的危险。但取出来的话，因为太靠近心脏了, 手术随时可能失败。所以成功率只有一半。

　　朱安并不担心他的情况，反正在她的所知里，他还能活三年。于是直接道：“事情是这样的……”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是相关证明, 任同志你看一下, 还有，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请这边的医院再检查一下小琛的情况，他被我养了十来天，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多了，这要是在十来天前，还要糟糕。”

　　任国勇听完朱安的话，眼底射出骇人的光芒。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家人会这样对待他的儿子。两年前，于兰去世的时候他回过家里，那个时候孩子还肉嘟嘟的，所以他一直以为家人对儿子很好。再加上有他每个月给的补贴，他也不相信儿子会受到这种对待。可是哪里知道，他仅仅两年没有回家，这孩子在这两年里就被……

　　他和大哥二哥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他爹总是小琛的亲爷爷，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爹会不管小琛。

　　任国勇深深的吸了一口，可胸口的这股气这么都咽不下。

　　“姨姨……”任见琛有些怕这样的爹，他小身子往朱安的怀里缩了缩。小脑袋也埋进了朱安的怀里。

　　“不怕不怕。”朱安拍拍小孩子的肩膀。

　　任国勇见孩子有些怕，马上收敛了气势，也把情绪压了下去。他看着把整个人缩在朱安怀里的儿子，勉强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缓和了声音道：“小琛，谢谢你那么远来找爹，爹很高兴看见你。你放心，以后有爹在，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

　　朱安在心里冷笑，以后你二婚了，小琛就更惨了。如果有办法让他不要娶二婚就好了。但是，她没有权利阻止对方二婚。

　　任国勇特意放轻的声音让任见琛的小脑袋又从朱安的怀里挪了出来，他看向任见琛，见这个人对着自己在微笑，虽然笑的很难看。

　　任见琛其实对亲爹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但是，他对亲爹又有印象。大概是奶奶死了，亲娘死了，任家没有了疼爱他的人，所以对于两年前回来的亲爹他有着太多太多的希望。

　　也因此，高大的亲爹、会抱着他、给他举高高的亲爹，他又是印象深刻的。他印象深刻的，是那种感觉，那种执念。

　　对上任国勇的笑容，任见琛又缩回了朱安的怀里。

　　任国勇收回视线，他的视线又从儿子的身上转移到了眼前小姑娘的身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朱安，他对朱安很感激。对于朱安时为了朱大宝收养小琛，他既相信是真心的，又怀疑还有其他的原因。怀疑有其他的原因，是因为朱安愿意拿出120块去收养一个毫无关系的人，120块钱，这是一个工人半年的收入，如果是乡下老百姓，一家几口人一年都存不到120块。

　　他相信朱安是真心的，是因为那个手他已经死了，小琛是个被任家嫌弃的“孤儿”，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价值，在这种情况下，朱安还愿意收养小琛，这根本是得不到任何的利益。

　　更让他意外的是，朱安会带着小琛来部队，仅仅是为了让小琛来给他上坟。所以他的心情很复杂，眼前这个清秀白皙的姑娘，善良的让人无法想象。

　　“朱安同志……”任国勇开口之后，他对朱安行了一个军礼，“我十分感谢你对小琛的帮助和照顾。我现在想和小琛私下谈一谈，你看可以吗？”很快，任国勇心里有了想法。

　　“可以。”朱安叫上朱大宝，对任见琛道，“小琛，姨姨和舅舅去外面的招待所看看，你在这里陪着你爹，照顾你爹，好吗？”

　　任见琛虽然想见爹，但到底对爹也不是很熟悉，见姨姨和舅舅要走，他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拉。可想到姨姨说，爹需要他照顾，他又放下了手：“可以的，姨姨放心吧。”

　　朱安给了他放心的一眼，然后带着朱大宝出去了。

　　到了外面，朱安就和其中一个士兵道：“同志，我们想去招待所看看，顺便把行李放到招待所里，你能带我们去吗？”

　　士兵积极道：“可以可以，朱安同志，首长吩咐了，我们会给你安排好招待所的，我现在就带你去。”

　　等朱安从招待所回来，就看见任见琛站在病房的门口到处张望，看见朱安和朱大宝回来了，他跑了过去：“姨姨、舅舅……”等到他快跑进朱安怀里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朱安发现，这会儿的小琛比之前似乎活泼了一些。

　　任见琛是活泼了一些，在这之前，虽然朱安对他很好，但是他也担心朱安会像任家一样不要他。可是现在见到了任国勇，就算对这个爹他是陌生的，但是子女对父母有着天然的信任，他有了爹，不用担心自己要寄人篱下，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人抛弃。所以那颗拘谨的心就松懈了。

　　“姨姨，我爹找你。”任见琛仰着小脑袋道。

　　也不知道刚才在病房里父子俩说了什么，这会儿小孩子叫爹的声音多了几分亲昵，不像刚进病房时那样紧张和小心翼翼了。

　　朱安看着他这样欢快的样子，终于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那我去找你爹。”只是，看着这个样子的他，朱安心里在想，果然，外人再好，也不及亲爹的。她用了十来天的时间，都没让他这样放松过。也因此，如果三年后任国勇真的出事了，他怕是再也不会有这样开心的时候了。

　　朱安一边想，一边走进了病房。而朱大宝，被任见琛拉着在外面没有进去。

　　“任国勇同志，你找我？”朱安来到床边。

　　任国勇向来不是个转弯抹角的人，何况他目前的情况，也不需要转弯抹角了。他直言道：“朱安同志，我再次对你表示感谢，谢谢你收养了小琛。”如果不是朱安，他真的不知道儿子被送走会怎样。接着他又道，丝毫没有避讳自己的情况，“我的伤……”他把自己的伤说了一遍，“所以我不知道明天手术之后，我还能不能醒来，在这之前，我想把小琛托孤给你。”

　　他在和儿子相处的时候，已经私下问过儿子详细的情况了。思来想去，如果他明天的手术没有成功，他认为把儿子托孤给朱安，或许对儿子来说是最好的了。

　　朱安一听，她高兴的想要庆祝了。“我很喜欢小琛，小琛是大队里唯一愿意和我大哥玩的人，可见他的赤子之心，这也是我愿意收养小琛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当然不是了，但是就目前来说，这个理由最好，她为了相依为命的哥哥做这样的事情，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任国勇刚才还抱着五分的怀疑，现在倒是更加信任了。朱大宝是个傻子，朱安担心自己嫁人了大哥没人照顾，所以为朱大宝过继一个孩子确实有可能。而他儿子爹娘死了，以后也不会有被认回去的可能，所以非常的合适。

　　想到这个，任国勇心一揪，他当兵是为了什么？从一开始，他没有那么伟大是为了保家卫国，他仅仅是为自己找一条出路，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只是后来，他的血热了，保家卫国成了他奋斗的目标。可就算如此，也离不开为妻儿、为家人有好生活的私心。

　　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背后，他的儿子会被这样对待。他以为，就算他和大哥二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彼此感情比较冷淡，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兄弟，他爹也是他的亲爹。可事实，打的他脸很疼。

　　“谢谢。”任国勇继续道，“我会写一份委托书，委托我死后，小琛交给你教养，并过继给朱家，有我的委托书，大队长的过继协议会更加的具有说服力。同时，我死了之后，部队会补贴我2600的抚慰金，关于这抚慰金我是这样安排的。

　　在乡下，儿子给父母养老是天经地义的，按照乡下的情况，儿子给父母养老分为两种，有的给钱、有的给粮，我如果死了，给粮食自然不可能，我会给钱，按照每个月1块钱的标准，一年12块，我一次性支付50年，我爹现在已经50多岁了，虽然他应该活不过50年了，多出来的钱算是我支付的白事的钱，所以我需要从我的抚慰金里给他600块，这样一来，我还剩下2000的抚慰金……”

　　听到这里，朱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对这个男人有了另一种认知，谁会这样直白的说，我爹现在已经50岁了，虽然他应该活不过50年了？

　　“剩下2000的抚慰金里，1000作为小琛日后的开销，另1000则给你，其实，扣掉你拿出的120块，等于只给了你880块。”任国勇算过，1000块钱，足够支付儿子成年到学业结束了。

　　朱安明白了，原来这人是担心她对小琛不好，所以以1000块钱来收买她。难道这人不怕她收了2000块钱，可以不分都不花在小琛身上吗？

　　“当然了……”仿佛知道了朱安的心声，任国勇又道，“剩下的2000不是一次性给的，我会拜托同事每个月汇给你10块钱，等小琛到了18岁，剩下的再一次性给你。”说完，任国勇看着朱安，他的眼神像一道寒光，紧紧盯着朱安，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点的端倪。“如果你答应，我会请邱团长当中间人，以后的钱也由他汇出，你看怎么样？”

　　朱安并没有因为他的防备而生气，作为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人，任国勇做事情的出发点是为了儿子，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明天，所以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解决这件事。他能为儿子安排的无非两条路，一条是让儿子继续跟着朱安，就是回到了之前，当自己已经死了的那条路。一条是把儿子托付给战友。

　　可是刚才，他侧面问过儿子了，儿子是想跟着朱安的。可是，通过任家人的事情，他对朱安也不是完全放心的。思前想后，抚慰金不能一次性给朱安。至于已经交给任家的抚慰金，他不担心，部队出面能拿回来。

　　他其实也有些好奇，在朱安不知道抚慰金的情况下，都能收养儿子，那么现在，有了赠送的1000抚慰金，应该更加没有问题了吧？

　　朱安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准备解释：“可以的。”反正按照她的所知，任国勇明天不会死。退一步说，就算他明天死了，这钱到了她的手里，怎么花也是她的事情，她的解释也没有任何意义。

　　听到朱安答应了，任国勇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朱安对儿子的好让他有些怀疑，如果说为了朱大宝，像是说的过去，但是又觉得有问题。而现在，朱安能接受这个条件，他就放心了。为了这1000块，她也会对儿子好一点的吧？“不过，我会跟小琛说，我到时候要去打仗，会去好几年，希望你能帮我一起保密。”他如果明天没有熬过手术，也不想让儿子知道。儿子好不容易见到了他，知道他活着，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难受。

　　朱安：“……好。”反正他明天不会死。

　　和朱安谈好之后，任国勇就叫了外面的士兵，表示要见邱团长。

　　没过一会儿，邱团长就来了。最后，在听了任国勇的话后，邱团长做了见证人和汇款人。当中，邱团长还表示，如果任国勇真的出意外，自家可以收养他儿子。但是任国勇拒绝了。

　　谈好之后，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

　　士兵已经买了饭菜回来了。

　　在病房吃了晚饭，朱安带着朱大宝和任见琛回了招待所。他们早上起的早，又坐了来回将近两个小时的船，累了一天了。离开前，任国勇和他说了，明天他手术的时候，他们不用来了。如果手术失败了，他不想儿子看到他盖着白布被推出来的样子。

　　朱安也明白他的想法，自然一口答应了。

　　朱安带着一大一小离开后，病房里除了任国勇之外，只剩下在这里吃晚饭还没离开的邱团长。任国勇的神情也随之严肃了起来：“首长……”

　　邱团长点点头：“你说。”他知道，任国勇是有事情要说。

　　任国勇行了个礼：“首长，如果我明天的手术没有成功，还请您暗中多多照顾我儿子，拜托了。”说完，他低下了头。这是他活了二十五年来，第一次这样拜托一个人。

　　邱团长沉声道：“任国勇同志……”

　　任国勇抬起头，只见邱团长也回了一个军礼：“你放心。”

　　任国勇闻言，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谢谢首长。”

　　夜晚的招待所，格外的安静。尤其是在这个年代，一旦到了晚上，外面几乎就没有人了，和现代车水马龙的喧哗不同。

　　三个人，睡在招待所里，里面是两张床，任见琛和朱大宝一张床，朱安自己一张床。

　　可是，原本安静躺着的任见琛，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

　　“小安，怎么了？”因为时间还早，所以朱安他们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也因此，屋内的灯还没有关。

　　任见琛从那张床上爬了下来，又走到朱安的床边：“姨姨……”他有些委屈巴巴的看着朱安。

　　朱安见状，赶忙道：“你怎么了？要和姨姨一起睡吗？”

　　任见琛想，但是又不好意思，所以他摇摇头。

　　朱安笑了笑，直接弯腰，把小孩儿拉了上来。

　　“姨姨……”任见琛意外的没有挣扎，但声音却亮了几分。

　　朱安把他拉上床之后，马上用被子盖住了他，然后拍着他的小胸膛：“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还是见到爹太开心了吗？”

　　任见琛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闻着姨姨身上的香味，突然又安心了下来。“姨姨，爹说，等他病好了之后要去打坏人了，他说外面有很多坏人在欺负我的国家，欺负我们的老百姓欺负很多小孩子，所以他要去打坏人，他问我到时候还想住在姨姨家吗？”可是……说到这里，任见琛突然声音哽咽了起来，“可是姨姨，我也是被坏人欺负的小孩子啊。”这一刻他哭了出来，满心的委屈。

　　朱安心一疼：“所以，我们小琛被坏人欺负了，姨姨就来打坏人了啊。你看啊，你爹去打坏人，保护了其他人。姨姨也来打坏人，保护了小琛，对不对？”傻小琛，你爹是在交代遗言啊。

　　任见琛呆了一会儿，觉得姨姨说的好像也对，可是……：“姨姨，爹就不能打欺负我的坏人，保护我吗？”

　　朱安摸摸他的头，每个小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父母保护自己。她小的时候也想过，所以她很明白小琛。“等你爹打走了别的坏人，就会回来保护你了。你现在有人保护了，所以你爹才去打别的坏人的。他之前没有保护你，是因为他不知道你被欺负了。你是你爹的儿子，他最想保护的当然是你啊。”

　　“真的吗？”任见琛听了，眼睛更亮了。

　　“当然了，所有的爹娘，最喜欢的，都是自己的孩子。”朱安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道理，但是她知道，不管是任国勇还是小琛的娘，肯定是最喜欢小琛的。

　　任见琛听了，小脑袋在朱安的怀里蹭了蹭。

　　朱大宝瘪瘪嘴：“妹妹，我也想跟你睡一起。”他很久没有和妹妹一起睡了，以前他也是和妹妹一起睡过的。

　　朱安：“……大哥，你长的这么大了，如果和我一起睡，我被你挤下床了怎么办？”

　　朱大宝生气了，他把被子拉高了，盖住了自己的头，他心里不高兴，他为什么要长大呢？

　　第二天

　　一大早的，朱安带着任见琛和朱大宝吃过早饭后，就去逛街了。他们吃的早饭是士兵给他们送来的。同时，任国勇也叮嘱了士兵，上午带他们去逛逛，等到他手术后再回来。

　　朱安明白，任国勇是不想儿子看到他的尸体被推出手术室，所以就依着任国勇的意思，让士兵带他们去逛逛了。

　　士兵也不知道带他们去哪里逛，最后朱安提议，小朋友难得来趟大城市，带他去动物园吧。在他们老家的小县城，还没有动物园。

　　士兵听到这提议，觉得不错，于是，就带他们去动物园了。

　　动物园里的人不多，但一点都不影响任见琛……和朱大宝的兴致。是的，他们带的不是一个小朋友，差点忘记了，还有一个大朋友。

　　“小琛你看，这是什么啊？好大啊。”朱大宝惊讶的叫出声。

　　“舅舅，我也不知道啊。”任见琛回答，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动物。舅舅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啊。

　　他们两个一个敢叫，一个敢应。听得朱安乐的不行。她道：“这是老虎，老虎是百兽之王。”

　　朱大宝：“原来是老虎啊，好大的老虎啊。”

　　任见琛：“嗯嗯，这个老虎真大。”

　　“妹妹，这是什么啊？它的鼻子好长啊。”朱大宝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鼻子这么长的动物，好奇怪啊。

　　“这是大象。”朱安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