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再再往上的殿试——
姜家站错队,未在新帝手下行事过,自然也不知他喜恶,只晓得这位新帝乃雷厉风行之辈,他又能力排众议推行科举改制,必然不似先帝那般只求守成。
姜婉宁无法给出准确答案,只能说:“且试试吧。”
冯家几人不曾想过,来陆家一趟,还能有继续深造研读的机会,而距离春闱仅剩半年,短短六月,实在是日日珍贵,简直是一天都浪费不得。
冯老爷当即拍板:“咱家的宴不办的!从明儿起咱家就关门谢客,必给贺儿营造一个安心念书的环境,直到春闱结束,到时无论中与不中,咱们再来谢师!”
此提议博得了冯夫人和冯贺的认同,几人又正是处在兴头上,恨得不立刻回家关门,也顾不得多在陆家待了,赶忙说了告辞。
姜婉宁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甚是哭笑不得。
没想到的是,冯老爷和冯夫人回去后,自行关了大门不说,还给几个相熟的人家去了信,就说一心准备春闱,不敢耽搁半日时间,后面有什么谢师宴庆功宴,一律不参加了。
不参加?
几户人家先是奇怪,而后就不约而同的想到——
是呀,来年四月就是春闱,他们不想着抓紧时间准备会试,怎还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宴飨上!
这样一传十十传二十的,不过两天功夫,私塾里的几户人家都改了主意,什么宴也不办了,还是先尽快准备纸笔书籍,安心准备春闱为重。
就连那些因家中子弟中举,四处炫耀的老爷夫人们也低调起来,又敲打家中仆婢,在少爷面前稳重些,若有谁坏了少爷心绪,一律打一顿发卖了去。
不知何时起,本该热闹喧嚣的府城又重新沉寂了下去,那些等着中举高门大办流水席的,硬是等了半个月也没等到,只能寥寥散去。
再说姜婉宁这边,她在冯家一行人离开后,就带着礼单回了房,将礼单上的东西一一看过,反是单件价值超出百两去的,一律放到“待退”那一列中,就这么挑挑拣拣大半个晚上,总算全部整理出来了。
转过天来,她又喊着陆奶奶把其中没那么贵重的拣出来,吃的喝的就送去厨房,日常用的就分一分,每个院里放一点,零零散散也给家里添了不少东西。
这样到了第三天,所有东西都分好了,接下来就是重礼退还了。
就在姜婉宁准备出去寻人送东西的时候,陆尚终于从外面回来。
两人见面后,姜婉宁着急把东西都处理了,顾不得问他这几日去处,而是问:“夫君那边有能用的人手吗?院里都是学生家里送来的谢礼,有些实在太贵重,我都捡了出来,打算还回去。”
“要多少人?”
“三四十人吧,还要十辆车,主要是有十户人家,正好一齐给送走。”
“那差不多,我去给你喊人喊车来。”
“好。”
陆尚才进家门又匆匆出去,前后不到一刻钟,就把府城的物流队长工叫了来,还有十辆板车,虽是驴车,但只在城里送些东西,还是足够的。
因着箱中东西贵重,陆尚喊来的这些人都是在物流队做了好几年,品行较好的,且他还在每个箱子上添了封条,等送回去才能拆。
一群人上上下下搬了三四趟,可算把家里的东西都给搬完了。
而将要送去的十户人家分布在府城不同方位,陆尚和姜婉宁又只有两人,实在无法跟着一起,索性又写了十封信,待长工把东西和信送到,主人家写了回信再捎回来。
这样又调整一番,十驾车才算从陆家离开。
光是为了学生家中的谢礼,姜婉宁可是忙了几日,她拍了拍有些发木的肩膀,斜眼看向陆尚:“夫君舍得回来了?”
“啊……”陆尚颇是讪讪,忍不住凑过来,讨好地给她捏起肩膀来。
姜婉宁又问:“夫君还记得乡试放榜时间吗?”
陆尚:“约莫是记得的……可能记得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我倒是听陆启说了。”
“那夫君这几天不等着放榜,是去忙什么了呢?”
陆尚赶紧回答:“这不南星村的山头平整得差不多了,蔬果都栽了下去,禽畜也圈好了,就还剩下个山溪空着,我就去寻了寻鱼苗,买好后又给洒了进去,这一不小心,就耽搁了时间……”
姜婉宁早猜到他又是去忙生意了,闻言也不意外,便是火气其实也没多少。
她想了想又问:“那夫君可听说此番乡试的结果了?”
“唔——”陆尚还真没打听,他试探道,“总不能,我中了吧?”
姜婉宁被气笑了,反手拍在他小臂上,笑骂一声:“这天还亮着,你怎就做起春秋大梦来了!”
“我就说嘛——”陆尚也跟着笑,忍不住嘀咕,“要是我这样的都能中举,我估计整个鹿临书院就没有不中的了,再说我也是为同窗考虑,万一他们没考上,却见我这浑浑噩噩的中了,可不是要气坏了。”
“合着夫君还是好心喽?”姜婉宁没好气道。
“嘿嘿……”陆尚点到为止,可不敢在这上面纠缠太久,多说多错,万一把小妻子惹恼就不好了。
他赶忙转移话题:“那乡试结束了,阿宁的书肆是不是快要开课了?书院是明日起开始返院了,最迟大后日需要到齐,夫子就要开始授课了,咱家离书院近,我等大后日再去就行。”
“那趁着这两天没事,阿宁有什么想做的吗?”
姜婉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在他满目的忐忑中,幽幽说道:“我想做什么不重要,夫君还是想想,如何叫奶奶想开点,别再忧忧郁郁,而是去想做点旁的什么吧。”
“啊?”陆尚愣住了。
到了晌午吃饭时,一家人坐在一起,他才算明白了姜婉宁的意思。
乡试不中,说白了是在两人预料之中的。
陆尚这学上的,他自己知道有多水,姜婉宁也能知道个大差不差,只有陆奶奶一心以为大孙子辛苦念书,他日必将高中了。
谁成想私塾里那么多学生都榜上有名,偏是陆尚没有,联想到他小小年纪就考上秀才,这般落差,陆奶奶实在难以接受。
姜婉宁自然能开导她,可或许是想看陆尚窘迫,又或者叫他吃点教训,这两日就没管,只等着陆尚自己回来了,叫他受念叨,再自己去哄老人家打开心结。
这不,从上了饭桌到现在,陆奶奶已经长吁短叹好几回了。
她也不说什么责备的话,就是一粒米来来回回夹了七八次,时不时看陆尚一眼,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她又一次叹息后,陆尚彻底告饶:“奶奶我错了!”
陆奶奶和姜婉宁一同向他看来。
陆尚双手合十,老老实实跟两人道歉:“我不该乱逃学,我也不该课上睡懒觉,这次落榜都是我活该,我保证,等生意稳定了,我一定一心念书,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还等生意稳定呢。
姜婉宁第一时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见他冥顽不灵的模样,算是彻底看透了。
反是陆奶奶惊讶地张大嘴巴,难得喊了他的大名:“陆尚,你这不光逃学,还课上睡觉啊!”
自爆本人:“……”
无论陆奶奶是失望还是生气,乡试结束,说什么都晚了。
姜婉宁也算看明白,若说陆尚对念书没有一点意思也不尽然,只他这点意思难以叫他坚持太久,三天打鱼两台晒网都是很不错了,除非哪日他大彻大悟,自己闷头要念书,不然任凭旁人怎么说,除了叫双方都不高兴,也没其他用处。
随着她想开,之后无论陆尚逃学还是如何,她也不似之前那般在意。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就在私塾开课前一天,詹顺安等人从北地回来了。
第64章
得知詹顺安等人回来, 姜婉宁便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她死死扒住陆尚的小臂,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住,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来。
陆尚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当即道:“别着急,他们是回塘镇了, 我这就叫人备车,我们这就回去, 阿宁再等等,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
说完,他便牵起她的手, 大步向门外走去, 门口碰见家里帮工的婆子, 又叫她给陆奶奶带句话, 只说他们有事外出一趟, 若是今天赶不回来, 便明早再回来。
“还有夫人的私塾, 我们今晚要是回不来,你就叫庞少爷先去给大家说一声,开学的日子延后一天, 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
“好好好, 我都记下了。”
出了家门后, 两人直奔后街的车马行去。
陆尚这些年也置办了一些车马,但尚没有买独用的马车,平日出门也都是去车马行临时租赁的,因着有跟他们签长期合同, 价格还算实惠。
从陆家到车马行这一路,姜婉宁一句话没有说, 只是她的手心不住冒汗,不一会儿双手就汗涔涔的,本就紧张的面容也越发冷清,薄唇紧抿,步伐越发快了起来。
陆尚没有出声,只默默加快了步伐,到车马行后更是一句不曾寒暄,要了最快的马车,又配了车夫。
便是从府城回塘镇这一路,姜婉宁说话的次数也极小,只有被陆尚正经问道了,她才会怔怔地抬起头,迟钝地应一句,实际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
到最后,陆尚也不说了,只坐到她身边,一手揽在她背后,垂首蹭了蹭她的发顶:“阿宁别着急,等我们去问清楚,马上就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了,要是确定那位军营里的小将是兄长,我便亲自走一趟。”
“我——”姜婉宁抬起头,定定地回望着他。
一边是失散已久的亲人,一边是相顾相倾的夫君,哪边都是无法割舍的。
这时候她已经说不出不许陆尚去的话了,犹豫许久,缓缓垂下头,声音微不可闻,却还是被陆尚敏锐地捕捉到:“那我也去……”
陆尚面色一僵,张口就要拒绝,可顾及着姜婉宁的情绪,没好当场否掉。
晌午才过,马车就抵达了塘镇城门附近的长工宿舍。
詹顺安等常走远途货运的人始终住在这里,原本只三座的宅子扩大到了六座,每座还是住三十来人,除了他们住的那间,其余几间倒是常有人员更换。
陆尚和姜婉宁来得太急,又没有提前通知,以至他们到的时候,詹顺安等人还在后院里冲凉,闹闹腾腾地根本没法进去打断。
陆尚转头去看姜婉宁,谁知她这到了,反而平静下来:“那就等等吧。”
两人去了堂屋,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又有负责清扫的妇人给上了茶,没过多久,就有第一个冲凉结束的人过来了,那人一进屋吓了一跳,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知道没有看错。
陆尚冲他招了招手:“大辉是吧?正好你来了,快来给我们讲讲你们到了北地的见闻,还有那军营里的小将,你们都打听到了什么?”
大辉抹了一把额前的水珠,两步走上前来,也不含糊扭捏,张口便道:“见过老板,见过夫人,您二位要是问北地的见闻,主要还是要找詹头儿,我们虽也跟着,但关于小将的事却知道不多。”
“詹头儿的信上应是写了的,我们是年初才进的北地,最开始进去那两个月,一直在各个荒地里打转,莫说人影了,便是牛羊马畜都没瞅见,才半月捎带的干粮就吃完了,全靠一群撞上来的饿狼,宰了狼群才有了吃食,后面又是兜兜转转一个多月,才碰上一个放羊的牧人。”
“我们跟着牧人去了他们聚居的族地,在他们那生活了半个来月,打听到北地确实常有朝廷流放来的罪臣,多半是会驱赶到腹地才被放下的,之后是在北地自力更生,还是投靠什么族群,就看他们自身的造化了,但我们在的这片族群从来不收罪人,约莫四五年前,倒有一家找了来,两男一女,瞧着面容有些沧桑,也估摸不出年纪,阿莫罕族长赏给他们一包馕饼,就把他们给赶走了。”
“后面我们又按着阿莫罕族长的记忆,一路往西北去找,可惜后面碰上的三个族群都没能碰上您叫我们找的人,他们也不曾见过相似的,再之后就是碰上北边游牧族来犯,虽只是小波试探,但我们还是被冲散了,詹头儿阴差阳错加入到了民兵中,我们则是散在各个部族中,跟百姓东躲西藏着。”
陆尚问:“最开始打听到的那两男一女,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啊……”大辉挠了挠头,“三人都挺瘦的,不过听说流放到此的人都是瘦骨嶙峋,这也算不上什么太独特的地方。”
“那这三人中有腿脚不便的吗?”姜婉宁追问道。
大辉冲她躬了躬身,随后才说:“回夫人,阿莫罕族长说,那三人中有一人是躺在木板上的,被另两人拖着走,可能是有腿脚上的不方便,但因没见他下过地,便也不清楚。”
饶是知道茫茫北地找寻三人并不容易,姜婉宁还是难掩面上失望。
陆尚攥了攥她的手,又问大辉:“你说游牧族来犯,又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人可有伤亡?”
“这不刚过年时天还冷着,据说是北方游牧族缺少粮草,每年秋冬总要小股进犯,多是为了抢夺粮食,但北地除了戍边军外,还有百姓自发组成的民兵,一般情况下还是能阻拦住的,按着那些散落族地的说法,外敌侵犯的情况很常见,在北地待久了也就习惯了。”