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晚骇然变色,吓得一双杏眼里瞬间泛起了泪花:“不不,不是我呀!”
呜呜呜……,他好可怕,比地府里砍杀厉鬼的钟馗还要可怕!!
林岁晚哆哆嗦嗦地拎着紫金管上缀着的细链子,小心翼翼地将千里镜挂在了指着自己的刀尖上,然后战战兢兢地滑下了大青石,踉踉跄跄地躲到了自家祖父身后。
最后却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害怕,紧紧抱着祖父的腿,杏眼里装不下的泪水,止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
韩叔重先是诧异好笑,随后却又心疼起来,黑着脸不悦道:“韩老二,你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战马上的人瞥了被自己吓哭的小娃娃一眼,有些尴尬地收起了陌刀刀尖上挂着的千里镜。
他恨恨地瞪了韩老三一眼,心说你没事为何要将千里镜给个小女娃娃玩耍,还跟人家靠得这么近做什么!
这个瘪犊子玩意儿,又害二爷我凭白被误会一场!
林晔亭弯腰将小孙女抱在了怀里,面上很是难看,一身杀伐气势忍不住溢散开来。
披着重甲的战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韩老二握着陌刀戒备地看着林晔亭。
姜五郎赶紧开腔打着圆场道:“二郎啊,不是舅舅说你,你这暴脾气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下!瞧吧,把人林老将军的小孙女都给吓哭了,你也好意思!”
韩老二闻言瞥了林晔亭身边的破军长矛一眼,面上露出恍然之色,随即翻身下了战马,抱拳行了一礼,态度自然道:“见过林老将军,小子多有冒失,还望见谅。”
林晔亭抱着孙女冲他点了点头,语气冷淡道:“二公子客气,老夫如今闲人一个,就不打扰诸位清扫战场了,告辞。”
林晔亭说完便打算离开,抬手拔起破军长矛时,似不经意般随手一挥,“噼啪”一声巨响,那不大不小的青石被破军长矛击得四分五裂。
韩老二瞧见一块南瓜大小的碎石直直朝着自己飞了过来,赶紧跳着脚连连退后几步。
待碎石停在他脚边的时候,林晔亭已经抱着孙女,单手握着破军长矛走远。
韩老二咧了咧嘴,小声嘟囔道:“这老将军……,当真是又护短又小心眼。”
韩叔重想要跟着一起离开,却被韩老二瞬间捏住了脖颈。
韩叔重像条滑溜的泥鳅似的,不停地挣扎:“韩老二,你放开我!千里镜你都已经收着了,还抓着我做甚!”
韩老二嘿笑道:“你偷摸着离府,惹得阿娘掉了两回眼泪,阿爹发话了,说要抓了你回去挨鞭子呢,你还想跑,做梦!”
姜五郎试探着解释道:“那个,二郎啊,这小子悄悄躲在商队的马车车板底下,我一开始当真是不知情的……”
韩老二出言打断道:“小舅舅,您别跟我说呀,您自个跟您姐夫解释去。”
林晔亭等人并不关心韩家兄弟是如何的相亲相爱。
当他们经过之前躲藏着逃难灾民的松树林时,恰好瞧见另一名重骑兵也取下了面罩,下了马,正在跟霍长安等人团聚寒暄呢。
那病歪歪的霍氏老族长抓着那名重骑兵的手,撕心裂肺地哭嚎道:“长青啊!若是没有林老将军出手,你怕是就要见不着为父!也见不着你的幼子了呀!天不佑人,杀戮横行,霍氏族人死伤无数,惨,惨,惨啊!”
第29章
云霄径道五十里, 南起高城,北至釜关,建于崇山峻岭间, 沿途一步一景,景如四季。
天刚明时, 众人从高城出发。
林岁晚缩在车厢被窝了,似醒非醒之间,隐约还瞧见高城城墙跟处的枯草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此时日头刚刚升起两丈高。
众人沿着云霄径道途经一处山谷盆地时,却瞧见那原野丛林间已是新绿满枝头,偶尔还能在路边邂逅一株开着粉花三两朵的山桃树。
林岁晚晃着小脚丫跟韩叔重并排坐在车辕上,捧着一个祖父在高城早点铺子里买的,软乎乎, 甜滋滋的白面红糖饼慢慢啃,扭头望着那娇艳夺目的桃花满心欢喜。
而千里之外……
青州景阳城花溪河畔梁王府别院里的桃树林中,梁王世子夫人田从薇看着眼前铺满了青草地的缤纷花瓣, 却只觉得满心荒唐。
十里桃花林,粉面俏含春。
诗酒醉花溪,迎风上青云。
花溪河盼即是温柔乡,也是销金窟, 乃景阳城内最为繁华之地。
梁王府在花溪河盼风景最美的河段处建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别院,取名为桃源。
大半个月前,梁王世子韩瞻颖作主将其赠送给了一为化名为夕照的貌美女子。
那貌美女子在韩瞻颖的默许支持下,很快就将桃源改成了云裳阁。
彩云为裳,据说是一个专门替人定制独一无二的华服美裳的成衣铺子。
桃源花开时,云裳阁开业。
梁王世子带着世子夫人田从薇, 亲自上门捧场。
迤逦春色里,熙来攘往的画舫游船作景儿, 对岸书场戏楼里宛转悠扬的评书声当音儿。
二十四名花溪河畔的红倌人穿着轻纱华服,赤脚踩着铺成“T”形的桃花瓣走道,踏着歌声依次登场。
轻纱华服样式非常新颖大胆,似透非透,欲遮未遮地将红倌人们的曼妙身姿勾勒衬托得十分摄人心魄,引人浮想联翩。
“T”形花瓣秀台两边设置的矮桌坐垫上,无论男女,皆忍不住目露惊艳之色。
可惊艳却只是一瞬,待众人回过神后,女眷面上多有恼怒,男宾眼里也藏着几分尴尬。
田从薇与梁王世子韩瞻颖高坐主座。
夫妻俩神色平静,心思各异地看完了这场所谓的高定服装秀。
亲自描绘设计了这些轻纱华服的夕照姑娘最后登台。
她身上同样穿着风格相似的裤裙,但却比那些红倌人们穿得更为自信,更为坦然,也因此显得尤为美艳灵动。
田从薇今日能来捧场,一是得了韩瞻颖的嘱托,二是她对这位逃婚的贵妃娘娘也有几分些好奇。
能想出这般别开生面的花海走秀,倒也是个惊世骇俗的奇女子。
可惜,田从薇和这样的“奇女子”到底不是一路人。
她听着夕照姑娘那落落大方却又毫无半分文采的感言,只觉得索然无味,想着赶紧应付完此事后,好顺道去梨园坊里听两戏,怕是还要更有意思一些。
夕照姑娘诉说完肺腑感言之后,便自信又矜持地等着台下的人捧场,最好是争着抢着,捧了大把的银子,将今日展示出来的衣裳全都买走才好。
可现实却并不如人意。
台下看秀的女眷都是接了世子夫人帖子的正室夫人以及各府贵女。
此时她们要么面上带着十足的恼怒,要么尴尬羞涩得不知如何自处。
一个个自持身份,哪里肯沾染那花溪河名妓身上穿过的衣裳!
再说那衣裳的款式也实在太过轻浮,太过不正经了一些!
大多数男宾倒是极有兴趣。
他们不仅对轻纱华服有兴趣,对穿着轻纱华服的红倌人更有兴趣!
可大庭广众之下,又当着诸多夫人贵女的面,即便是满肚子只有酒色的纨绔子弟,此时也知道该装成个正经人,审时度势地不愿当那最先冒头的有钱傻子!
韩瞻颖见此面上很是不好看,垂手于桌案底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田从薇的手背,示意她出声解围。
田从薇心头微晒,倒也没有拈酸吃醋的心思。
她知道云裳阁虽看似是这位夕照姑娘在全权打理,可实际上却是韩瞻颖的产业。
自家公爹早已有了登高而上的心思。
梁王府这些年也广招了不少能人异士,正是花销极大的时候。
瞧瞧今日请来的宾客,世家大族只占少数,有超过一半都是雍州的豪族巨贾。
啧,自家夫君敛财的心思,当真是昭然如揭!
不过,有道是夫妻一体,田从薇自然也不能完全跟他唱了反调。
她放下手上的酒盏,慢悠悠出声道:“夕照姑娘实在奇思妙想,这衣衫就跟天上云霞一般,当真美轮美奂,缥缈无常。”
田从薇夸完后,又转口道:“我院里有两位妹妹最是爱美,夕照姑娘身上那套青绿色绣空谷幽兰的裤裳和百花楼牡丹姑娘身上那套撒金团花落地长裙,倒是跟我那两名妹妹极其相配!”
田从薇笑盈盈地扫了众人一眼,似玩笑般道:“在座诸位可谁都不许跟我抢,这两身华服美裳,我今日定是要替那两位妹妹抢到手里的!”
田从薇院里的妹妹……,那不就是梁王世子的姬妾么?
众人心领神会,顿时纷纷出言相让。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梁王世子的心思。
此时得了世子夫人亲口搭的台阶,想要登上梁王府这条大船之人,竟都纷纷自觉掏起了腰包。
豪族巨贾们花了超出衣裙价值十倍、百倍的金银,将所有的衣裙一扫而空。
云裳阁开业大秀完美落幕。
别院花厅内,夕照姑娘将客人购买的衣服包装好后,亲自交付。
田从薇带着丫鬟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一名气质风流的锦衣青年从红倌人手里接过衣裳后,却似笑非笑道:“三百两金换两件裙,这般高价,夕照姑娘不添个搭头,怕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旁边之人顿时心领神会,也跟着起哄道:“确实,既然红倌人身上的衣裳,那穿着衣裳的红倌人也该一道附赠才是!”
跟在夕照身后的红倌人们个个面红耳赤,个别大胆一些,却已经在含羞带怯地朝着两位锦衣公子送着那绵绵情意了。
夕照眼里虽藏着恼怒,可秉着顾客至上的原则,却还是强笑道:“云裳阁不过是一成衣铺子,只做平常正经的买卖,两位公子想要买一些别的服务,怕是只能左转过桥去对岸的百花楼里寻了。”
两人名锦衣青年见田从薇走了进来后,都不敢再继续歪缠,拿了衣裳便要离开。
可那气质风流的锦衣青年在转身离开之际,却还是忍不住又低声调侃了一句:“买卖是正经买卖,夕照姑娘这手段却不见得是什么正经手段呢。”
第30章
夕照看见田从薇后, 面上笑意瞬间散去。
她摆手让身后的红倌人都退了下去。
看着容貌只是寻常,姿态却十分傲慢的田从薇,夕照眼里藏着厌恶, 似说教般再次强调道:“世子夫人,请容夕照再说一遍!夕照与梁王世子只是正常朋友以及普通的合作伙伴而已, 您实在没必要这般针对云裳阁!毕竟云裳阁卖衣赚的钱财,您夫君可是要拿大头的!”
田从薇神情惊讶,语气无辜道:“本夫人何时针对云裳阁了?夕照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