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手拒绝:“不用了,明天再说吧。”
姜婉宁想了想,又道:“时间太晚了,吃太油容易积食,就炒个青菜吃吧,我再用大酱炒两个鸡蛋,提前夹在馍馍里,明早你走时带上,有时间也可以放锅里热一热。”
“……”陆尚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馍加鸡蛋诱惑到,到了嘴边的拒绝含糊半天,终是被咽了回去,“好。”
他本想跟过去一起帮忙,哪知姜婉宁给他递了个帕子,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衣裳。
陆尚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在额头上摸了一手的汗,手从鼻前挥过的时候全是汗臭味。
饶是他再不讲究,也忍不住对自己生了几分嫌弃。
他老脸一红:“那我、我先去洗洗。”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姜婉宁还不忘叮嘱一句:“别直接用井水,太冷,小心着凉。”
“好,我先去了。”陆尚应了一声,闷头就走去院里。
这时陆老二等人还没有回房,见他出来少不得再问一句。
陆尚说:“出了一身汗,我出来擦擦身子……不出门了,就在树底下。”
如此,其他人少不得回避一二。
好在陆光宗几个已经把鸡鸭们圈好了,除了叽叽嘎嘎地吵闹些,至少不会踩一脚屎。
而屋里,姜婉宁跟陆家人打交道还是不多,也不太愿意面对这一大群人,她一直等到外头没什么声响了,才从屋里出去,又有意避着大槐树那边,侧着脸,快速去了厨房。
等陆尚把自己收拾干净,姜婉宁也炒好了菜。
她简单炒了个豆角,又熬了一碗疙瘩面粥,把东西盛好放到桌上,转去炒大酱鸡蛋。
家里的大酱都是提闷好的,储存在一个海口罐子里,口味偏重,随吃随取,多是给地里干活的男人捎饭用的,两口酱一个饼,这一顿饭也就有了。
姜婉宁在厨房翻找半天,才从角落里找出最后两枚鸡蛋。
她在锅里添了一点油花,趁热把鸡蛋打进去,等鸡蛋大概成了形,又添了半勺大酱进去。
陆尚进门的时候,大酱炒蛋也刚好出锅。
为了方便他明天拿取,姜婉宁索性把馍馍也备了出来,三个馍从中间割开,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炒蛋。
陆尚被蛋香吸引,忍不住凑过来,看着颜色并不是很好看的炒蛋,偏是咽了口水。
“要不……先给我一个尝尝吧?”他实在没忍住,被勾起了馋虫。
姜婉宁扭头看他一眼,眉眼都柔和了几分,她没有说话,只将最先做好的那个递给他:“剩下两个赶明天再吃吧,家里的蛋不够了,不然就给你多备几个了。”
“不碍事。”陆尚抓着馍,大刀阔马地坐到板凳上,就这么一口馍一口菜,不时再秃噜上两口疙瘩汤,可是吃了个心满意足。
饭后,他摸了摸肚子,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按理说刚吃饱饭是不能躺的,然陆尚真是一点都不想站坐了,麻利地把碗筷洗干净,进门直接上了床。
姜婉宁前两天刚洗的床单,今早才换上新的,躺上去还能嗅到浓郁的太阳的味道,清爽干朗,抚平一整日的躁动。
临睡前,陆尚突然想起:“我带回来了好多家禽,有约莫十二三只小鸡仔儿,还有两只兔子两只鸭子一只大白鹅。”
“那鸭子是上好的肉鸭,别看个头不大,我路上却是摸过的,现在吃正鲜嫩,你要是想吃了,我就找人宰一只。”
“大鹅就先养着吧,家里没人的时候就拴在门口,把绳子拉长点,这样万一进个人,大鹅也能挡一挡。”
“其实我觉得鹅还是不保险,你等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狗崽,给你要一只来养着,等养熟了也能护着你……”
他们还是陆尚在外姜婉宁在内的睡法,但不知何时,姜婉宁已经不再整个人死死贴在墙上了,有时睡得熟了,小半个身子都靠在陆尚身上,全靠陆尚醒得早,再偷偷挪开。
陆尚絮絮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姜婉宁时不时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实际早在陆尚开始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就开始涣散,哈欠打了不知多少。
屋外的鸡鸭停下鸣叫,屋内也陷入安寂。
一夜好眠。
陆奶奶记挂着陆尚外出的事,转天早早就守在了屋外。
只她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等她匆匆忙忙出来的时候,陆尚早已经拎着布兜离了家,就连姜婉宁都收拾妥当,正围着那群小鸡仔儿小心拨弄。
“婉宁啊——”陆奶奶喊了一声。
姜婉宁看过来,拍掉手上的灰尘:“奶奶。”
“哎!”陆奶奶走过来,“婉宁啊,尚儿还在屋里?”
姜婉宁摇头:“夫君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他今天还有事要忙,多半也是要到晚上才回来。”
“夫君特意嘱托我跟您说一声,叫您别担心。”
陆奶奶却没能安心:“那你知道他去哪去干什么了吗?”
姜婉宁说:“夫君也没跟我说太多,好像是跟镇上有什么关系,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陆奶奶仍想打探:“那你们上次去镇上都干了什么呀?尚儿说你在书肆接了活儿,赚了好些银子,什么活儿能赚那么多啊?尚儿这几天出去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
既然陆尚没有跟家人透漏,姜婉宁自然也不会多这个嘴。
“我确实不大清楚,书肆的活儿也是夫君找到的,我只用写一写字就好了,至于夫君外出跟书肆有没有关系……那日我被拦在了外间,并没听到他和老板的谈话。”
“奶奶要是实在想知道,不如问问夫君吧,我去给小鸡倒点水,奶奶您要是没旁的事,我便先去了。”
她看似回答了许多,但仔细一琢磨,偏没有一句准话。
陆奶奶轻叹一声,望向门口的目光中难掩忧忡。
简单吃过早饭,庞大爷和樊三娘相继送了孩子过来,两家之前接孩子时碰过一次面,说起自家孩子的长进,那是一个高兴。
庞大爷一边拍大腿一边说:“把小孙孙送来陆秀才家可太对了!我就说陆秀才是个有本事的,看我小孙孙才学了几天,都识得十好几个字了,还会背了一首诗!”
“就是就是,我家大宝也会写好多字了,可惜家里没给他买纸笔,等下次去镇上,我一定要给他备齐,省得天天用陆家的,倒显得咱们占便宜,能有这么好的夫子已经是最大的便宜的。”
庞大爷至今不知真正的夫子是谁,樊三娘也不会挑破。
但这也不影响两人对“夫子”大吹特吹,越想越觉得把孩子送过来,简直是做得最对的决定。
听说庞大爷在他们村里还炫耀过,已经有好几家打听怎么才能也把孩子送来,叫陆秀才教导一二。
上午时候一切正常,两个小孩被新来的小鸡仔儿吸引,连画画都不喜欢了,全围在小鸡旁边,左看看右看看,稀罕得不得了。
姜婉宁只在旁边看着,并无打扰的意思,等他们看够了玩够了,才听她说:“那你们知道鸡如何写吗?曾有大家为鸡作词,其言——”
她细细说着,见谁有走神,那便停下等一等。
等这一上午过去,两个孩子也玩开心了,对下午要学的东西也有了个大概了解。
未曾想,晌午吃饭时,王翠莲回来了。
她的回归叫一众人大吃一惊,就连陆光宗都小声嘀咕:“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之前不都是走好几天吗……”
不管旁人是何想法,王翠莲却跟忘了之前的事似的,三五步走过来,脸上挂着笑:“娘,当家的,我回来了。”
陆奶奶的脸色并不好看,闻言冷哼一声,不做回应。
陆老二虽然也不大高兴,但毕竟是同床共枕多年的人,他闷了一口豆汤,粗声粗气地问:“回来干嘛?”
“害!当家的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家在这儿,我不回来上哪去,哎对了——”王翠莲表情蓦地一变,把背在后头的背篓往地上一扔。
她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姜婉宁:“你们的东西拿回来了,快拿走快拿走,谁稀罕这点破玩意儿!”
说完,她把大宝和庞亮往两边一堆,一屁股坐在了桌前。
“正好我还没吃饭,先让我吃两口……你还坐那儿干什么,还不抱着你们的破东西滚蛋!”
“吵嚷什么,怎么,还是你有理了?”陆奶奶听不下去了,重重地一撂筷子,虎起了脸。
“娘你别光护着她,你瞅瞅这都多少天了,也不见她洗衣裳也不见她做饭,成天待在屋里躲懒,真把自己当祖宗了啊……”王翠莲边吃边念叨,时不时往姜婉宁身上丢一个眼刀。
“我跟你说娘,咱要是再不管教管教她,她早晚要翻了天,到时不管家里也就算了,说不准连陆尚也不管了。”
听到这儿,陆奶奶面容一僵,嘴唇颤了颤:“……别说了,吃你的饭!”
王翠莲得意地翘起二郎腿,筷子专挑鸡蛋吃。
见状,姜婉宁却是胃口全无。
她叫大宝和庞亮先吃着,又跟其余人低声说了句,转去把王翠莲带回来的东西搬走。
本以为那大半筐东西会很重,姜婉宁都做好使力的准备,哪想刚提起筐沿,入手的重量叫她晃了一下。
她压下心里的疑惑,将其全部搬去厨房里。
等背着全家人把里面的东西清点一遍后,姜婉宁心里也有了数,此时此刻,她是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王翠莲是带了东西回来,但她估摸着,连她拿走的十分之一都不足,而且那些值钱的点心和肉类都没有了,反是用乡间最不值钱的野菜替换上。
她带回来的那小半篓东西里,也就自家种的青菜还勉强值上三五文钱,还有青菜上面压着的两枚鸡蛋,一磕开全是臭的。
望着这些东西,姜婉宁满心的无奈。
她记着陆尚的叮嘱,便是再不高兴也没表露出来,只将所有东西重新收拢进背篓里,一齐放去墙角,而后估摸着大宝和庞亮吃好了,才出去把他们叫上,一齐转身回了房间。
背后还有王翠莲刻意拔高了的嗓音:“娘你看看!我早就说了,那小浪蹄子是越发没规矩了,吃完也不刷碗也不收拾,净会躲懒!”
“行了,别说了!她那是给尚儿帮忙呢,这么点儿家务你不会自己做吗?整天拉扯她干什么!再说不还有晓晓和秋秋给你帮忙!”陆老二呵斥道。
“那凭什么我闺女能帮忙,她这做儿媳妇儿的不干……”
“就凭人家识字,能给尚儿帮忙,陆晓晓和陆秋能吗?妇人就是眼皮子浅,啥也不是!”
“是,她识字!”王翠莲冷笑,“识字又怎么样,还不是入了罪籍,被我三两银子买回来了……”
听着背后忽高忽低的声音,姜婉宁便是哀伤也只有一瞬。
她拍了拍大宝的后背:“走快些,要抓紧时间午睡了。”
随着房门被合上,院里的诸多纷扰也被隔绝在外。
不知何时,这间叫她恐惧厌烦的屋子,反成了她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庇护之地。
王翠莲的归来,便注定了家里的平静走到了尽头。
当天下午,她就来砸了一次门,大声喊着“出来”,多亏陆奶奶在家,一听见动静就出去了,连吵带骂地把她拽走,这才暂时安分了下去。
因着这次事故,姜婉宁也不敢继续留在家里。
她从窗户往外看,见王翠莲回了房间,便叫上大宝和庞亮,轻手轻脚地离了家。
他们并未往远处去,就在院子后面,只要不是特意绕过来找,轻易不会发现房屋后面还藏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